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此回来京谈亲，随行家中不少人。
姜莱推门而入，包厢中众人言笑晏晏，小孩儿绕桌撒欢儿，热闹得好似早是一家人。
姜先生姜太太今次做东，松鹤楼的粤菜全北京最出名，是特意照顾靳家人口味。
姜莱姗姗来迟，姜太太招手埋怨她：“瞧你，来这样晚，快跟你靳伯伯赔罪！”一边又笑着朝众人替她解释，说昨夜里才回国，倒时差呢。
主人翁右手边紧挨着的，便是靳先生及其夫人。
靳家与姜家交情匪浅，据姜莱所知，缘分结在两家爷爷那辈，当年同做过早稻田校友，后来靳先生早年因事业缘故，定居过北京几年，姜先生多有照拂。
靳先生亦是在北京，与靳屹森的母亲相识，是以姜莱与靳屹森，幼时也曾做过几年邻居。
不过，那许多年前的事，如今早都记不清，不提也罢。
姜莱过去没落座，先给自己前面的杯子倒上茶，举起来对满桌众人说：“今儿来晚了，劳诸位长辈久等，这杯以茶代酒，我先自罚，叔伯婶姨们见谅！。”
仰头，喉咙痛快滚动了下，装得好像那回事，又敬靳先生、靳夫人，单独赔罪。
靳先生不苟言笑的一张脸，瞧着她，表情便丰富起来，“你这丫头，真是三岁看长！”
“您跟我印象里，也是一点没变。”姜莱打趣。
放下杯子，椅子还没坐热，对面那位年轻的靳夫人忽然说起，记得她生日就在上个月，当时原还打算邀她往香港，替她庆祝，问她突然出国去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
无非懒得听人提结婚，远远跑出去躲清静。
也不知靳夫人是否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靳先生婚姻经历丰富，至今有过四位夫人，靳屹森已故的母亲排第三，现如今这位靳夫人正是第四位，跟几个与她同龄、甚至比她还大的继子，想必好不到哪去。
不过那种实话说给人听，显然不合时宜。
姜莱只是笑笑，“说是度假，实则不过换个地方躺着……生日年年有，今年没过成不要紧，但愿明年那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话惹得满桌人齐齐大笑，姜太太忍不住睨她，信口胡诌，不知矜持！
三言两语能打发人的事，姜莱懒得多费半分心思，坐下另要了杯鲜榨橙汁，正低头消磨时间，对面靳先生椅背后，忽地传来阵来电提醒。
靳夫人侧身去拿，看过后便递到靳先生眼前，靳先生接起片刻，脸色就沉下来。
桌上谈笑声瞬时都停了，等他挂断，姜先生才问：“怎么，有事要你处理？”
“那倒不是，是我家老三，”靳先生丢开手机，很是不满地说，“他坐的那趟飞机晚点，让我跟你赔个不是，说他自己改天再登门去拜访你。二十好几的人，半点成算没有！”
姜先生听罢大笑，并不放在心上，“年轻人有他自己的事，咱们刚好喝咱俩的！”
那番缺席托辞，若非姜莱刚见过靳屹森，肯定也就信了。
分明都来了却掉头过门不入，这是同她达成共识，便索性连见面都省去了？
不过姜莱开始那话不错，今儿这饭局，两人哪怕一个都不到场，婚事也是谈定的。
如今通讯发达，该通的气早已通过，靳家人这趟来京前，甚至已寻过大师，“合八字”“看良辰”，婚礼定在香港办，下月初8，宜事嫁娶，利家族兴旺，福运绵长。
靳家人浩浩荡荡，专门走动这一遭，只是图个诚意。
靳屹森恰好缺几分诚意。
/
入夏这场雨，断断续续泼了两天才停，潮气重，教人骨头缝里好似能拧出半斤水。
周四，晨起窗外总算映进些阳光，姜莱正对着落地窗练瑜伽，蒸发多余水分，门口风铃叮叮当一向，一个20多岁的年轻男生，提着两份早餐推门而入。
那日饭局结束，姜莱没同姜先生姜太太回家，自己打了车离开。
姜先生与姜太太也不多问，总归这样大个人，在北京不能丢，猜她要么是要去寻狐朋狗友，要么，便又是窝去她那间秘密画室，姜先生大概心知问也是白生气。
姜莱画画启蒙晚，好在天赋不错，高中临时起意冲刺美院，竟还真让她如愿以偿。
姜先生得知后，为此发过很大一场脾气，经姜太太多番温柔劝解，好歹才眼不见心不烦。
谁成想后来，有人马屁拍到驴蹄上，特地买下一副姜莱的画，送给姜先生，姜先生看后脸色铁青，回来当面烧了画，自此不许她再碰画笔，原先的画室也惨遭没收。
不过常言道狡兔三窟，她背地里挪个地方罢了。
钟令嘉是姜莱校友，两人交情不错，姜莱许他平日能随意出入画室，他也就顺便照看一二。
“大小姐，来吃早饭。”钟令嘉去橱柜拿了碗筷，食物分盘摆好，一半推到对面。
姜莱坐在桌边，边擦额头的汗，边抓着手机瞧，通知栏上时刻堆满各种未读讯息，除孟宗岳酒醒后的道歉，其他基本都是在提前祝福她：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她淡着眼瞧那些吉庆话，字里行间，总瞧出股蔫坏的调侃。
从头到尾扫了个遍，随手一把丢开手机，索性谁也没回，想起问钟令嘉：“画室转让有消息了吗？”
钟令嘉低头喝粥，听这话抬眼思忖半会儿，还是问：“你真打算结婚去？”
“嗯。”
钟令嘉倏忽间竟无言以对。
两人认识也有几年，钟令嘉自认还算了解她，若非她亲口说已答应“包办婚姻”，真是教人打死也不肯信。而哪怕亲耳听她说了，也得些转圜时间，想她是否遭人绑架。
钟令嘉轻叹口气，说：“昨晚上倒是有人打来电话，不过对方提有要求，还想留下你所有的画。”
“所有的画？”姜莱还以为他听错。
“我还特地问了一遍，那真是个大手笔，直接就说，价值由你说了算。”钟令嘉看她，“你要是觉得有的谈，我这就给人打电话，约时间见面。”
姜莱自认如今尚且名不见经传，便猜测，对方莫不是看准年轻画家难逢伯乐，兴许会愿意低价打包？
她打算同对方见一面，倘若当真合眼缘，友情赠与也并非不可。
于是请钟令嘉传话，约对方来画室详谈。
两人吃完早饭，窝在休息室打游戏，小憩起来，刚入夏的太阳已数毒辣，日照时间又长，那些画娇贵，姜莱过去左腾右挪，将墙边摆放的几幅画，挪进阴凉的地方。
钟令嘉出去一趟，突然新奇喊她，“Lily，咱这树上居然有松鼠安家！”
城市的钢铁森林中，任何野生小玩意儿都够稀奇，姜莱也钻出去，近了看见，原来是只还走不稳路的幼松鼠，恐怕从上面掉下来，钟令嘉捉来，放在树干上，它也不会爬。
姜莱站在树底，仰头找了半晌，果真在层叠枝叶间，发现个小窝。
救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钟令嘉殷勤去搬来梯子，但他恐高，姜莱只好临危受命。
手脚并用地爬梯子钻进绿荫中，到梯顶发现不够，姜莱只得单手扶住，往上踏住树干，感觉不甚安全，忙止步，所幸离小窝已近，她踮着脚，轻轻将松鼠抛了进去。
事毕原路退回，可原来上山容易下山难，一时进退维谷。
她指挥钟令嘉挪动梯子，这才小心翼翼伸出左腿，忽听院边门上传来两下“咚咚”声。
那是手指敲在玻璃门上的声响，随后缓而沉的第三下，无端教人听出些好整以暇。
姜莱心头突地一跳，将腿收回。
枝干上居高临下，透过苍翠枝叶间隙，她朝门口看，才见那里站了个男人。
不知这次旁观多久，那人抱臂倚着门框，白衫下搭休闲亚麻裤，闲适斯文，晓得她在看，抬手将脸上墨镜推到头顶，露出双眼尾微扬的桃花眼。
日光下层叠的翠郁切割金芒，落进那双眼，忽如风过夏日湖泊。
靳屹森笑着，问枝叶间，“有桩生意来与姜小姐面谈，不知是否走错地方？”
兴许怪这晴空日光太盛，姜莱无端微微晃了下神。
她藏身苍翠，片刻未开口，钟令嘉先想起拨出过一通电话，礼貌接话：“Charles先生？”
男人语调闲散，“那是我的助理。”
姜莱当下便显然足够明悟，那位提出收下她所有画作的人，原来是靳屹森。
可谁知这又是他玩哪一出？
她笼罩在树叶里，他置身于骄阳外。
那男人描金写意地站在那里，便教姜莱心头，忽而浮出几丝极轻的懊恼，转瞬即逝。
撇开视线，她唤树下的钟令嘉，说：“你先带靳先生去茶室。”
钟令嘉扶着梯子，倏忽顿了一顿，望上来，眼神问她：你们认识？
不过心中很快自圆其说——大抵又是位出手阔绰的追求者，难怪会提留画的附加条件。只是对方应该还不知道，姜莱转让画室，是因为将听从家中安排，步入婚姻。
一时间，再看那英俊显贵的年轻公子哥，未免几分同情。
钟令嘉留话说很快回来帮她，转身前去接待，却见门边的男人忽而提步，朝树下去。
径直越过钟令嘉，靳屹森长腿阔步，踏进叶底阴影，到梯子边，望高处的姜莱。
她比那日在松鹤楼有趣，穿条吊带印花裙和阔腿牛仔裤，披散着染成酒红色的长卷发，站在那片苍郁里，灵动生出自由，以至给人错觉，仿佛随时会从背后，长出透明的羽翼。
靳屹森忽然勾唇笑了，“不看你脚踏实地，那茶我喝不安心。”
似是而非的意有所指，姜莱尚没细想，便见那男人登上梯子，至梯顶，拨开交错繁盛的枝叶，踩上树干，他以膝为她搭桥。
好似能看透，姜莱心底一闪而过的迟疑，竟没逃过他的眼睛。
靳屹森似觉得好笑，略挑眉，无端带些逗趣的意味。
那只伸出的援手，倏忽间，便仿佛透出股陷阱似得危险，等她自投罗网。
姜莱推门而入，包厢中众人言笑晏晏，小孩儿绕桌撒欢儿，热闹得好似早是一家人。
姜先生姜太太今次做东，松鹤楼的粤菜全北京最出名，是特意照顾靳家人口味。
姜莱姗姗来迟，姜太太招手埋怨她：“瞧你，来这样晚，快跟你靳伯伯赔罪！”一边又笑着朝众人替她解释，说昨夜里才回国，倒时差呢。
主人翁右手边紧挨着的，便是靳先生及其夫人。
靳家与姜家交情匪浅，据姜莱所知，缘分结在两家爷爷那辈，当年同做过早稻田校友，后来靳先生早年因事业缘故，定居过北京几年，姜先生多有照拂。
靳先生亦是在北京，与靳屹森的母亲相识，是以姜莱与靳屹森，幼时也曾做过几年邻居。
不过，那许多年前的事，如今早都记不清，不提也罢。
姜莱过去没落座，先给自己前面的杯子倒上茶，举起来对满桌众人说：“今儿来晚了，劳诸位长辈久等，这杯以茶代酒，我先自罚，叔伯婶姨们见谅！。”
仰头，喉咙痛快滚动了下，装得好像那回事，又敬靳先生、靳夫人，单独赔罪。
靳先生不苟言笑的一张脸，瞧着她，表情便丰富起来，“你这丫头，真是三岁看长！”
“您跟我印象里，也是一点没变。”姜莱打趣。
放下杯子，椅子还没坐热，对面那位年轻的靳夫人忽然说起，记得她生日就在上个月，当时原还打算邀她往香港，替她庆祝，问她突然出国去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
无非懒得听人提结婚，远远跑出去躲清静。
也不知靳夫人是否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靳先生婚姻经历丰富，至今有过四位夫人，靳屹森已故的母亲排第三，现如今这位靳夫人正是第四位，跟几个与她同龄、甚至比她还大的继子，想必好不到哪去。
不过那种实话说给人听，显然不合时宜。
姜莱只是笑笑，“说是度假，实则不过换个地方躺着……生日年年有，今年没过成不要紧，但愿明年那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话惹得满桌人齐齐大笑，姜太太忍不住睨她，信口胡诌，不知矜持！
三言两语能打发人的事，姜莱懒得多费半分心思，坐下另要了杯鲜榨橙汁，正低头消磨时间，对面靳先生椅背后，忽地传来阵来电提醒。
靳夫人侧身去拿，看过后便递到靳先生眼前，靳先生接起片刻，脸色就沉下来。
桌上谈笑声瞬时都停了，等他挂断，姜先生才问：“怎么，有事要你处理？”
“那倒不是，是我家老三，”靳先生丢开手机，很是不满地说，“他坐的那趟飞机晚点，让我跟你赔个不是，说他自己改天再登门去拜访你。二十好几的人，半点成算没有！”
姜先生听罢大笑，并不放在心上，“年轻人有他自己的事，咱们刚好喝咱俩的！”
那番缺席托辞，若非姜莱刚见过靳屹森，肯定也就信了。
分明都来了却掉头过门不入，这是同她达成共识，便索性连见面都省去了？
不过姜莱开始那话不错，今儿这饭局，两人哪怕一个都不到场，婚事也是谈定的。
如今通讯发达，该通的气早已通过，靳家人这趟来京前，甚至已寻过大师，“合八字”“看良辰”，婚礼定在香港办，下月初8，宜事嫁娶，利家族兴旺，福运绵长。
靳家人浩浩荡荡，专门走动这一遭，只是图个诚意。
靳屹森恰好缺几分诚意。
/
入夏这场雨，断断续续泼了两天才停，潮气重，教人骨头缝里好似能拧出半斤水。
周四，晨起窗外总算映进些阳光，姜莱正对着落地窗练瑜伽，蒸发多余水分，门口风铃叮叮当一向，一个20多岁的年轻男生，提着两份早餐推门而入。
那日饭局结束，姜莱没同姜先生姜太太回家，自己打了车离开。
姜先生与姜太太也不多问，总归这样大个人，在北京不能丢，猜她要么是要去寻狐朋狗友，要么，便又是窝去她那间秘密画室，姜先生大概心知问也是白生气。
姜莱画画启蒙晚，好在天赋不错，高中临时起意冲刺美院，竟还真让她如愿以偿。
姜先生得知后，为此发过很大一场脾气，经姜太太多番温柔劝解，好歹才眼不见心不烦。
谁成想后来，有人马屁拍到驴蹄上，特地买下一副姜莱的画，送给姜先生，姜先生看后脸色铁青，回来当面烧了画，自此不许她再碰画笔，原先的画室也惨遭没收。
不过常言道狡兔三窟，她背地里挪个地方罢了。
钟令嘉是姜莱校友，两人交情不错，姜莱许他平日能随意出入画室，他也就顺便照看一二。
“大小姐，来吃早饭。”钟令嘉去橱柜拿了碗筷，食物分盘摆好，一半推到对面。
姜莱坐在桌边，边擦额头的汗，边抓着手机瞧，通知栏上时刻堆满各种未读讯息，除孟宗岳酒醒后的道歉，其他基本都是在提前祝福她：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她淡着眼瞧那些吉庆话，字里行间，总瞧出股蔫坏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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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令嘉低头喝粥，听这话抬眼思忖半会儿，还是问：“你真打算结婚去？”
“嗯。”
钟令嘉倏忽间竟无言以对。
两人认识也有几年，钟令嘉自认还算了解她，若非她亲口说已答应“包办婚姻”，真是教人打死也不肯信。而哪怕亲耳听她说了，也得些转圜时间，想她是否遭人绑架。
钟令嘉轻叹口气，说：“昨晚上倒是有人打来电话，不过对方提有要求，还想留下你所有的画。”
“所有的画？”姜莱还以为他听错。
“我还特地问了一遍，那真是个大手笔，直接就说，价值由你说了算。”钟令嘉看她，“你要是觉得有的谈，我这就给人打电话，约时间见面。”
姜莱自认如今尚且名不见经传，便猜测，对方莫不是看准年轻画家难逢伯乐，兴许会愿意低价打包？
她打算同对方见一面，倘若当真合眼缘，友情赠与也并非不可。
于是请钟令嘉传话，约对方来画室详谈。
两人吃完早饭，窝在休息室打游戏，小憩起来，刚入夏的太阳已数毒辣，日照时间又长，那些画娇贵，姜莱过去左腾右挪，将墙边摆放的几幅画，挪进阴凉的地方。
钟令嘉出去一趟，突然新奇喊她，“Lily，咱这树上居然有松鼠安家！”
城市的钢铁森林中，任何野生小玩意儿都够稀奇，姜莱也钻出去，近了看见，原来是只还走不稳路的幼松鼠，恐怕从上面掉下来，钟令嘉捉来，放在树干上，它也不会爬。
姜莱站在树底，仰头找了半晌，果真在层叠枝叶间，发现个小窝。
救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钟令嘉殷勤去搬来梯子，但他恐高，姜莱只好临危受命。
手脚并用地爬梯子钻进绿荫中，到梯顶发现不够，姜莱只得单手扶住，往上踏住树干，感觉不甚安全，忙止步，所幸离小窝已近，她踮着脚，轻轻将松鼠抛了进去。
事毕原路退回，可原来上山容易下山难，一时进退维谷。
她指挥钟令嘉挪动梯子，这才小心翼翼伸出左腿，忽听院边门上传来两下“咚咚”声。
那是手指敲在玻璃门上的声响，随后缓而沉的第三下，无端教人听出些好整以暇。
姜莱心头突地一跳，将腿收回。
枝干上居高临下，透过苍翠枝叶间隙，她朝门口看，才见那里站了个男人。
不知这次旁观多久，那人抱臂倚着门框，白衫下搭休闲亚麻裤，闲适斯文，晓得她在看，抬手将脸上墨镜推到头顶，露出双眼尾微扬的桃花眼。
日光下层叠的翠郁切割金芒，落进那双眼，忽如风过夏日湖泊。
靳屹森笑着，问枝叶间，“有桩生意来与姜小姐面谈，不知是否走错地方？”
兴许怪这晴空日光太盛，姜莱无端微微晃了下神。
她藏身苍翠，片刻未开口，钟令嘉先想起拨出过一通电话，礼貌接话：“Charles先生？”
男人语调闲散，“那是我的助理。”
姜莱当下便显然足够明悟，那位提出收下她所有画作的人，原来是靳屹森。
可谁知这又是他玩哪一出？
她笼罩在树叶里，他置身于骄阳外。
那男人描金写意地站在那里，便教姜莱心头，忽而浮出几丝极轻的懊恼，转瞬即逝。
撇开视线，她唤树下的钟令嘉，说：“你先带靳先生去茶室。”
钟令嘉扶着梯子，倏忽顿了一顿，望上来，眼神问她：你们认识？
不过心中很快自圆其说——大抵又是位出手阔绰的追求者，难怪会提留画的附加条件。只是对方应该还不知道，姜莱转让画室，是因为将听从家中安排，步入婚姻。
一时间，再看那英俊显贵的年轻公子哥，未免几分同情。
钟令嘉留话说很快回来帮她，转身前去接待，却见门边的男人忽而提步，朝树下去。
径直越过钟令嘉，靳屹森长腿阔步，踏进叶底阴影，到梯子边，望高处的姜莱。
她比那日在松鹤楼有趣，穿条吊带印花裙和阔腿牛仔裤，披散着染成酒红色的长卷发，站在那片苍郁里，灵动生出自由，以至给人错觉，仿佛随时会从背后，长出透明的羽翼。
靳屹森忽然勾唇笑了，“不看你脚踏实地，那茶我喝不安心。”
似是而非的意有所指，姜莱尚没细想，便见那男人登上梯子，至梯顶，拨开交错繁盛的枝叶，踩上树干，他以膝为她搭桥。
好似能看透，姜莱心底一闪而过的迟疑，竟没逃过他的眼睛。
靳屹森似觉得好笑，略挑眉，无端带些逗趣的意味。
那只伸出的援手，倏忽间，便仿佛透出股陷阱似得危险，等她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