天色暗沉下来，吴贤妃的暖阁处。
青乔与她说了会子关于郕王的宽慰话，见她神色略倦了，便作辞退出。
宽慰话毕竟是宽慰话。
青乔走出桂花林，还是不放心，就想去皎舍一趟。
刚走出竹子林，她遥遥地望到篱笆下，靠坐着一个女子。
她抱着膝在地上，头深埋在胳膊里。整个身子好像在一抽一抽的。
青乔疑惑，走近去瞧。
小心到了女孩跟前，青乔轻声问她：“姑娘？”
姑娘听到人唤，呆呆地抬起头，却吓了青乔一跳。
青乔已经知道这位姑娘叫作攸宁。只见她泪流阑干的脸上，两只眼睛都哭得红红的，肿得像桃子一样。
“攸宁姑娘，发生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攸宁见青乔来了，忙提起手腕，擦干净了眼泪。
她起身，低头给青乔行了礼：“杭大夫，你来了……”
攸宁略抬了抬目，轻咬着下唇道：“是这样——殿下，殿下他不愿喝药。”
青乔听她声音都哽咽了，拉出了她的手，轻轻握住：“不愿喝药？为何？”
“不知道……”攸宁略定了定心，顿了顿道，“殿下只说药太苦了，怎么都不肯喝。”
青乔蹙眉道：“这么任性。”
她作为大夫的脾气顿时上来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好好说说他！保管他服帖，乖乖认错。”
攸宁闻言，忙拉住了匆匆要走的青乔：“杭大夫，别！”
见青乔停下，回首，攸宁低下了头：“不是殿下的错，是我，是我的错。”
青乔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迷惑了。
“您不知道，我犯下了怎样的大错。”攸宁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殿下他是，真的被我给气到了。”
“你别多想了。”青乔尽量用眸里的笑意安抚她，“那这样，我和颜悦色地跟他说，好好地规劝殿下。”
攸宁闻言，忙不迭地点着头：“好好，杭大夫，那就拜托您了！”
青乔敲了敲皎舍的门。
“进。”
青乔推门走进。榻上的祁钰面朝着墙壁，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床头的桌上，放着药碗，汤药果然纹丝未动的样子。
听人进来，祁钰的背影也是纹丝未动。
青乔走到桌前，伸手摸了下碗壁，轻声道：“殿下，药放凉了，还是尽快喝了吧。”
祁钰没有回头。青乔能看到他合着眼，不知是不是在睡。
“我不喝了。”祁钰回了简短的四个字。
青乔站在桌前，想了想，抄起药碗，仰颈饮了一口。
“我还以为多苦呢。”她眼瞧着祁钰的背影，轻嗤笑了一声，“原来，也不过如此。”
“杭先生，这药本王不想喝。既然您爱喝，就都喝了吧。”
青乔的脸都被气红了，端着的药碗，也不知该拿着还是该放下。
祁钰见青乔不作声了，像是出于心虚，找补了一句：“杭先生，我已苏醒，身体也痊愈得七七八八了，不必再行服药。”
青乔冷笑了了声：“殿下您以为，醒过来了，就万事大吉了么？”
她顿了顿，道：“您可知，破伤风是感染之疾。醒转后，若不老老实实喝药，您一样会没命！您现今的身子骨，有多虚弱，不消我说，您自己难道感受不到吗？”
“……您何须危言耸听？”祁钰看着墙，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青乔闻言，感到无话可说。
她沉默了半晌，眺了一眼窗格外，开口道：
“攸宁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祁钰的背都僵了，见青乔仍不死心，感觉自己已失去了耐心：
“我都已经说了，是我不想再喝这劳什子药了。这跟阿宁有何关系？”
“是么？”青乔目光幽幽地看着祁钰：“不管殿下是否真的这样想，我想提醒您一句，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是这世上最蠢的人才能做出的事。”
沉默了半天，祁钰转过身来。他坐起来，眼神灼灼地盯着青乔看：“杭先生，不瞒您说，您的药，实在是太难喝了。”
说罢，他又重重地躺下：“我想换太医院的药。本王相信，他们煎的药，绝对不会像这碗一样——令人难以下咽。”
青乔被这话说得目瞪口呆。
她愣了半日，终于咬着牙道：“好，好。殿下如今只知道面壁，想必是没有看到，攸宁把眼睛都哭肿了。”
“那就别管她，让她一直哭去吧。”青乔将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甩袖转身离去。
攸宁一直站在院外的原地伫等，见青乔出来，眼眸里满是希冀的光。
“怎么样，杭大夫？”待青乔走到面前，攸宁攥着双手忐忑地问她，“殿下他，把药服了么？”“没有。”青乔摇摇头，脸色发白。
她转过头，看攸宁：“阿宁姑娘，你不要哭了。”
“人不自救，孰能救之？”她的余光看向身后的竹舍，气愤地道。
说罢，青乔头也不回地走开。
攸宁闻言，呆立在篱外。
青乔走远后，她失魂落魄，坐倒在地上。
良久，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在后花园，攸宁找到了舒良。
舒良正蹲在后院墙下采药。
听到熟悉的步履声走近，他一回头，高举起刚发现的药材。
“当当！”舒良笑着，看向紧攥着的宝贝，“阿宁，快看这是什么？上好的赤箭天麻，这可比药房里贩卖的天麻品质好多了。治殿下的病，正需要这个呢。”
攸宁走到他跟前，低下头，看着他手里摇着黄赤色的药株，低声点了点头：“嗯。”
舒良的目光这才转向攸宁，发觉了她的异样，站起身：“怎么，阿宁，不高兴啦？”
“没有，良哥。”攸宁摇了摇头，脸色黯淡道，“我——我该死。”
“啊？！你，你怎么啦？”舒良闻言，哑然失笑道。
“对，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攸宁正欲开口，舒良伸手打断了她，“你的确是该死——的可爱。”
攸宁没有被舒良逗笑：“不，良哥。我是认真的。”
舒良听着到她无比平静的语气，突然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
他收起了药株，拍拍膝上的尘灰：“阿宁，到底怎么了？”
“良哥，前段时间殿下重病，我一直没来及对你讲。我找到了明月姑娘。”
舒良闻言大惊，猛然抱住了攸宁的双肩：“什么！你说什么……你找到了？她在哪儿！”
“潞州。”
舒良松开了她，拍着额来回打转：“啊呀呀，太好了。我们俩这些年的努力没白费。”
他回过头，欣喜道：“我们快去告诉殿下！他要是知道了，会高兴坏的，病也肯定马上就好啦。对了，这事儿你怎么现在才说？”
攸宁默然摇头：“殿下的病，其实就是因此而起。”
舒良愕然：“啊，什么意思？”
“早在三个月前我去潞州的那一趟，我就找到了殿下要找的那位姑娘。她姓钱，乳名明月，在她卧房里，有和殿下所述一模一样的面具。但，我一直没有将此事告诉殿下。在此期间，她成婚了。”
舒良消化完了攸宁的话，笑道：“阿宁，没事！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我倒想知道，是谁那么大胆，敢娶走我们殿下心爱的姑娘，我们啊，想办法让他退婚！”
攸宁摇头：“退婚是不可能的。因为娶走她的，就是当今陛下。”
“什么！”
“没错，明月她，就是今天来这里的皇后娘娘。”
“哎呀阿宁，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殿下呢！”舒良大急，顿足道。
“因为我怕告诉了殿下之后，没了用处的我会再也见不到他。”
“完了，阿宁，完了。”舒良低下头，喃喃道：“若是你早点告诉我们，兴许还有转机……难怪那天，殿下出了陛下的婚宴后，第一次喝得大醉。又因此，得了这一场大病。”
“阿宁，你糊涂啊！”他沉默了良久，恨铁不成钢地道。
“良哥，你杀了我吧。”攸宁的声音里浸满了哀伤。
舒良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现在杀了你，又有什么用！”
“良哥，殿下今天怎么都不肯喝药……出了这样的事，可殿下他不愿杀我，但他心里又实在太苦太难受了，所以他就去折磨自己，去杀自己。”攸宁的眼神已经有些神经质了，“你杀了我！这样殿下也许，就不会杀自己了。”
舒良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儿地低着头摇头。
忽然，“豁”地一声，攸宁一把拔出了舒良腰间的短刀，切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求你了良哥，帮我一把。我已经答应了殿下，不会去自我了断。”
舒良死命夺回了短刀，摇着头。眼看着攸宁的颈部已经渗出了血。
他连连后退，最后泪流满面。
忽然，他转身猛地跑开。
黑夜里，在郕府的花园，一个身影像发狂了一般地跑着。
舒良不顾眼前之物地发足狂奔着。
这么些年来，他是知道殿下的。他知道在殿下的心里，明月这两个字有多重。
可如今，因为攸宁的关系，他和那个姑娘之间，再无一丝的可能了。
如果是第二个人，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一定会二话不说杀了他的。
可是，那个人是阿宁啊，偏偏是阿宁啊。
难道要自己杀了阿宁么？
他怎么能！
阿宁，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舒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树林之间。
此刻，他的心也陷入了剪不断的迷惘之中。
忽然，他听到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大喊道：可是，殿下对你有救命之恩啊！
他忽然眼前一黑，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躺在泥地里，静静地陷入了回忆……
他不是被府里采买来的，也不是宫里送进来的。
他还记得，他爹娘先后病死后，宗族里的族人把他卖了，卖给了京师里的大户人家。
他进入主人家后，本来也相安无事。不过受了阉割，从此成了一个小太监。
直到有一天，他被主人叫到了房内，门一关上就把他按倒在床上，乱摸乱亲。他抵死不从，惹得主人大怒。
大雪天里，他被主人剥光罚跪在院子里。跪在雪地里的他冻得发抖，可主人命人在旁边看着他，每动一下就用皮鞭子抽他一下。
主人已经几日不给他饭吃了，他没有撑多久。
他昏倒在地，奄奄一息之际，还记得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双毡靴停到了自己面前。
后来他才知道，郕王那天去了主人家送贺礼，路过别院时看到了自己。
后来他才知道，郕王买他时，花了很高的价码。因为主人觉得这个小太监很漂亮，想让郕王知难而退。
他被带回王府后，郕王对他很好。
他被冻得昏迷不省，小郕王就把自己的床让给他睡，打地铺来照顾他。
苏醒后，他还是不能下床，因为人饿出了胃脘痛。他喝的汤药都是郕王亲手喂的。
后来的日子里，他还是落下了怕冷的毛病。每到严冬时节，郕王就把自己最保暖的一件凫靥裘给他穿……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良从地里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不顾身上的泥土，继续一瘸一拐地走着。
穿过树林，舒良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座桥边。
忽然，他抬起头，发现攸宁正静静站在面前的桥上。
“你快走开啊，跟着我干什么！”舒良对着她大喊道，眼睛通红，“离我远点……我现在，真的会杀了你的！”
攸宁神色凄然地看着他：“良哥，我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现在唯求一死。”
舒良抹净了眼眶里的泪，抬起头，大声道：“好！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说罢，他走上了桥，拉住了攸宁，就往回走。
夜色里，两人都不说话，只顾走着路。
夜色浓重，忽然听到“哎呦”一声，他们与对向一人撞了个满怀。
待看清面前之人后，夜珠被吓得连退了两步：“舒——舒良！你，你拿着一把刀做什么？”
“杀一个人。”舒良并不讳言，看着身边的攸宁。
夜珠闻言，更是整个人呆住了。
看着两人走过自己，她咽了咽口水，不敢跟上前去，只怔怔立在原地。
穿过一道道院门。
舒良看了看旁边攸宁的脸，只见月色洒落在她面容之上，她的脸色平静。
“是杀两个人。”舒良收回目光，脸色惨淡地笑了笑。
“别怕，阿宁。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舒良手拉着攸宁，来到皎舍，敲了敲门。
祁钰正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房顶发呆。
“殿下。”
祁钰回过头，看到了攸宁。
见她果然眼圈红肿，祁钰心生出不忍。他轻声叹道：“别哭了，阿宁。”
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舒良：“良，什么事？”
舒良拉着攸宁，和她一起跪下。
祁钰惊坐起身：“你们……这是做什么？！”
舒良拱手道：“殿下，攸宁她，犯下了无可原宥的过错。她做错了什么，您既已知晓，小人就无需多言了。小人特来向您禀报一声，这就把她带到马房处死。”
“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无可原宥的过错，荒唐！”
舒良没等祁钰说完，就躬身行了一礼，带着攸宁退了出去。
“你们给我站住！回来！”
祁钰挣扎着下床，结果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殿下，舒良来这里做什么？”这时，门外的青乔人未至声先闻。
她开门进来，看到祁钰正拖着身子爬向门口，大惊失色道：“殿下！”
祁钰伏在地上，剧咳了起来，对着青乔连连摆手道：“先别管我，杭先生。快去拦住他们两个！”
青乔定了定神，伸手道：“好好！你不要激动。我，我这就去。”
青乔刚走到门外，就听到身后“哇”的一声。
她回头一看，只见祁钰的血吐了一地。
青乔与她说了会子关于郕王的宽慰话，见她神色略倦了，便作辞退出。
宽慰话毕竟是宽慰话。
青乔走出桂花林，还是不放心，就想去皎舍一趟。
刚走出竹子林，她遥遥地望到篱笆下，靠坐着一个女子。
她抱着膝在地上，头深埋在胳膊里。整个身子好像在一抽一抽的。
青乔疑惑，走近去瞧。
小心到了女孩跟前，青乔轻声问她：“姑娘？”
姑娘听到人唤，呆呆地抬起头，却吓了青乔一跳。
青乔已经知道这位姑娘叫作攸宁。只见她泪流阑干的脸上，两只眼睛都哭得红红的，肿得像桃子一样。
“攸宁姑娘，发生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攸宁见青乔来了，忙提起手腕，擦干净了眼泪。
她起身，低头给青乔行了礼：“杭大夫，你来了……”
攸宁略抬了抬目，轻咬着下唇道：“是这样——殿下，殿下他不愿喝药。”
青乔听她声音都哽咽了，拉出了她的手，轻轻握住：“不愿喝药？为何？”
“不知道……”攸宁略定了定心，顿了顿道，“殿下只说药太苦了，怎么都不肯喝。”
青乔蹙眉道：“这么任性。”
她作为大夫的脾气顿时上来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好好说说他！保管他服帖，乖乖认错。”
攸宁闻言，忙拉住了匆匆要走的青乔：“杭大夫，别！”
见青乔停下，回首，攸宁低下了头：“不是殿下的错，是我，是我的错。”
青乔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迷惑了。
“您不知道，我犯下了怎样的大错。”攸宁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殿下他是，真的被我给气到了。”
“你别多想了。”青乔尽量用眸里的笑意安抚她，“那这样，我和颜悦色地跟他说，好好地规劝殿下。”
攸宁闻言，忙不迭地点着头：“好好，杭大夫，那就拜托您了！”
青乔敲了敲皎舍的门。
“进。”
青乔推门走进。榻上的祁钰面朝着墙壁，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床头的桌上，放着药碗，汤药果然纹丝未动的样子。
听人进来，祁钰的背影也是纹丝未动。
青乔走到桌前，伸手摸了下碗壁，轻声道：“殿下，药放凉了，还是尽快喝了吧。”
祁钰没有回头。青乔能看到他合着眼，不知是不是在睡。
“我不喝了。”祁钰回了简短的四个字。
青乔站在桌前，想了想，抄起药碗，仰颈饮了一口。
“我还以为多苦呢。”她眼瞧着祁钰的背影，轻嗤笑了一声，“原来，也不过如此。”
“杭先生，这药本王不想喝。既然您爱喝，就都喝了吧。”
青乔的脸都被气红了，端着的药碗，也不知该拿着还是该放下。
祁钰见青乔不作声了，像是出于心虚，找补了一句：“杭先生，我已苏醒，身体也痊愈得七七八八了，不必再行服药。”
青乔冷笑了了声：“殿下您以为，醒过来了，就万事大吉了么？”
她顿了顿，道：“您可知，破伤风是感染之疾。醒转后，若不老老实实喝药，您一样会没命！您现今的身子骨，有多虚弱，不消我说，您自己难道感受不到吗？”
“……您何须危言耸听？”祁钰看着墙，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青乔闻言，感到无话可说。
她沉默了半晌，眺了一眼窗格外，开口道：
“攸宁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祁钰的背都僵了，见青乔仍不死心，感觉自己已失去了耐心：
“我都已经说了，是我不想再喝这劳什子药了。这跟阿宁有何关系？”
“是么？”青乔目光幽幽地看着祁钰：“不管殿下是否真的这样想，我想提醒您一句，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是这世上最蠢的人才能做出的事。”
沉默了半天，祁钰转过身来。他坐起来，眼神灼灼地盯着青乔看：“杭先生，不瞒您说，您的药，实在是太难喝了。”
说罢，他又重重地躺下：“我想换太医院的药。本王相信，他们煎的药，绝对不会像这碗一样——令人难以下咽。”
青乔被这话说得目瞪口呆。
她愣了半日，终于咬着牙道：“好，好。殿下如今只知道面壁，想必是没有看到，攸宁把眼睛都哭肿了。”
“那就别管她，让她一直哭去吧。”青乔将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甩袖转身离去。
攸宁一直站在院外的原地伫等，见青乔出来，眼眸里满是希冀的光。
“怎么样，杭大夫？”待青乔走到面前，攸宁攥着双手忐忑地问她，“殿下他，把药服了么？”“没有。”青乔摇摇头，脸色发白。
她转过头，看攸宁：“阿宁姑娘，你不要哭了。”
“人不自救，孰能救之？”她的余光看向身后的竹舍，气愤地道。
说罢，青乔头也不回地走开。
攸宁闻言，呆立在篱外。
青乔走远后，她失魂落魄，坐倒在地上。
良久，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在后花园，攸宁找到了舒良。
舒良正蹲在后院墙下采药。
听到熟悉的步履声走近，他一回头，高举起刚发现的药材。
“当当！”舒良笑着，看向紧攥着的宝贝，“阿宁，快看这是什么？上好的赤箭天麻，这可比药房里贩卖的天麻品质好多了。治殿下的病，正需要这个呢。”
攸宁走到他跟前，低下头，看着他手里摇着黄赤色的药株，低声点了点头：“嗯。”
舒良的目光这才转向攸宁，发觉了她的异样，站起身：“怎么，阿宁，不高兴啦？”
“没有，良哥。”攸宁摇了摇头，脸色黯淡道，“我——我该死。”
“啊？！你，你怎么啦？”舒良闻言，哑然失笑道。
“对，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攸宁正欲开口，舒良伸手打断了她，“你的确是该死——的可爱。”
攸宁没有被舒良逗笑：“不，良哥。我是认真的。”
舒良听着到她无比平静的语气，突然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
他收起了药株，拍拍膝上的尘灰：“阿宁，到底怎么了？”
“良哥，前段时间殿下重病，我一直没来及对你讲。我找到了明月姑娘。”
舒良闻言大惊，猛然抱住了攸宁的双肩：“什么！你说什么……你找到了？她在哪儿！”
“潞州。”
舒良松开了她，拍着额来回打转：“啊呀呀，太好了。我们俩这些年的努力没白费。”
他回过头，欣喜道：“我们快去告诉殿下！他要是知道了，会高兴坏的，病也肯定马上就好啦。对了，这事儿你怎么现在才说？”
攸宁默然摇头：“殿下的病，其实就是因此而起。”
舒良愕然：“啊，什么意思？”
“早在三个月前我去潞州的那一趟，我就找到了殿下要找的那位姑娘。她姓钱，乳名明月，在她卧房里，有和殿下所述一模一样的面具。但，我一直没有将此事告诉殿下。在此期间，她成婚了。”
舒良消化完了攸宁的话，笑道：“阿宁，没事！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我倒想知道，是谁那么大胆，敢娶走我们殿下心爱的姑娘，我们啊，想办法让他退婚！”
攸宁摇头：“退婚是不可能的。因为娶走她的，就是当今陛下。”
“什么！”
“没错，明月她，就是今天来这里的皇后娘娘。”
“哎呀阿宁，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殿下呢！”舒良大急，顿足道。
“因为我怕告诉了殿下之后，没了用处的我会再也见不到他。”
“完了，阿宁，完了。”舒良低下头，喃喃道：“若是你早点告诉我们，兴许还有转机……难怪那天，殿下出了陛下的婚宴后，第一次喝得大醉。又因此，得了这一场大病。”
“阿宁，你糊涂啊！”他沉默了良久，恨铁不成钢地道。
“良哥，你杀了我吧。”攸宁的声音里浸满了哀伤。
舒良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现在杀了你，又有什么用！”
“良哥，殿下今天怎么都不肯喝药……出了这样的事，可殿下他不愿杀我，但他心里又实在太苦太难受了，所以他就去折磨自己，去杀自己。”攸宁的眼神已经有些神经质了，“你杀了我！这样殿下也许，就不会杀自己了。”
舒良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儿地低着头摇头。
忽然，“豁”地一声，攸宁一把拔出了舒良腰间的短刀，切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求你了良哥，帮我一把。我已经答应了殿下，不会去自我了断。”
舒良死命夺回了短刀，摇着头。眼看着攸宁的颈部已经渗出了血。
他连连后退，最后泪流满面。
忽然，他转身猛地跑开。
黑夜里，在郕府的花园，一个身影像发狂了一般地跑着。
舒良不顾眼前之物地发足狂奔着。
这么些年来，他是知道殿下的。他知道在殿下的心里，明月这两个字有多重。
可如今，因为攸宁的关系，他和那个姑娘之间，再无一丝的可能了。
如果是第二个人，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一定会二话不说杀了他的。
可是，那个人是阿宁啊，偏偏是阿宁啊。
难道要自己杀了阿宁么？
他怎么能！
阿宁，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舒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树林之间。
此刻，他的心也陷入了剪不断的迷惘之中。
忽然，他听到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大喊道：可是，殿下对你有救命之恩啊！
他忽然眼前一黑，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躺在泥地里，静静地陷入了回忆……
他不是被府里采买来的，也不是宫里送进来的。
他还记得，他爹娘先后病死后，宗族里的族人把他卖了，卖给了京师里的大户人家。
他进入主人家后，本来也相安无事。不过受了阉割，从此成了一个小太监。
直到有一天，他被主人叫到了房内，门一关上就把他按倒在床上，乱摸乱亲。他抵死不从，惹得主人大怒。
大雪天里，他被主人剥光罚跪在院子里。跪在雪地里的他冻得发抖，可主人命人在旁边看着他，每动一下就用皮鞭子抽他一下。
主人已经几日不给他饭吃了，他没有撑多久。
他昏倒在地，奄奄一息之际，还记得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双毡靴停到了自己面前。
后来他才知道，郕王那天去了主人家送贺礼，路过别院时看到了自己。
后来他才知道，郕王买他时，花了很高的价码。因为主人觉得这个小太监很漂亮，想让郕王知难而退。
他被带回王府后，郕王对他很好。
他被冻得昏迷不省，小郕王就把自己的床让给他睡，打地铺来照顾他。
苏醒后，他还是不能下床，因为人饿出了胃脘痛。他喝的汤药都是郕王亲手喂的。
后来的日子里，他还是落下了怕冷的毛病。每到严冬时节，郕王就把自己最保暖的一件凫靥裘给他穿……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良从地里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不顾身上的泥土，继续一瘸一拐地走着。
穿过树林，舒良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座桥边。
忽然，他抬起头，发现攸宁正静静站在面前的桥上。
“你快走开啊，跟着我干什么！”舒良对着她大喊道，眼睛通红，“离我远点……我现在，真的会杀了你的！”
攸宁神色凄然地看着他：“良哥，我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现在唯求一死。”
舒良抹净了眼眶里的泪，抬起头，大声道：“好！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说罢，他走上了桥，拉住了攸宁，就往回走。
夜色里，两人都不说话，只顾走着路。
夜色浓重，忽然听到“哎呦”一声，他们与对向一人撞了个满怀。
待看清面前之人后，夜珠被吓得连退了两步：“舒——舒良！你，你拿着一把刀做什么？”
“杀一个人。”舒良并不讳言，看着身边的攸宁。
夜珠闻言，更是整个人呆住了。
看着两人走过自己，她咽了咽口水，不敢跟上前去，只怔怔立在原地。
穿过一道道院门。
舒良看了看旁边攸宁的脸，只见月色洒落在她面容之上，她的脸色平静。
“是杀两个人。”舒良收回目光，脸色惨淡地笑了笑。
“别怕，阿宁。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舒良手拉着攸宁，来到皎舍，敲了敲门。
祁钰正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房顶发呆。
“殿下。”
祁钰回过头，看到了攸宁。
见她果然眼圈红肿，祁钰心生出不忍。他轻声叹道：“别哭了，阿宁。”
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舒良：“良，什么事？”
舒良拉着攸宁，和她一起跪下。
祁钰惊坐起身：“你们……这是做什么？！”
舒良拱手道：“殿下，攸宁她，犯下了无可原宥的过错。她做错了什么，您既已知晓，小人就无需多言了。小人特来向您禀报一声，这就把她带到马房处死。”
“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无可原宥的过错，荒唐！”
舒良没等祁钰说完，就躬身行了一礼，带着攸宁退了出去。
“你们给我站住！回来！”
祁钰挣扎着下床，结果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殿下，舒良来这里做什么？”这时，门外的青乔人未至声先闻。
她开门进来，看到祁钰正拖着身子爬向门口，大惊失色道：“殿下！”
祁钰伏在地上，剧咳了起来，对着青乔连连摆手道：“先别管我，杭先生。快去拦住他们两个！”
青乔定了定神，伸手道：“好好！你不要激动。我，我这就去。”
青乔刚走到门外，就听到身后“哇”的一声。
她回头一看，只见祁钰的血吐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