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说完这句话就又退回了帷幕之后,目光越过那些神色各异的人,注视着大屏幕上两台蓄势待发的骑刃王。

    这人比以前还要冥顽不灵,光是对上那双天穹般广阔的眼瞳,就能看到对方眼底深处燃烧着炽热不息的火焰。竹叶青的内心涌起一阵烦躁,脑海紧接着浮现出一个有着相同瞳色的男人的身影。

    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磨砺的痕迹,湛蓝的双眼更像无边的古海,有时是无风静止的海面,有时是波涛汹涌的巨浪。他对每一场比赛都秉持着公正无私的原则,即使是那场敲定前任圣兽队罪名的审判,面对无数证据,他也坚持为他们伸张正义,就像一根牢固倔强的铁钉,不论怎么撬动都扎根在地、屹立不倒。

    如今,他的女儿站在这里,简直跟当年的他同出一辙,那么固执,那么刺眼。

    “……是么。”

    感受到少年人言外之意的张狂与反抗,竹叶青笑意全无,冷脸注视场上的龙战骑,压低声音道:“我以为经历那场‘意外’后,你会变得更理智一些。”

    他轻声说:“我倒是认为,不论从实战经验还是综合实力来看,紫云金甲获胜的可能性更高些。”

    极为偏袒的发言。

    回答他的是背后传来的一声轻笑。

    大屏幕开始播放赛前倒计时,各色的LED灯散发着的微光短暂照亮了观众席。伴随着倒计时的背景音,苍穹挑衅地朝总理大臣笑了笑,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拭、目、以、待。”

    读秒的结束像是在赛场按下暂停键,观众可以感受到每个人的欢呼呐喊都是热烈而真实的,位于风暴中心的两位车手却好似没有听到他们的呼声,既没有发动战刃,也没有启动引擎。

    瑟瑟的风声在场馆四处作响,两台骑刃王在静止状态下如同两尊沉默伫立的雕像,亦或是匍匐等待的捕猎者,等待一出即胜的机会。

    胡一刀眼冒金光,兴奋地踩在桌上,脖颈青筋凸起,奋力呐喊道:“这才是真正的高手过招啊!!”

    敌不动,我不动。

    高手过招,只要刃一发动,必定是一招取胜。

    主持人话音未落,幻影骑率先爆发出绛紫色的旋影气浪,身影快得像风,在赛场划过一道虚影,朝龙战骑狠狠冲撞过去。

    攻势凶猛、风驰电掣。

    一秒的诧异后,赤焰七星立刻选择正面迎接对方的攻击。刀刃相交的刹那爆发出剧烈的火花,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热浪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镇住了在场的每一位观众。

    这就是骑刃王在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能量。

    短暂回合后,先手的紫云金甲明显更占据上风,率先顺势一拨结束交锋,呼吸间再次轰鸣引擎,不留余力的进行多个回合的强攻,丝毫不给人留有反应的机会。

    赤焰七星的反应要慢上一拍,但下一秒总能很精准的抵消幻影骑的攻击,攻防节奏与紫云金甲几乎保持一致。饶是这样,几个回合后他也感觉到吃力。

    车手终究与村里的草木土石不同,多年驾驶经验的优势在这一刻展现出来,赤焰七星能感受到对手每一次攻击的速度、角度、力度近乎完美,而他要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同样精密的回防,很多次都是大脑还未来得及计算,双手就已经下意识进行操作防守了。

    既是天赋,也是破绽。

    如果幻影骑的攻速再次接近风中破矢,这场比赛他很难坚持到最后。

    像是验证内心的想法,又一记迅猛的攻击,龙战骑差点被击出场外,鼎沸的声潮中,他推动操作杆,脚踩油门,不断进行重复性操作后才勉强将骑刃王停在赛场边缘。

    “紫云金甲不愧为青少赛排名第一的高手,这一击毫不拖泥带水,差点就把龙战骑打出场外了。当然,赤焰七星也没有辜负本届黑马的称号,使出青少赛上少见却又精湛的逆向加速,将骑刃王控制在场地边缘,这实在是——太精彩了!!!”

    胡一刀语无伦次,演播室已经封锁不住他内心喷薄欲出的情绪,如果可以这位主持人几乎想要到赛场上呐喊奔跑,以彰显此刻激动的心情。

    “真没有想到,你能坚持这么多回合。”紫云金甲惊讶又兴奋,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合胃口的车手了,在频道大力赞许道:“赤焰七星,你是一个值得全力以赴的对手。”

    红衣驾驶员眉头紧蹙,缓缓吐出一口气。刚才的操作让手指有些颤抖,赛场上的状况开始令他感到力不从心,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应紫云金甲的话,大脑飞速运转着。

    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总是会不自觉去想其他事情,赤焰七星却从来都没有这过样的感受。

    他常年待在山茶村,平日里精神最紧绷的时候也就是爷爷责怪他把能量棒用光,罚他去挑茶。其他时间则是种茶、垦泥,采茶、垦泥,喝茶、垦泥……这样的生活称得上悠然自在。

    今天他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思维游离”。

    再次深呼吸,感受周围的喧嚣逐渐远离自己,眼前的场景恍惚发生变化,上一秒还是激烈斗争的赛场,现在已经变成自己最熟悉的土地。

    山茶村。

    他的故乡,他的家,无论经历多少,那里生活的记忆都不会褪色。

    “其实你开的垦泥车,就是我们家传的骑刃王——龙战骑。”

    苍老年迈的声音蕴藏着无限的怀念,将过往的哀愁一并掩盖,“十年了,又有多少人还记得这台骑刃王呢。”

    “而你垦泥用的气浪,就是龙牙刃所发出的气浪。”

    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趋于平缓,赤焰七星闭上双眼,通感系统仿佛让他和骑刃王融为一体,感受着龙战骑的轻颤,以及赛场的温度,风向,刀刃的旋转速度。

    此刻,骑刃王就是他,他就是骑刃王。

    少年缓缓启唇,轻声念出一直伴随他的那股力量。

    “——龙牙气浪。”

    ……

    “……久违。”

    透过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灼烧的强烈温度,鎏金色的气浪倒映在苍穹的瞳孔中,显得异常生动。

    龙牙气浪,绝迹十年。如今再次从赤焰的手中爆发普通骑刃王难以比拟的力量,饶是她也不禁为此动容,一种莫名感动的心情油然而生。

    看着前方的竹叶青因为惊愕而猛地站起身,她忍不住开口揶揄道:“看来总理大臣这回的运气不怎么好呀。”

    原谅她,即使身处竹叶青的地盘,她也想抓住机会狠呛对方一口,并没有针对金甲师哥的意思。而且胡一刀的“看来圣兽队要拿今年的冠军啦”的感叹非常应景啊!苍穹看到这位核善的总理大臣垂在腿边的手都握紧了。

    可惜她的运气似乎也不是特别站在自己这边。

    电光火石间双方又短兵相接了几个回合,龙战骑抓住机会绕过一个土坡,朝毫无防备的幻影骑冲撞而来,得益于紫云金甲过硬的驾驶技术,很快作出反应调动全身化解了这一攻击,将骑刃王堪堪停在赛场的边缘。

    胜利的天平似乎开始倾向龙战骑,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苍穹很快就发现幻影骑的车身不太对劲,周围闪烁着绛紫色的残影,有一种老旧电视机的卡顿感,以它为中心展开一个蜂窝状的半球体领域,紧接着从一台骑刃王分离出来第二台、第三台骑刃王的幻影。

    三台幻影骑并驾齐驱地朝龙战骑冲去,不给对手留有辨别真身的时间,在一瞬间同时发动攻击。

    龙战骑接连击破两台幻影骑的虚影后被紫云金甲抓住机会从侧面猛攻,力度还是稍有欠缺,未能如愿结束这场比赛,速度却已经近乎接近光速,迅捷如电光,极大程度上弥补了这点不足。如果是普通的选手,早就被打出场而落败了。

    这就是紫云金甲领悟出来的绝招——光速幻象。

    分析出来这个结论后,苍穹惊诧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话。

    可以啊师兄,趁她不在的时候研究出了新招式。

    虽然这使赤焰七星落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处境,也并不妨碍苍穹为同僚突飞猛进的进步感到高兴。

    同时她也相信,她的战友和那台红金色的不败之刃会带来更大的惊喜。

    进攻者的身份是在比赛结束的一分钟前调转的。

    紫云金甲再次发出绝招的同时,一股强大的能量开始聚集缠绕在龙战骑周围,赛场中央的温度骤然攀升,腾冉升起剧烈燃烧的烈火,比龙牙战刃所爆发出来的气浪还要沸腾,就连地面也在为之颤栗,恭迎失传已久的招式重现江湖。

    苍穹忍不住上前迈了一步,内心的激动澎湃汹涌。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暇关注她这点小动作,仿佛集体被那台炽热的战骑夺去了心神,表情因震惊而显得凝固僵硬。

    终于。

    龙战骑的驾驶员领悟出来了它的绝招。

    热浪瞬间驱散了幻影骑的分身,红色火焰包裹住龙战骑,势不可挡地朝对手猛烈撞去。

    幻影骑是技术型骑刃王,为了追求速度在设计最初就没有安装抵御强攻的装甲,也就不可能从正面硬接赤龙焰这记绝招。但此刻它与龙战骑的距离不足以让紫云金甲躲掉这次攻击,强行调转车头只会让车身和车手本身受到更大的伤害,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安的心跳甚至盖过引擎的轰鸣,他也就不会听到,在观众席的一角,那位曾经让他敬重的长辈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接下来的场景对苍穹来说有些似曾相识。

    龙战骑像是撞到什么东西,行进路线变得极其不稳定,车头高高抬起,将脆弱的底部完全暴露给对手。只被高速旋转的旋影刃触碰到了一下,就立刻弹飞翻滚出去,溅起千层沙石。

    就在众人觉得结局已经注定无法改变的那一刻,一道难以察觉的、破空的幻影倏然朝失控的骑刃王驶去,以非常极限的操作将它带回场地。

    全场寂静。

    赤焰七星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苍穹突然像卸了力气一样靠在走廊的墙边,额头滑下一滴汗水,眼睛却是明亮的。

    紫云金甲沉着脸,似有所感地抬头往观众席望去。

    直到裁判的一声“比赛结束”,观众的喧哗如同沸腾的开水热烈爆发,掌声如雷鸣般接连不断地响起,最后连成一片,颇有穿破穹顶的架势。

    加赛后的再次平局,这在青少赛上可是史无前例。

    “看来这结果对总理大人来说不尽人意呀。”

    苍穹抹了把脸,唏嘘道:“毕竟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没关系,多接受几次失败就习惯了,再接再厉。”

    她把最后四个字刻意拉得很长,让人无法理解那么好听的声音是怎么说出如此欠揍的语气的。

    竹叶青终于肯屈尊转过身,看向那张清秀年轻的脸,表情扭曲,竭力保持冷静道:“我还没有输。”

    她立刻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出现这种百年难遇的情况,主裁判肯定要找青少赛的发起人、评委会主席商讨比赛结果,而此人正是他们这位主张“公平公正公开”的总理大臣。

    一个矮小的身形出现在走廊,苍穹看清他的穿着后又忍不住想要冷笑出声了。

    正义的代表倒戈财阀,这对赛场上拼死一搏的骑刃王车手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裁判看到她好像有些震惊,惊疑不定地喊了个名字。

    声音微弱,但苍穹还是听到了,那是父亲的姓名。她心绪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沉默冰凉、深不可见的湖水让裁判打了个寒颤,他开口想说些什么,更加威严沉重的视线落在身上,迫使他不得不僵硬地转身走向竹叶青。

    “竹叶青大人。”

    脊背弯曲,语气毕恭毕敬。

    “……不如这局判高科技队赢?幻影骑的有效攻击次数明显比龙战骑高,而且最后一招,幻影骑已经快把龙战骑击出场了。这样的结果,我相信观众会买账的。”

    你就是这么做裁判的?明目张胆的偏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苍穹忍不住想要开口嘲讽几句,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按住她的肩膀,吓得她浑身一哆嗦。

    “这样轻率的决定对参赛选手十分不尊重啊,裁判长。”

    清冷沉稳的声音传入耳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往声源处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胸口上的两枚徽章,分别刻有让不法分子闻风丧胆的皇家和司法标志,即使在昏暗的走廊下,也依然泛着银色的光泽。

    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跟在这人身后的还有四名下属,是现前苍穹和钢千翅提到的鬼刀队成员,其中一个有着绿色眼眸的女人看到她后还友好地笑了一下。

    想到以前不愉快的记忆,苍穹感到一阵恶寒。

    鲜艳的红瞳波澜不惊地扫视所有人,俊俏的面孔不怒自威,大法官朝面色紧绷的总理大臣点了下头,算是声明自己看到他了。

    “……余烬。”

    竹叶青阴沉地念出对方的姓名,“真是稀客,不知是什么风把大法官给吹来了,据我所知你平常也不是很关心骑刃王赛事啊。”

    “我确实不太关心。”

    余烬望着他,承认道:“看到小辈没有跟着她的队友在一起,有些担心罢了。”

    不省心的小辈一声不吭地把他的手掸开,看起来想和他撇清关系。

    余烬:“……你先回去,苍穹。那么长时间,你的朋友该担心你了。”

    余光瞥见魔鬼队蓄势待发的模样,顿了顿,又补充道:“让鬼灯陪你吧。那么久没见面,你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聊。”

    褪去平日里处理政务时冷峻的模样,俨然一副尽职尽责的大长辈。

    苍穹:……

    你人设是不是不对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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