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晔雪到宋时晴住处时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树影斑驳，阳光被繁茂的枝叶拦住，只洒下细碎的金芒。美人榻上的女子半阖着眼，在一阵阵“沙沙”声中失神地望着远方。她的长相偏英气，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峻，笑起来该是真挚洒脱的吧。知道有人来了，但她好像疲于理会，也懒得动弹。
良久，大约是注意到有人一直站在门口也不言语，她往那边看了一眼。看清来人的瞬间，生机和鲜活爬上她的眉眼，她好像从庄严厚重的画卷中走了出来，笑得温柔，“阿雪来了。”
宋晔雪在宋时晴看过来时便换上了笑脸，眉眼弯弯，眼里闪着晶莹细碎的光，“娘亲。”她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过去。
她的娘亲躺在那时好像陷入了漫长纷乱的梦里，被裹挟着坠入深渊，被一点点吞噬。娘亲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像花一样绚烂美丽，可花绽放的每一瞬，都在消耗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宋时晴往旁边挪了挪，给周晔雪腾出些位置，“今日终于得闲了？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本想去瞧瞧，又怕让你分心给你添乱。厨房新做了些点心，味道不错，你尝尝，可有什么要吃的？我一并叫人准备。”
这才是周晔雪记忆里母亲的样子，她挤上美人榻，抱着母亲的腰，头枕在她的臂弯里，埋头蹭了蹭。
“娘亲的理由找得真好，您不来看我竟是为着我了？哎，我原以为这几日忙着，能再感受一下小时候您给我送吃食、嘘寒问暖的温情呢，结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还担心是不是谁把我娘亲绑走了，不成想绑人的竟是爹爹，娘亲只顾着他，早将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宋时晴拆开周晔雪的发带，用手捋着她的头发，瞧着她故意别开头不配合的样子有些好笑，“倒是越大越黏人小气了，来时瞧见你爹爹了？”
“嗯，路上碰着了，和爹爹汇报了花灯节和问心会的准备，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今年的问心会爹爹让我全权负责，可华胥城里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娇嗔的语气，像是钦慕父亲的女儿在自豪，又好像带着些别的什么。
她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宋时晴的神色，随口闲聊般问了一句，“娘亲和爹爹吵架了？”
宋时晴微愣，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险些露出痕迹，她低头看宋晔雪，神色如常，“哪有的事，又是哪个耳报神为着找你讨赏捕风捉影了？”
怀里的女儿与她对视片刻，将头埋进她怀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娘亲自开春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阿雪都看着呢。”话里带着被敷衍的不满，“周家无人敢惹您不快，不是宋家，也不是外面的人，那便只剩我和爹爹了。”
“我最近也没做什么惹您生气的事呀。”周晔雪将头探出一点，试探道：“我瞧着不像我。”说完又缩回去，赌气似的，“娘亲不想叫我知道，我便不知道，只是娘亲近来瞧着越发郁结，这对修行者而言是大忌，我很担心您。”
“娘亲，我很厉害的，我已经有能力护着你了，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做，没有人能够阻拦您。”最后一句话带着冷意，周晔雪顿了顿，撒娇般又贴近了宋时晴些，补充道：“我有分寸的，我不会做让娘亲不高兴的事，娘亲不必有顾虑。”
宋时晴看着怀里一番话说完也没有抬起头的女儿，神色复杂，但她很快将那些情绪按下，抚着周晔雪的长发，轻声道：“阿雪，娘亲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周晔雪也不知道该往哪答。她蛄蛹两下，到底还是抬头去看宋时晴，宋时晴神色温柔，却红了眼眶。
周晔雪一下子坐起来，扶着宋时晴的肩，急道：“娘亲说的什么话，娘亲从未委屈过我，我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她难得这样严肃地盯着宋时晴，但很快又松开眉头，眉毛和眼睛都耷拉下去，做出委屈的样子：“娘亲何出此言？”
宋时晴神色温柔，抚着周晔雪的长发，避开了她的眼睛，“从你很小的时候，我便总要求你柔和些。”像是难以启齿，宋时晴难过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对情绪敏感，我也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你怎么样能快乐一些，可我……还是让你做一些会不快乐的事。”
“曾经我自以为是地以为那是‘正确’的，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我好像，只是给你增添了很多烦恼。”宋时晴望向周晔雪，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样子，“我本该为你做许多事，为你积攒力量，为你扫平前路。”
她垂下眼，“好多事我能做到，只是我不喜欢，所以不去做。我因为不喜欢便不去做，却总是要求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还做出一副为你好的样子，真是荒谬。”
宋时晴收回手，拉开些距离，头也低下去，“我这些日子总想着这些事，越发觉得对不起你，想做些什么，又不喜欢那样的自己，什么都不做，更会厌恶自己的矫情软弱。”
“阿雪，你想我怎么做呢？”
周晔雪一直注视着宋时晴，在她望向自己问该怎么做的时候倾身抱住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然后握住她的手，让她看向自己，本想认真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换了副小女儿撒娇的情态。
“人家都说伤春悲秋，娘亲难得伤一回春，所以时间要格外长些？什么给我增添了烦恼、对不起我，这都是哪儿的事啊。娘亲是看了什么话本子，后悔小时候没惯着我胡作非为啦？呃……我以为娘亲知道的，我只是没在您眼皮子底下罢了。”
周晔雪眨眼，战术性移开视线，“虽然我具体做了多少娘亲应该不很清楚，但是我背着您干坏事这事儿您该是知道的。”
“至于什么快不快乐的，我小时候不开心的时候是多，但又不关娘亲你的事。我在娘亲身边的时候比别的时候都好——这事，娘亲也该是知道的，所以我从小到大都爱黏着娘亲呀。至于为我做什么……您女儿很有些才智在身上的，暂时还用不着您出马。”
见宋时晴神色松泛些了，周晔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认真道：“娘亲的话我听懂了，娘亲想让我明白的东西我也都明白，可娘亲好像有点糊涂了，娘亲知道我很会用人的吧？每个人生来便不同，我要做的是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而不是将一个人扭成适合那个位置的样子再放上去。前者皆大欢喜，后者害人害己。”
“娘亲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不是吗？不是只有牺牲了才叫付出呀，为一个人委屈自己为难自己才叫爱么？我觉得爱应该是美好的，而不是负担，就好像我很爱娘亲，我会愿意为了娘亲收敛，但我还是会做娘亲不喜欢的事。”
“付出也该是满心欢喜的，迟疑说明心之所向在别处，这个时候听从内心的声音远好过说服自己勉强接受，因为一旦开始勉强，有些东西就会变了味道。”
周晔雪凑近宋时晴，恃宠而骄般夸张道：“按娘亲的说法，我对不起您的地方更多，那得是罄竹难书啊，您的那一小点儿，既然您非要计较，那就抵了吧？您可得继续努力，多做些对不起我的事，不然我就要愧疚死啦。”
宋时晴将伤神的样子收起来，笑着推开周晔雪，“正经不了半刻就开始胡说八道。”
周晔雪顺势倒在她身上，撒娇道：“我那么正经干什么，道理娘亲比我懂，一时想不开着相罢了，我这点儿浅薄见地，也就能胡说八道两句宽慰娘亲了。”她笑弯了眼，“说好了就是我厉害，说不好就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怎么样都不坏。”
宋时晴点点周晔雪的头，“你这小丫头，旁人是三千烦恼丝，你这满头青丝怕是长满了心眼子吧？”
周晔雪努努嘴，“那定是您把您的心眼子都长我身上了，所以娘亲不喜欢勾心斗角，但我却乐在其中。”她笑望着宋时晴，“所以娘亲就放宽心，您要操的那份心，我来就好了。”
“娘亲也知道我从小心眼长得比个子快，嗯，虽然我很高兴您担心我吧，但这难道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慈母心肠真可叫人盲了眼睛？怎么看需要被担心的也不是我吧。”
宋时晴睇她一眼，“这么厉害，要上天了？”
“勉勉强强吧。”周晔雪“嘿嘿”两声，“我饿了，好饿呀，娘亲的点心呢？”
“方才问你吃什么你不说，这会儿倒知道饿了。”
“饿了饿了饿了，娘亲饿坏我了。”
……
树影斑驳，阳光被繁茂的枝叶拦住，只洒下细碎的金芒。美人榻上的女子半阖着眼，在一阵阵“沙沙”声中失神地望着远方。她的长相偏英气，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峻，笑起来该是真挚洒脱的吧。知道有人来了，但她好像疲于理会，也懒得动弹。
良久，大约是注意到有人一直站在门口也不言语，她往那边看了一眼。看清来人的瞬间，生机和鲜活爬上她的眉眼，她好像从庄严厚重的画卷中走了出来，笑得温柔，“阿雪来了。”
宋晔雪在宋时晴看过来时便换上了笑脸，眉眼弯弯，眼里闪着晶莹细碎的光，“娘亲。”她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过去。
她的娘亲躺在那时好像陷入了漫长纷乱的梦里，被裹挟着坠入深渊，被一点点吞噬。娘亲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像花一样绚烂美丽，可花绽放的每一瞬，都在消耗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宋时晴往旁边挪了挪，给周晔雪腾出些位置，“今日终于得闲了？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本想去瞧瞧，又怕让你分心给你添乱。厨房新做了些点心，味道不错，你尝尝，可有什么要吃的？我一并叫人准备。”
这才是周晔雪记忆里母亲的样子，她挤上美人榻，抱着母亲的腰，头枕在她的臂弯里，埋头蹭了蹭。
“娘亲的理由找得真好，您不来看我竟是为着我了？哎，我原以为这几日忙着，能再感受一下小时候您给我送吃食、嘘寒问暖的温情呢，结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还担心是不是谁把我娘亲绑走了，不成想绑人的竟是爹爹，娘亲只顾着他，早将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宋时晴拆开周晔雪的发带，用手捋着她的头发，瞧着她故意别开头不配合的样子有些好笑，“倒是越大越黏人小气了，来时瞧见你爹爹了？”
“嗯，路上碰着了，和爹爹汇报了花灯节和问心会的准备，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今年的问心会爹爹让我全权负责，可华胥城里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娇嗔的语气，像是钦慕父亲的女儿在自豪，又好像带着些别的什么。
她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宋时晴的神色，随口闲聊般问了一句，“娘亲和爹爹吵架了？”
宋时晴微愣，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险些露出痕迹，她低头看宋晔雪，神色如常，“哪有的事，又是哪个耳报神为着找你讨赏捕风捉影了？”
怀里的女儿与她对视片刻，将头埋进她怀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娘亲自开春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阿雪都看着呢。”话里带着被敷衍的不满，“周家无人敢惹您不快，不是宋家，也不是外面的人，那便只剩我和爹爹了。”
“我最近也没做什么惹您生气的事呀。”周晔雪将头探出一点，试探道：“我瞧着不像我。”说完又缩回去，赌气似的，“娘亲不想叫我知道，我便不知道，只是娘亲近来瞧着越发郁结，这对修行者而言是大忌，我很担心您。”
“娘亲，我很厉害的，我已经有能力护着你了，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做，没有人能够阻拦您。”最后一句话带着冷意，周晔雪顿了顿，撒娇般又贴近了宋时晴些，补充道：“我有分寸的，我不会做让娘亲不高兴的事，娘亲不必有顾虑。”
宋时晴看着怀里一番话说完也没有抬起头的女儿，神色复杂，但她很快将那些情绪按下，抚着周晔雪的长发，轻声道：“阿雪，娘亲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周晔雪也不知道该往哪答。她蛄蛹两下，到底还是抬头去看宋时晴，宋时晴神色温柔，却红了眼眶。
周晔雪一下子坐起来，扶着宋时晴的肩，急道：“娘亲说的什么话，娘亲从未委屈过我，我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她难得这样严肃地盯着宋时晴，但很快又松开眉头，眉毛和眼睛都耷拉下去，做出委屈的样子：“娘亲何出此言？”
宋时晴神色温柔，抚着周晔雪的长发，避开了她的眼睛，“从你很小的时候，我便总要求你柔和些。”像是难以启齿，宋时晴难过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对情绪敏感，我也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你怎么样能快乐一些，可我……还是让你做一些会不快乐的事。”
“曾经我自以为是地以为那是‘正确’的，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我好像，只是给你增添了很多烦恼。”宋时晴望向周晔雪，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样子，“我本该为你做许多事，为你积攒力量，为你扫平前路。”
她垂下眼，“好多事我能做到，只是我不喜欢，所以不去做。我因为不喜欢便不去做，却总是要求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还做出一副为你好的样子，真是荒谬。”
宋时晴收回手，拉开些距离，头也低下去，“我这些日子总想着这些事，越发觉得对不起你，想做些什么，又不喜欢那样的自己，什么都不做，更会厌恶自己的矫情软弱。”
“阿雪，你想我怎么做呢？”
周晔雪一直注视着宋时晴，在她望向自己问该怎么做的时候倾身抱住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然后握住她的手，让她看向自己，本想认真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换了副小女儿撒娇的情态。
“人家都说伤春悲秋，娘亲难得伤一回春，所以时间要格外长些？什么给我增添了烦恼、对不起我，这都是哪儿的事啊。娘亲是看了什么话本子，后悔小时候没惯着我胡作非为啦？呃……我以为娘亲知道的，我只是没在您眼皮子底下罢了。”
周晔雪眨眼，战术性移开视线，“虽然我具体做了多少娘亲应该不很清楚，但是我背着您干坏事这事儿您该是知道的。”
“至于什么快不快乐的，我小时候不开心的时候是多，但又不关娘亲你的事。我在娘亲身边的时候比别的时候都好——这事，娘亲也该是知道的，所以我从小到大都爱黏着娘亲呀。至于为我做什么……您女儿很有些才智在身上的，暂时还用不着您出马。”
见宋时晴神色松泛些了，周晔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认真道：“娘亲的话我听懂了，娘亲想让我明白的东西我也都明白，可娘亲好像有点糊涂了，娘亲知道我很会用人的吧？每个人生来便不同，我要做的是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而不是将一个人扭成适合那个位置的样子再放上去。前者皆大欢喜，后者害人害己。”
“娘亲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不是吗？不是只有牺牲了才叫付出呀，为一个人委屈自己为难自己才叫爱么？我觉得爱应该是美好的，而不是负担，就好像我很爱娘亲，我会愿意为了娘亲收敛，但我还是会做娘亲不喜欢的事。”
“付出也该是满心欢喜的，迟疑说明心之所向在别处，这个时候听从内心的声音远好过说服自己勉强接受，因为一旦开始勉强，有些东西就会变了味道。”
周晔雪凑近宋时晴，恃宠而骄般夸张道：“按娘亲的说法，我对不起您的地方更多，那得是罄竹难书啊，您的那一小点儿，既然您非要计较，那就抵了吧？您可得继续努力，多做些对不起我的事，不然我就要愧疚死啦。”
宋时晴将伤神的样子收起来，笑着推开周晔雪，“正经不了半刻就开始胡说八道。”
周晔雪顺势倒在她身上，撒娇道：“我那么正经干什么，道理娘亲比我懂，一时想不开着相罢了，我这点儿浅薄见地，也就能胡说八道两句宽慰娘亲了。”她笑弯了眼，“说好了就是我厉害，说不好就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怎么样都不坏。”
宋时晴点点周晔雪的头，“你这小丫头，旁人是三千烦恼丝，你这满头青丝怕是长满了心眼子吧？”
周晔雪努努嘴，“那定是您把您的心眼子都长我身上了，所以娘亲不喜欢勾心斗角，但我却乐在其中。”她笑望着宋时晴，“所以娘亲就放宽心，您要操的那份心，我来就好了。”
“娘亲也知道我从小心眼长得比个子快，嗯，虽然我很高兴您担心我吧，但这难道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慈母心肠真可叫人盲了眼睛？怎么看需要被担心的也不是我吧。”
宋时晴睇她一眼，“这么厉害，要上天了？”
“勉勉强强吧。”周晔雪“嘿嘿”两声，“我饿了，好饿呀，娘亲的点心呢？”
“方才问你吃什么你不说，这会儿倒知道饿了。”
“饿了饿了饿了，娘亲饿坏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