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都不能带进去,先放外面,一炷香之内出来。”狱卒歪头向楚商黎一示意,例行公事地让开一条进入天牢的路。

    “是。”

    楚商黎应下,她拉了拉帷帽,将大半边脸挡住,只留一截小巧白皙的下巴。一进天牢,阴暗潮湿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她眉都没有皱一下,抬腿走了进去。

    随后她将藏在袖中的袖剑勾出,加快了步调。

    片刻后,她停在一间牢房面前,看着牢中蓬头垢面的人,摘下帽纱,轻轻出声:“父亲。”

    楚喆缓缓抬起头,他浑浊的眼中情绪流转,定定地看了楚商黎片刻,最终叹了口气:“你还是来了。”

    “给你带了些吃食,顺便来问些事。”楚商黎声调有些疏离,俯身将手中食盒递出,放在男人面前的地上。

    楚喆看了一眼食盒,随后收回了视线:“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用问,黎儿,那些事和你没关系,好好待在晏家,云霁能护你周全。”

    楚商黎攥着衣摆的手有些颤抖。

    又是这样,即便到了最后一刻。

    她眼眶红了起来,却还是忍着喉间的哽咽质问:“哥哥,母亲,还有你,全都被关了起来,现在你还在说和我没关系?那什么和我有关系?非得等皇帝老儿下诏,明日对你们斩立决就跟我有关系了是吗?”

    “父亲,三年前南岭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最后一句话,楚喆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他严肃地看向楚商黎,在黑暗的掩映下,他面色极其骇人。

    三年前,极受圣上器重的京城四贤在南岭谋逆被捕,以御史大夫为首的一众大臣联名替四贤求情,在太和宫长跪不起,以死相逼,圣上一怒之下,削官的削官,杀头的杀头。

    然而身为台院的楚喆却逃过了一命,不仅逃得一命,还不降反升,两年之内,更是做到了御史台。

    朝堂上都传,当年就是楚喆出卖了四贤,将消息透露给皇上的。

    四贤极负盛名,而楚喆也好似默认了这个罪名,默默地受着百官嫌弃,百姓唾骂。

    可楚商黎不相信,打死都不信。

    京城四贤皆与楚喆关系极为要好,在教习嬷嬷交于她礼仪道德时,四位叔叔便时常教她诗词歌赋,舞刀弄枪,幼时她觉得,叔叔们对她甚至比父亲还好。

    她无数次向楚喆打听,无论怎么逼问,都没有得到答案。

    前些时日,有官员寻到证据,说是当年的谋反,楚喆也参与其中。

    这不像突然找到证据,反倒像是天家利用完了就丢。

    于是,他们一家都进了天牢。

    除了楚商黎。

    因为一年前,她刚及笄,楚喆就迫不及待地将她嫁了出去,还不准她插手楚家和过去的事,她甚至怀疑,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婚礼,都是楚喆早就安排好的。

    “黎儿,慎言!”

    父亲不容置疑的态度,让她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被教育的时候,但片刻后,她就回过神,仰起下巴,语调中带着决绝。

    “你们都不在了,我有什么颜面苟活?今日,就让楚家到此为止吧。”

    楚商黎闭上眼睛,她握紧手中的袖剑,尖锐的锋芒直刺脖颈!

    下一刻,楚喆眼神一凛,只听“当”一声,一石子飞出,将她手中的袖剑打落在地,却是没伤着她分毫。

    她其实也没想要轻生,不过是为了激楚喆。

    “我不和你说是为了你好,”楚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你从小就是个犟的。”

    他抬起头,神色认真,随后他唇间用气音说出几个字:“去徐州,若仙楼,只要在一月之内将那里的东西交给苏将军,我们就能得救。”

    苏将军……怎么这么耳熟?

    楚商黎微微睁大眼睛。

    她想起来了,苏将军乃大周第一战神,十八岁便征战边关,□□匈奴,有他在,边关小国莫敢进犯。

    可……苏将军不是三年前就以身殉国,战死沙场了吗?

    一阵寒意不由爬上了她的脊背。

    楚喆没有给她太多反应时间,低声拉回了她的思绪:“你吕四叔教你的本事,没忘吧?”

    吕四叔便是四贤中最小的一位,因与她年纪相差不多,与她感情也最为深厚。

    “当然,真到时候,我哥都未必有我强。”楚商黎默默记住楚喆给她的消息。

    半柱香到,狱卒进来催促,楚商黎向楚喆点头一示意,便带上帷帽,出了天牢。

    楚喆拿过食盒,“咔”地打开了最下面的机关,看着里面出现的一柄蝴蝶刀,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黎儿,万事小心。”

    *

    徐州昨夜刚下了一场雨,路边姹紫嫣红上挂着露珠,更显娇艳,清晨鸟雀啁啾,微风带着一阵清香,卷进了若仙楼中。

    徐州百姓有着吃早茶的习惯,是以若仙楼即便是早上,也生意极好。

    楚商黎一袭白衣白裳,带着面纱,独坐二楼窗边小桌,举着茶杯却半天没有喝下,与周遭嘈杂格格不入。

    茶点太甜,她向来吃不惯,更何况,她心里藏着事。

    与父亲拜别后,她便马不停蹄地来了徐州,在反复确认此处只有一家若仙楼之后,她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早茶,依旧一无所获。

    外面百姓忙碌,挥汗如雨,她凝眸于窗下,一老人正背着一筐柴,那柴压弯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掩在柴下。

    老人旁边跟着一个孩童,那孩童懵懵懂懂,怯生生地缩在老人身边。

    “让开让开!锦衣卫办案,速速离开!”一队穿着飞鱼服的人马飞奔而来,路上行人纷纷远离,那老人一时躲闪不及,摔在了地上,柴堆将他彻底压住。

    “爷爷,爷爷!”孩童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马,哭着拉拽老人,老人却纹丝不动。

    官府的人似乎没看见老人一样,眼看着马蹄就要毫不留情踏上老人的腿。

    这时,楚商黎拿起一只筷子,手腕微动,筷子瞬间从她手中飞出,直直射向了马腿。

    那马腿被筷子一击,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将上面的人摔了下来。

    孩童懵懂地扶着老人站了起来,不明白为何原本血溅当场的局面会出现如此转机。

    一道声音在楚商黎身后响起,她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

    “这位姑娘,眼下若仙楼已是没有空位,我与你拼个桌可好?”

    一男子身着常服,外披纱衣,身姿高挑,模样俊秀,端着茶碟面带笑意,停在楚商黎面前三寸,不逾矩,不轻佻。

    若是寻常女子见此等男子,或许会心生欢喜,面露羞怯,但楚商黎却是皱了皱眉,微微摆头示意:“那边有空位。”

    声调冷冷,清冽宛如银铃。

    楚商黎直截了当地戳穿,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男子却是没听出来一般,依旧温文尔雅,却是毫不退让:“在下元屿,从京城而来。”

    楚商黎闻言顿了顿,抬头看向男子,没有继续阻止。

    元屿坐在她对面吃着茶点,楚商黎默不作声地抬眼观察着,此人虽说锦衣面料普通,但一举一动皆是礼节得体,极有风度。

    元屿像是没感受到她的视线,自顾自说道:“今日的若仙楼,当真是卧虎藏龙。”

    “公子何出此言?”

    元屿端起青盏,遮住了嘴唇,同时眼神示意着隔壁:“隔壁那对兄弟,披发左衽,一看便是异域人,腰间那佩玉又是西域顶好的岫玉,这种成色的玉佩,只有西域贵族才会有,我听闻,西域三皇子和四皇子乃是一母双胎。”

    “窗边的那位女子,身上总有若有似无的药香,这种药香并不刻意,常年接触药理方可染上,极大可能是当年四贤之一医圣许完景的后人。”

    “单凭药香,的确无法肯定,真正让在下确认的,是坐在那姑娘对面,身穿藏蓝色衣袍的男子,他那把佩剑,是当年四贤中的大哥,卓然的遗物。”

    当年四贤谋反时,早就把妻儿安排离了京,这么多年来,即便一直在通缉,那些人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

    楚商黎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她垂下眼皮,掩盖住自己的表情。

    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些藏身多年的四贤后人现身?

    虽说她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清楚,他们要找的都是同一样东西,所以她的身份,暂时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最后……姑娘,你刚刚出手教训的,正是从京城而来的锦衣卫,他们此来,是奉了皇帝暗命,取走藏在若仙楼的东西。”

    男子话音刚落,就见二楼楼梯口处就走上来一帮人,他们气势汹汹,丝毫地将拦路的百姓一把推开。

    “哪个孙子砸的小爷,给我出来!”一凶神恶煞的男人横着眉,抽出身上大刀,“咔”地往木桌上一拍,那大刀入木三分,震得人双耳发痛。

    男人环视着四周的桌,原本嘈杂的二楼百姓瞬间噤若寒蝉。

    楚商黎叹息,没想到一时出手,竟给自己招了这么个麻烦。

    “不出来是吧!”见没有人回应,男人抬手将一酒碗摔在地上,碎瓷片溅起,惊得一旁人连连尖叫。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一寸寸指过二楼的人,被指到的百姓无不瑟缩着靠后:“我半柱香杀一个,杀到你出来为止!”

    楚商黎皱着眉,藏在袖下的双手颤抖着,原本世道就乱,徐州天高皇帝远,他们竟如此肆无忌惮。

    见那男人抓住身旁一人领口就要抽出刀,她将茶盏重重一搁,茶盏与杯碟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她起身朝那男人走去,步调平稳,不见一丝毫慌乱。

    男人见她主动走了出来,松开一旁人的衣领,那人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楚商黎在男人面前停下,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那人瞪着眼,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动作粗鲁,她脸一偏,琼瑶美玉一般的面容露了出来。

    她面容白皙宛若清水白藕,琼鼻挺翘,冷冷的眼神给人添了几分出尘的气质,刹那风采,只教周围一切都失了颜色。

    他们何时见过这样的绝色?

    就在她面容露出来的一刻,站在众锦衣卫身后的一人睁大了眼睛。

    面前男人的眼神也瞬间发生了变化,先是惊艳,后又是色眯眯的谋算,他露出一口黄牙,拿出自己的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邪笑着抓住她的小臂:“姑娘,谋害朝廷带刀侍卫可是死罪,跟我们走一趟吧?”

    四周人皆是愣愣地看着事态变化,时不时有人偷偷瞄着楚商黎。

    男人不由分说地拽着楚商黎就要下楼,楚商黎挣脱不开,只能踉踉跄跄地由着男人拽着,眼看就要被带下二楼。

    不,她绝对不能被他们抓走!

    楚商黎把心一横,右手一勾,拿出袖剑往男人手臂上一刺,男人吃痛,大叫一声,松开了楚商黎。

    她趁着被松开的空档连忙远离,推开没有反应过来的人群,匆匆往一楼去。

    “刷!”

    就在她冲出楼梯的前一刻,面前忽地银光乍现,一把刀横在她面前,她猛地收住了脚,被刀逼得停在了原地。

    身后男人捂着胳膊上飙出的血,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在楚商黎脸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啪。”

    原本想象中的疼痛并有没有袭来,她睁开了眼睛,瞧见一少年握住了男人的手臂,那少年手指细长,骨节清晰,却是让男人无法移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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