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闹钟已响过两次，上一次是在早上8点。
急促的铃声伴随着手机振动，一刻不停，犹如一场发生在枕头下的小型地震。
房门外有人象征性敲两下，而后咔嚓拧开门锁进了屋。
姜莱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已经14:00，落地窗外凝结了层潮湿的水汽，视线远处，苍翠绿荫笼罩在灰蒙的雾气中，风里掺杂着阵阵下落的细碎银线。
原来是下雨了，难怪这样闷热。
佣人进屋，将散落在长尾凳上的衣服、地毯上的行李箱，收拾起来。
听她问起家人，回说：“先生和太太早10点钟已经出门，说靳家人昨儿就到了北京，不好失礼，要去作陪，太太心疼你才归家，没让叫醒，嘱咐说等你睡好，直接去饭店寻他们。”
姜莱嗯了声，闭着眼一时半会儿懒得动弹，醒神儿呢。
那一餐饭定在晚上18点钟，尚且不晚，佣人走后，姜莱进浴室泡了个澡，焕然一新地出来，下楼吃早午餐时，姜太太的电话准点打过来。
温柔和煦的嗓音，教她现在立刻出门上车，提前到松鹤楼去，别让长辈们再候着她。
姜莱喝着果汁，懒怠靠在椅背，用鼻音应付。
佣人便已教人去提了包，又开了车到门前。
挂断电话，姜莱自顾自冲人埋怨句，“那俩夫妻要卖了我呢，你们还这么殷勤！”
话音喃喃的，佣人送在她身后只笑，都没有接话。
往市里去松鹤楼，姜莱让司机绕几圈路，取给靳家人准备的见面礼，不巧遇上晚高峰拥堵如粥，折腾几遭，她在车上补眠，到饭店外时，已迟到了5分钟。
已经迟到，索性不急。
下车进饭店里，姜莱请服务生带路，穿过迂回的长廊，走木质步梯上三楼。
转过二楼拐角，忽听右边走廊不远，有人唤她的名字。
“姜莱？”
姜莱扭头，就见个烂醉酒鬼，周身酒气，烂泥扶不上墙地立在那里。
那人原本半佝偻着腰，左右两臂分挂在两个女生肩上，站也站不稳。起先唤她的语气不确定，见人当真回头，看她片刻，神色一时错愕，继而愤怒，仿佛受到天大的欺骗与辜负。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语气里很重的质问，姜莱眉眼冷淡，并不愿搭理。
男人晃悠着朝她走来，“我到处找不到你，还是你一直就在北京，特意叫人都瞒着我？”
“我的行程与你无关，孟宗岳，我们早就分手了。”
她的视线轻飘飘、却又沉甸甸，扫过孟宗岳左右，毫无波澜地转身要走。
孟宗岳见她这份态度，心口窝火不已，“分手？你打个电话就销声匿迹，经过我同意了吗？”
他推开两个女生，伸手一把抓住姜莱手腕，姜莱被拽得狠一踉跄。
两个女生和服务生赶忙想上前来劝，都教孟宗岳一声“滚”吼了回去。
“他们跟我说，你跟我分了手，转头就打算跟人相亲去？”孟宗岳骂她，“姜莱，你TM是不是瞎？”
那心里的怨气显见比天还大！
过去两月，始终不见她尚好，无非是单方面被甩，伤了面子、又不可避免地有些伤心，买醉时与狐朋狗友痛骂一遭，消解作罢。
可而今甫一见她，不知何时已回北京，却连半点风声不露，不像故意躲着他，更像直接无视了他，这教人怎么忍得下？
“我到底哪点不如你的意了？说分就分，老子的脸你就搁地上随便踩，我TM是发癫，偏偏中了你的邪！在一起半年，事事都顺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你又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姜莱有双淡色琥珀瞳仁，灯下透亮明澈，好似珍贵玉石，平静地看着孟宗岳。
“我只是跟你分手而已，在一起时你情我愿，分开也该好聚好散。”她的嗓音悦耳动听，将绝情的话说得天经地义，“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岂止没良心，她根本没心！
孟宗岳气得无言，腮帮子都要炸开。
姜莱素来无耐心，抽手不开，又被孟宗岳捏得腕子生疼，脸色终于沉下来。
两人正僵持不下，身后走廊拐角阴影里，忽地传来很轻一声笑。
姜莱与孟宗岳一时齐侧目。
便见双黑亮的皮鞋踩在木梯上，晦暗阴影里，渐渐凸显出道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穿件玫瑰暗纹的黑衬衫，身高肩宽，领口散开两颗扣子，脖颈处悬条细碎链子，灯下银光清冷，袖口松松挽到小臂，表带下露出截腕骨，劲瘦透青，慢条斯理。
姜莱看清男人的脸，眼神微定了一定。
他站在那里，像看了场三流戏剧，此刻现身，似笑着问姜莱：“可要帮你报警？”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孟宗岳满腔邪火一触即发。
男人不见生气，只闻言转眼瞥向姜莱，见她已侧过脸，惜字如金，薄唇颇为无奈地勾起。
“还真不是闲事。”他说。
孟宗岳还没反应过来那话的意思，对面的男人已从西裤口袋抽出只手，轻描淡写地，握在了他抓姜莱的那只手腕上。
分明有礼的姿态，却一下让孟宗岳手麻脱力，五官都略微变形。
“嘶——”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那男人礼数周到，“靳屹森，姜莱的未婚夫。”
孟宗岳很是错愕片刻。
而后愤懑看向姜莱。
姜莱也禁不住转头，看了眼那男人。
许是因现状略显狼狈，她毫不掩饰地，轻轻皱起了眉头。
“孟先生，女士的心向来强求不得，死缠烂打，有失体面。”
靳屹森好意劝诫，偏手下大抵又重几分，顿使孟宗岳神情更加不好，脸在眨眼间，借酒精涨成猪肝色。
姜莱总算顺利脱身。
孟宗岳松开了她，靳屹森绅士做派，也便松开孟宗岳。
孟宗岳使劲往后一挣，踉跄着狼狈靠住扶手。
那两个女生仍在偷偷打量着靳屹森，片刻才想起来上前搀他。
吃瘪受痛又丢了面子，孟宗岳走时咬牙狠瞪姜莱一眼，将楼梯踩得咚咚作响。
那动静可真不小，惹得走廊和楼梯近处的人，全都往这边看过来。
姜莱最讨厌被迫做“猴儿”，由人围观看热闹，低头揉了下腕上暗红的印子，心里暗骂：男人真是野蛮的动物！
她今天穿条无袖裙，双臂光秃秃，无从遮掩，便打算就近打算去趟洗手间处理。
还未走，眼角余光里有道银光一闪，伴随声啪嗒脆响，身侧的男人从腕子上摘下手表，自她身侧过，随意递到她手上。
姜莱手心里冰凉一沉，抬眼看去，那男人双手插兜、步子没停，已径直拾级而上。
她手里这块表，仿佛他街边助人为乐，举手之劳而已。
可等上了楼，左转第三个包厢，姜家与靳家几十口人，正围坐商议，两人何时结婚。
“好久不见。”
姜莱站在原地不着急跟上。
手指摩挲着那银质表带，她半仰头，站在靳屹森高拓的影子里。
台阶中间的男人，脚步这才停下，转头看她，身后笼罩盏橘黄壁灯，居高临下地轻笑，“放心，刚才的事，我当没看见。”
姜莱走上几级台阶，指尖勾着表带给他，“既然碰上了，不如你跟我，单独聊聊？”
男人眉尖微挑地瞧她，手插裤袋片刻没有接。
他垂眼，就着她细白的指尖扫过表盘，语气散漫，“容我提醒一句，你现在已经迟到了超过十分钟。”
姜莱语气略嘲，“今晚就算你跟我都不到场，这门婚事，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
这时，楼上包厢的大门恰巧短暂打开，男女老少的谈笑、欢呼，顿时顺着缝隙倾泻而出。
靳屹森望着她，沉沉笑了声。
抬手从姜莱指尖取走手表，男人眼神示意后方服务生，不必再跟着。
他转过身，仍旧提步上楼，但上去后，随意拐进了条僻静走廊，姜莱拎着包也踏进去。
靳屹森从口袋里掏出盒烟，取一根咬在嘴边，嗓音含糊，“先前一个人逃去意大利，不是就为抗拒这婚事，这才不过两个月，怎么又改了主意？”
那语气平直，如何也教人听不出揶揄，但姜莱觉得很是不太顺耳，觉他问得多此一举。
他此时此刻不也出现在这里，难道能代表这婚事从一开始，他就心甘情愿？
她没言语，靳屹森咬着烟侧目，也不追问，只递出烟盒：“抽吗？”
姜莱并不客气，伸手拿了一根。
走廊里壁灯静默，高跟鞋伴随皮鞋声，直走到头，便是处可以眺望北京城的方窗。
身后璀璨霓虹，靳屹森背靠上窗沿，姿态散漫，低头，手指间拨弄滚轮，在眼前燃起簇摇曳的火苗。
幽然的烟雾升腾而起，男人忽然抬眼，正对上姜莱打量、审视的目光。
姜莱侧倚着窗台，单手悬空支在窗外，烟草夹在纤细的两指间，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她看着他，眼也不挪。
男人在她直白的目光中笑了笑。
这时节的北京实在闷热干燥，靳屹森扯了下领口，朝无人的侧边呼出口浓厚烟雾，而后略向前躬身，抬起手臂送到她跟前，点燃了打火机。
姜莱含着烟凑过去，靠近时，窗外热风裹挟进一阵香气，是那男人身上的香水味。
她呼吸倏忽滞了下，低垂的眼睫短暂、迅速地抬起、又落下。
眼底倒映的焰光，下一瞬，就遮罩在朦胧的雾气后。
姜莱只抽了一口，就确认他那烟的味道，太浓烈，不合她的喜好。
她将口腔里残留的烟雾吐纳干净，说：“后来想通，结婚而已，同谁做伙伴，既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靳屹森环臂靠着，洗耳恭听似得。
姜莱便觉那烟的味道，倒也不算难以接受。
至少眼前的男人，有张足够赏心悦目的皮囊，就重复的生活而言，怎么不算种愉悦剂？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比起靠朝生暮死的爱情维系的婚姻，我跟你，日后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只要保持最基本的合作精神，就可以一劳永逸的关系，显然更加稳定、舒心。”
“不是吗？”
晚风吹乱了脸颊旁的发丝，姜莱抬起手指拂了拂，目光平静望着靳屹森。
坦白来讲，她既然提，自然赌他乐于答应。
这出身煊赫、游戏人间的公子哥，结婚如交差，倘若仍能得自由，何乐而不为？
靳屹森果然见怪不怪。
但，他没立刻答话。
这男人生了副多情的桃花眼，唇却显薄情，似笑非笑地看她片刻，却问：“你确定？”
姜莱倒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在猜他想法，靳屹森看得出。
男人唇边散漫，吸了口指尖夹着的香烟，再开口，忽地说了句粤语。
那话并不难懂，姜莱多少猜出，但不喜他讲家乡话，像有意欺人，眉头微皱起来。
“什么？”
“我赌你将来要后悔。”
靳屹森十足耐心，重复普通话给她听，只那眼底唇角的笑意隔着烟雾，愈发深邃。
姜莱心里头倏忽丢了些底，像走独木桥踩空，短暂失去某种掌控。
他分明半点也不稀奇，有意无意，不过调笑、逗弄她罢了。
姜莱望着那男人侧影，眉尖不由得细微轻挑，正打算再开口，此刻靳屹森唇边香烟恰好到头，捻灭了烟蒂，他略倾身，径直伸手，取走了她指尖未燃尽那支。
他微抬指尖，“不中意何必勉强。”
姜莱手指微动，轻轻蜷起。
窗外又一阵热风席卷而来，烟雾缠绕起空气中极淡的温香。
那男人慵然撑在窗边，随手将那截残留淡红印记的香烟，递送到唇边，跟她说：“不过合作愉快。”
笑意轻描淡写，仿佛前一秒才教她别勉强的人，不是他似得。
姜莱忽而感到，日后与这男人的朝夕，犹如与虎谋皮。
急促的铃声伴随着手机振动，一刻不停，犹如一场发生在枕头下的小型地震。
房门外有人象征性敲两下，而后咔嚓拧开门锁进了屋。
姜莱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已经14:00，落地窗外凝结了层潮湿的水汽，视线远处，苍翠绿荫笼罩在灰蒙的雾气中，风里掺杂着阵阵下落的细碎银线。
原来是下雨了，难怪这样闷热。
佣人进屋，将散落在长尾凳上的衣服、地毯上的行李箱，收拾起来。
听她问起家人，回说：“先生和太太早10点钟已经出门，说靳家人昨儿就到了北京，不好失礼，要去作陪，太太心疼你才归家，没让叫醒，嘱咐说等你睡好，直接去饭店寻他们。”
姜莱嗯了声，闭着眼一时半会儿懒得动弹，醒神儿呢。
那一餐饭定在晚上18点钟，尚且不晚，佣人走后，姜莱进浴室泡了个澡，焕然一新地出来，下楼吃早午餐时，姜太太的电话准点打过来。
温柔和煦的嗓音，教她现在立刻出门上车，提前到松鹤楼去，别让长辈们再候着她。
姜莱喝着果汁，懒怠靠在椅背，用鼻音应付。
佣人便已教人去提了包，又开了车到门前。
挂断电话，姜莱自顾自冲人埋怨句，“那俩夫妻要卖了我呢，你们还这么殷勤！”
话音喃喃的，佣人送在她身后只笑，都没有接话。
往市里去松鹤楼，姜莱让司机绕几圈路，取给靳家人准备的见面礼，不巧遇上晚高峰拥堵如粥，折腾几遭，她在车上补眠，到饭店外时，已迟到了5分钟。
已经迟到，索性不急。
下车进饭店里，姜莱请服务生带路，穿过迂回的长廊，走木质步梯上三楼。
转过二楼拐角，忽听右边走廊不远，有人唤她的名字。
“姜莱？”
姜莱扭头，就见个烂醉酒鬼，周身酒气，烂泥扶不上墙地立在那里。
那人原本半佝偻着腰，左右两臂分挂在两个女生肩上，站也站不稳。起先唤她的语气不确定，见人当真回头，看她片刻，神色一时错愕，继而愤怒，仿佛受到天大的欺骗与辜负。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语气里很重的质问，姜莱眉眼冷淡，并不愿搭理。
男人晃悠着朝她走来，“我到处找不到你，还是你一直就在北京，特意叫人都瞒着我？”
“我的行程与你无关，孟宗岳，我们早就分手了。”
她的视线轻飘飘、却又沉甸甸，扫过孟宗岳左右，毫无波澜地转身要走。
孟宗岳见她这份态度，心口窝火不已，“分手？你打个电话就销声匿迹，经过我同意了吗？”
他推开两个女生，伸手一把抓住姜莱手腕，姜莱被拽得狠一踉跄。
两个女生和服务生赶忙想上前来劝，都教孟宗岳一声“滚”吼了回去。
“他们跟我说，你跟我分了手，转头就打算跟人相亲去？”孟宗岳骂她，“姜莱，你TM是不是瞎？”
那心里的怨气显见比天还大！
过去两月，始终不见她尚好，无非是单方面被甩，伤了面子、又不可避免地有些伤心，买醉时与狐朋狗友痛骂一遭，消解作罢。
可而今甫一见她，不知何时已回北京，却连半点风声不露，不像故意躲着他，更像直接无视了他，这教人怎么忍得下？
“我到底哪点不如你的意了？说分就分，老子的脸你就搁地上随便踩，我TM是发癫，偏偏中了你的邪！在一起半年，事事都顺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你又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姜莱有双淡色琥珀瞳仁，灯下透亮明澈，好似珍贵玉石，平静地看着孟宗岳。
“我只是跟你分手而已，在一起时你情我愿，分开也该好聚好散。”她的嗓音悦耳动听，将绝情的话说得天经地义，“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岂止没良心，她根本没心！
孟宗岳气得无言，腮帮子都要炸开。
姜莱素来无耐心，抽手不开，又被孟宗岳捏得腕子生疼，脸色终于沉下来。
两人正僵持不下，身后走廊拐角阴影里，忽地传来很轻一声笑。
姜莱与孟宗岳一时齐侧目。
便见双黑亮的皮鞋踩在木梯上，晦暗阴影里，渐渐凸显出道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穿件玫瑰暗纹的黑衬衫，身高肩宽，领口散开两颗扣子，脖颈处悬条细碎链子，灯下银光清冷，袖口松松挽到小臂，表带下露出截腕骨，劲瘦透青，慢条斯理。
姜莱看清男人的脸，眼神微定了一定。
他站在那里，像看了场三流戏剧，此刻现身，似笑着问姜莱：“可要帮你报警？”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孟宗岳满腔邪火一触即发。
男人不见生气，只闻言转眼瞥向姜莱，见她已侧过脸，惜字如金，薄唇颇为无奈地勾起。
“还真不是闲事。”他说。
孟宗岳还没反应过来那话的意思，对面的男人已从西裤口袋抽出只手，轻描淡写地，握在了他抓姜莱的那只手腕上。
分明有礼的姿态，却一下让孟宗岳手麻脱力，五官都略微变形。
“嘶——”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那男人礼数周到，“靳屹森，姜莱的未婚夫。”
孟宗岳很是错愕片刻。
而后愤懑看向姜莱。
姜莱也禁不住转头，看了眼那男人。
许是因现状略显狼狈，她毫不掩饰地，轻轻皱起了眉头。
“孟先生，女士的心向来强求不得，死缠烂打，有失体面。”
靳屹森好意劝诫，偏手下大抵又重几分，顿使孟宗岳神情更加不好，脸在眨眼间，借酒精涨成猪肝色。
姜莱总算顺利脱身。
孟宗岳松开了她，靳屹森绅士做派，也便松开孟宗岳。
孟宗岳使劲往后一挣，踉跄着狼狈靠住扶手。
那两个女生仍在偷偷打量着靳屹森，片刻才想起来上前搀他。
吃瘪受痛又丢了面子，孟宗岳走时咬牙狠瞪姜莱一眼，将楼梯踩得咚咚作响。
那动静可真不小，惹得走廊和楼梯近处的人，全都往这边看过来。
姜莱最讨厌被迫做“猴儿”，由人围观看热闹，低头揉了下腕上暗红的印子，心里暗骂：男人真是野蛮的动物！
她今天穿条无袖裙，双臂光秃秃，无从遮掩，便打算就近打算去趟洗手间处理。
还未走，眼角余光里有道银光一闪，伴随声啪嗒脆响，身侧的男人从腕子上摘下手表，自她身侧过，随意递到她手上。
姜莱手心里冰凉一沉，抬眼看去，那男人双手插兜、步子没停，已径直拾级而上。
她手里这块表，仿佛他街边助人为乐，举手之劳而已。
可等上了楼，左转第三个包厢，姜家与靳家几十口人，正围坐商议，两人何时结婚。
“好久不见。”
姜莱站在原地不着急跟上。
手指摩挲着那银质表带，她半仰头，站在靳屹森高拓的影子里。
台阶中间的男人，脚步这才停下，转头看她，身后笼罩盏橘黄壁灯，居高临下地轻笑，“放心，刚才的事，我当没看见。”
姜莱走上几级台阶，指尖勾着表带给他，“既然碰上了，不如你跟我，单独聊聊？”
男人眉尖微挑地瞧她，手插裤袋片刻没有接。
他垂眼，就着她细白的指尖扫过表盘，语气散漫，“容我提醒一句，你现在已经迟到了超过十分钟。”
姜莱语气略嘲，“今晚就算你跟我都不到场，这门婚事，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
这时，楼上包厢的大门恰巧短暂打开，男女老少的谈笑、欢呼，顿时顺着缝隙倾泻而出。
靳屹森望着她，沉沉笑了声。
抬手从姜莱指尖取走手表，男人眼神示意后方服务生，不必再跟着。
他转过身，仍旧提步上楼，但上去后，随意拐进了条僻静走廊，姜莱拎着包也踏进去。
靳屹森从口袋里掏出盒烟，取一根咬在嘴边，嗓音含糊，“先前一个人逃去意大利，不是就为抗拒这婚事，这才不过两个月，怎么又改了主意？”
那语气平直，如何也教人听不出揶揄，但姜莱觉得很是不太顺耳，觉他问得多此一举。
他此时此刻不也出现在这里，难道能代表这婚事从一开始，他就心甘情愿？
她没言语，靳屹森咬着烟侧目，也不追问，只递出烟盒：“抽吗？”
姜莱并不客气，伸手拿了一根。
走廊里壁灯静默，高跟鞋伴随皮鞋声，直走到头，便是处可以眺望北京城的方窗。
身后璀璨霓虹，靳屹森背靠上窗沿，姿态散漫，低头，手指间拨弄滚轮，在眼前燃起簇摇曳的火苗。
幽然的烟雾升腾而起，男人忽然抬眼，正对上姜莱打量、审视的目光。
姜莱侧倚着窗台，单手悬空支在窗外，烟草夹在纤细的两指间，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她看着他，眼也不挪。
男人在她直白的目光中笑了笑。
这时节的北京实在闷热干燥，靳屹森扯了下领口，朝无人的侧边呼出口浓厚烟雾，而后略向前躬身，抬起手臂送到她跟前，点燃了打火机。
姜莱含着烟凑过去，靠近时，窗外热风裹挟进一阵香气，是那男人身上的香水味。
她呼吸倏忽滞了下，低垂的眼睫短暂、迅速地抬起、又落下。
眼底倒映的焰光，下一瞬，就遮罩在朦胧的雾气后。
姜莱只抽了一口，就确认他那烟的味道，太浓烈，不合她的喜好。
她将口腔里残留的烟雾吐纳干净，说：“后来想通，结婚而已，同谁做伙伴，既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靳屹森环臂靠着，洗耳恭听似得。
姜莱便觉那烟的味道，倒也不算难以接受。
至少眼前的男人，有张足够赏心悦目的皮囊，就重复的生活而言，怎么不算种愉悦剂？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比起靠朝生暮死的爱情维系的婚姻，我跟你，日后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只要保持最基本的合作精神，就可以一劳永逸的关系，显然更加稳定、舒心。”
“不是吗？”
晚风吹乱了脸颊旁的发丝，姜莱抬起手指拂了拂，目光平静望着靳屹森。
坦白来讲，她既然提，自然赌他乐于答应。
这出身煊赫、游戏人间的公子哥，结婚如交差，倘若仍能得自由，何乐而不为？
靳屹森果然见怪不怪。
但，他没立刻答话。
这男人生了副多情的桃花眼，唇却显薄情，似笑非笑地看她片刻，却问：“你确定？”
姜莱倒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在猜他想法，靳屹森看得出。
男人唇边散漫，吸了口指尖夹着的香烟，再开口，忽地说了句粤语。
那话并不难懂，姜莱多少猜出，但不喜他讲家乡话，像有意欺人，眉头微皱起来。
“什么？”
“我赌你将来要后悔。”
靳屹森十足耐心，重复普通话给她听，只那眼底唇角的笑意隔着烟雾，愈发深邃。
姜莱心里头倏忽丢了些底，像走独木桥踩空，短暂失去某种掌控。
他分明半点也不稀奇，有意无意，不过调笑、逗弄她罢了。
姜莱望着那男人侧影，眉尖不由得细微轻挑，正打算再开口，此刻靳屹森唇边香烟恰好到头，捻灭了烟蒂，他略倾身，径直伸手，取走了她指尖未燃尽那支。
他微抬指尖，“不中意何必勉强。”
姜莱手指微动，轻轻蜷起。
窗外又一阵热风席卷而来，烟雾缠绕起空气中极淡的温香。
那男人慵然撑在窗边，随手将那截残留淡红印记的香烟，递送到唇边，跟她说：“不过合作愉快。”
笑意轻描淡写，仿佛前一秒才教她别勉强的人，不是他似得。
姜莱忽而感到，日后与这男人的朝夕，犹如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