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晔雪走出望花楼时,顺手检查了门口的水镜。

    水镜和影玉都是诸神时期的产物,许是神生漫长,总要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诸神时期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层出不穷。

    可惜神陨的那场大战太过惨烈,以至于大多数东西都失传了,连那段时期的记载都没有留下太多。如今还在世人眼中的,多是诸神时期便家喻户晓、盛行已久的东西,比如影玉、飞舟、储物空间、传送阵这类常见的阵法。

    影玉是众多传信法术中最好用、被用得最多的,也是如今被世家垄断的传承之一,握在宋家手里。而水镜,是影玉的前身。

    从前的从前,人们之间传信只能靠传音符、灵兽或者强大的神识,传音符和灵兽能将信件送到千里之外,强大的神识能在小范围里直接对话。

    后来一位水灵根的修士创造了水镜。水能倒映景象、传递声音,只要将两处的水联系起来,就能看见、听见千里之外的景象、声音。他将水炼化后,留下一部分其余的分散出去,留下的那部分水里能看到分散出去的水中景象,还能让这些景象显现在各个部分的水中。

    水镜创造初衷并非为了传信,但万年以前的修真界,实在鼎盛辉煌,精才绝艳的天才们灿若繁星,有人抱负远大、不遑启处,也有人任情恣性、闲极无聊,不仅注意到了水镜,还发现了它的更多可能,本着打发时间,彰(xuan)显(yao)才能的思想,开始了对水镜的改造。

    倒映景象、传递声音并非只有水能做到,这些人经过多番尝试,从成百上千种材料中挑出了效果最好的一种矿石,将其命名为影石。在所有打磨好的影石中布下相同的阵法,这些阵法之间能够互相感应,再用能将这个感应隐藏的神符作为“开关”,只对特定的人“开”。影玉就此诞生。

    影玉中的阵法是相同的,但启动阵法的灵力不同,这便是“标记”,只需在双方的影玉中留下些许对方的灵力,就能如水镜一般,相隔千里却能互见音容。虽然,这也意味着,对方若是厉害些的阵师或者符师,在影玉不受干扰的情况下,能轻易找到自己的位置。

    水镜失传已久,周晔雪翻遍了周、宋两家的古籍,又参考影玉中的阵符,硬生生将它从史书里捞了出来。

    制作方法未必相同,但作用是差不多的,甚至有些改进。妙用颇多,比如……给望花楼的客人排位。

    望花楼不仅位置极佳,菜肴也是一绝,供不应求是常事。来的客人多有些身份,让这些人挤在门口易生事端。

    有了水镜后,在门口置一水幕,再给需要等位的客人发印记令牌,令牌透明中空装水,按客人的顺序将印记现于水幕前,客人便能在令牌上看到等位情况。如此等位时便可去别处消磨时间,无需等在门口。

    这东西听起来鸡肋,但用起来却是广受好评的。如今叫得上名字的酒楼门口都摆了这东西,宋家独家售卖。

    这会儿望花楼前不仅有此物,另一边墙上还靠了个明媚张扬的姑娘,她身前斜了截树枝,许是等人等得无聊,时不时戳一下树枝上挂着的花苞,下手颇重,像在出气。

    瞧见周晔雪,她立马迎了上去,风风火火的,却没忘记好好行礼。

    “袁家那人好没规矩,我去教教他吧?”

    说的是那中年男子。周晔雪虽没搭理他,可袁济那狗东西如此放肆,本就万死尤轻,他竟还敢求情,还意图对大小姐施压,他也该死。

    是个脾气差、爱动手的姑娘,名字却风雅,叫楚别月。

    见周晔雪往外走,她连忙落后半步跟上。

    周晔雪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打趣:“你这几日还闲得慌?看来是我小瞧你,事情安排少了。”

    楚别月急了,“大小姐!我很忙的,上午去城卫司看了近日的卷宗,又带着人在城里巡了一圈,过会儿和您一起巡完城外,回来还得去处理楼里的事呢。这几日来的人多了,城卫司的事多,望花楼那边事也多,段昉那个臭小子还不在,这几日我可辛苦呢。”

    她觑了两眼周晔雪的神色,而后气愤道,“但是袁家那人也太气人了,这儿可是周氏主家所在的华胥城,还是在咱们望花楼里,竟有人敢轻慢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要是传出去了,咱们周家不知要被笑话成什么样,楼里的兄弟们以后出去办事都抬不起头。”

    周晔雪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没规矩的人多了去了,祁家那边喜欢突发恶疾乱咬人的也不是一个两个,都杀了?”

    楚别月略一思忖,认真道:“有何不可呃?”

    周晔雪一把掐住了楚别月的脸,“我看是阿昉不在的这小半年里我纵着你和楼里那些满脑子打打杀杀的人厮混,养得你杀心愈发重了。问心会过后你去跟着赵叔,收收心。”

    “别呀大小姐……”楚别月拉住周晔雪的袖子,试图撒娇。

    见周晔雪不理她,委屈巴巴地小声嘟囔:“楼里那些人才影响不了我呢,我分明是紧随了您的步伐。”

    “嗯?”周晔雪回头看她,笑得十分和善。

    楚别月立刻露出了讨好的笑,拉着袖子的手轻晃了两下。直到周晔雪转过身好一会也没有吩咐别的,才呼出口气,放下心来。

    她又想起袁家那人,觉得他更不顺眼了,还是气不过,“袁家那人便这样放过了?”

    “我看他还算有些分寸,这些日子事忙,先放着吧。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手下的人杀心略重的不在少数。如今我年纪大些,脾气和善不少,书读得多了,多少也讲点道理,手下的人自然该近朱者赤,收敛一二。”

    周晔雪说这话时一脸认真,楚别月在旁边听着,表情从“我听到了什么”的疑惑不解到理解了一些但不多的欲言又止最后到“算了您开心就好”的麻木。

    “是。”楚别月恭敬道。

    虽然她并不打算放过那人,但大小姐说了不许,那便只能搁置。

    先放着,日后总有机会。

    周晔雪身边没有不听话的人,她不喜欢。

    周晔雪向来不喜欢给自己委屈受,不喜欢的东西可以存在但不能碍眼,碍眼了,便不该存在。

    “城外我就不去了,母亲身体近来一直不好,这些日子我一直忙着,好久没去看她了。”周晔雪语气难得的温柔。

    “是,小姐放心。”楚别月正色。

    周晔雪麾下的人,无论什么性子,对她交代下去的事情都是独一份的认真。楚别月数十年如一日的恣意跋扈、野心勃勃还桀骜不驯,但跟着周晔雪久了,也是个会听话的人了,虽然只听那一人的。

    楚别月惯常是盛气凌人、锋芒毕露的,故而她收敛气焰认真做事的样子总让周晔雪觉得乖巧,她停下脚步转身,摸了摸楚别月的头,语气怜爱道:

    “家养的畜生吠两声,算不得轻慢。这世间低着头的人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重要么?头低着便好,没低的按下去便是。路上总会冒出来不顺眼的杂草,顺手除去无妨,若是放在心上,时时想着斩草除根,自己的路便要耽误了。”周晔雪神色轻松,说闲话般:“阿月你看,周家规矩森严吧,有几人真心敬服呢?”

    “把有异心的人都挑出来杀了,异心便会消失了?”周晔雪微微侧首,一派天真无害,“因利而聚,拜高踩低,顺势而为,世之常情。人心无常,真心不过是标价的物件,声誉也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工具。”

    “旁人终是过客,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周晔雪看着楚别月,像是在说刚才的事,又好像意有所指。

    楚别月与她对视,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大小姐这些年愈发喜欢做出一副纯良无辜的神情再重拳出击了”。又突然想起了她们的初见,那天华胥城里集齐了周氏境内二十岁以内所有和天赋沾点边的人,因为周氏家主要为他的女儿挑选属臣。那一年,她十四岁,大小姐七岁。

    那天她站在周家议事殿外,殿内立着的是彼时周家最有权势的大人们,他们簇拥着大殿中央高台之上的周氏家主和夫人,而她和身边噤若寒蝉却又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们,也同样簇拥着丹墀之上的大小姐。

    她和身边所有人一样低着头,却也都不止一次地偷偷打量。大小姐看起来矜贵又端庄,小小年纪却有那么一两分唬人的气势了。

    她不以为意却不动声色,只在心里暗暗嘀咕:装装样子罢了,符师有什么大不了的,挨得住她一拳么?

    后来她知道了,那天大小姐确实在装样子,却不是装给她们看的,大小姐确实挨不住她一拳,但大小姐要杀她,她连挥拳的机会都没有……

    楚别月回过神来时,周晔雪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迎着周晔雪的目光,不躲不闪,任对方打量,片刻后,她听见自己说:“小姐令下,我会一往无前,生死无悔。我听话,有用,真心都给你。”

    楚别月的话说完,两人的视线僵持了两息,随后周晔雪收回视线,笑里带上了些无奈,她轻叹一声,转身离去,“傻姑娘,该出城了。”

    楚别月望着周晔雪的背影,神色略显无辜,她低头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大小姐是在敲打她?不太像。她的回答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大小姐好像不是很满意。

    想不明白,放弃。

    大小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些她不懂的事了,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只要继续做个对大小姐有用的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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