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时间

    “这是……哪里?!”希来自浑浑噩噩中苏醒,睁眼却举目昏黑,他坐起身,发现似近似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彩色亮光跳跃闪烁。然而天地看不到分界,仿佛连在一起,周遭尽显荒凉,好似一个巨大的穹窿将他围困。希来顿感不妙,当即朝周围大喊:“摩天!你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无人回应。

    希来慌忙起身,惊奇的发现自己竟是立于“水面”之上。但是,他人在上面全无漂浮流动之感,更无下坠沉溺之感,而是稳稳当当,如履平地。他心道可能是“视觉欺骗”,于是闭目凝神,想确定自己到底踩着的是什么。

    “强逆时间之人,还问得出这种问题?”

    希来刚闭眼,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看到身边瞬间多了团黑影,不由得一阵惊寒,本能向后躲避,恍然发现,自己身处的这片空间毫无方向感,他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眼前这奇怪的……东西。

    刚才那声音来自一个难以名状的灵物,它顺滑地自下而上,似从水里浮出般,突然现身在希来身侧。

    “若非你长久驻留不肯离开,又怎会被时间发现,驱逐至此!现在知道后怕了?”灵物语气中充满戏谑,开始靠近他。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希来一时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

    “叫我混沌,或者和它们一样,称我'元尊'亦可。”灵物回答。

    “混沌?元尊?”希来听到这个名,稍一琢磨,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词,他指着灵物惊道:“星石!你是那个撞击我们星球的星石?!”说完,他又发觉这东西的身量不够,再道:“不对,你应是那星石残留于此的碎片,幻化成灵了。”

    “呵呵,竟然有人知道。”混沌笑了笑,虽然它没有脸,更没有表情。

    希来所说的星石撞击事件,是在他穿越时间,成为指引者获得大量权限后,从浩如烟海的历史记载、考古报告以及小索查询汇总的诸多资料里了解的。

    且不论那过于久远的事情,给自己星球带来一系列生态变化的过程是否如先辈们推测的那样,光是这莫名灵物刚才的质问,就表明它已经存在这里很久了,而且独立于希来所处的时空之外,不仅不受影响,还能看到所有想看的事情。

    想到这里,希来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等待被审问的罪人。但转念一想,既然已落入这般境地,与其被审,不如干脆点,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如何辩驳。

    于是他坦白道:“我承认时间跳跃是个大胆的尝试,大部分人都是敢想不敢做,但我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可我还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能为我解释吗?”

    听了这话,混沌围绕着他转动起来,道:“好好回想一下,那段时间里,你都做了什么。”

    “我都做了什么?”希来陷入回忆。

    —————————

    小索大事纪要:

    交接大会第二天:新任指引者希来与指引者摩天共同颁布法令,调整权力分配结构,提高天军自行调度与物资调配能力,由指引者直接管辖,文书部门仍负责起草规程,但不再对天军负有全部责任。

    新政颁布一周后:指引者规定,日常安排中,应注重预测者意见,做到提前规划,万事齐备,稳扎稳打,不草率冒进。基于需要,增加预测言官席位,各级官员可举荐适当人选。当天确认获席者:理延,其余待定。

    新任指引者执政第三月:原文书长秋屏诚南因身体不适,自动请辞。其子秋屏南雅品学兼优,熟悉公事,经领导层综合考察,顺利通过,准许接替文书之长职位。

    五年后:灵性生物研博院发布样本研究报告,工程师令雅代表全体工作人员,呈交药物成品及成分含量清单,两位指引者亲自接待。

    常规时间,各部门按新规执行,无特殊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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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的那些,有什么问题吗?”希来想来想去,都没觉得哪里不对。为了让一切稳定发展,他自打回去就一直交好理延,经常向对方询问预测情况,关系处得还不错。

    文武两方,也没有因为权力转移而发生什么变故,鹤与知由将军提拔为统领,与同龄的秋屏家族公子相处融洽。硬要提的话,还是跟希来有关,在一些小事上他爱犯老毛病,着急解决,而被秋屏南雅当面提醒行事突兀,应低调处理。当上指引者后,希来就发现文书官员大多有些傲气,看不惯会直说,有时他们为了尽快纠正某件事,会特意在众人面前讨论,争取公众支持,就算没获得大部分支持,起码表明了自己立场,也不亏。

    至于研究药物领域,希来自己熟,他知道没问题。导师令雅为人正直谨慎,药物自然都用于正途。

    “我想不明白有什么问题,还请明示。”希来向混沌求解。

    “唉。”混沌停止运动,叹了一声。

    希来回忆时,混沌就一直绕着他转,正好转到两圈整,希来问了那话。

    在世间某些地域,那两圈代表过了一年,但那和希来没关系。

    混沌停在希来面前,问:“你自己有没有算过在时间线上跳跃了几次?十天,你是有十天的期限,可谁告诉你跳跃是能按累积算的?你以为跳跃到不同时空点,那里过了一天就是实际的一天吗?”

    这一席话直接把希来说懵了。

    是啊,理延当时告诉他有十天,可会不会以为他只是在同一时期连续待上十天?利用试验机不停跳跃,确实是希来自己突发奇想,他可没问过理则或理延那样行不行,当然还是因为怕问了会暴露自己穿越的事实。

    所以,他终究还是自作聪明了。

    “你反复折腾,自以为钻了时间的空子,根本没料到会被时间发现,驱逐出来吧?如果单是跳跃,时间还不至于那么快修复,可你偏偏把事情都做完了还不走,非要等到你认为的十天期限再离开,你说你是不是纯等着被踢出来?”混沌抽笑道。

    希来以前总对人说自己喜欢追求完美,才没有强迫症,但他听完混沌解释,连“直接在这个什么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挺尸算了”的想法都有了。

    希来双手抱头蹲下,半天说不出话。不用问,混沌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心理状态。

    过了很久,星带的时间似乎都冷却了,混沌才听到一句颤颤巍巍的声音:“还有补救措施吗?”

    '这都不死心?人类啊,不管哪一批人种,都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也难怪总是能成为世间主宰了。'混沌想道。

    然而待转身,它却说:“你想怎么补救?原本你能在既定时间线上跳跃,是趁着没被捕捉的间隙,取代了那个时间空里原本的你,而今时间已完成修复,你再也回不到那条时间线里。假若把你们比作河底的沙石,那你就里面是比较大的一块,某天自己蹦出来,硬是冲去上游挡了一阵子水流,那时候的你还是你,而被你截断的水流因为分了叉,自然改变了下游水纹流向,机缘巧合下形成与此前不同的支流,这就是你改变的作用。但是,当上游降下更汹涌的水势,强行将你冲出河道,试问,落在岸边的你还会有什么用吗?河底空缺的位置,终将有其他沙石替代,更何况河面上本就看不出区别。所以,自以为能欺骗时间的人,总归要付出代价。”

    听了混沌一番比喻,希来更加痛苦,大叫道:“那我所做的一切改变,就都没用了吗?我———好不甘心!!!”

    混沌看看他,欲言又止。

    欲言是因为产生了些许安慰念头,又止则是因为,它突然感知到有两件事要即刻去做。

    离开前,混沌匆忙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正如它无声无息地出现。毫无生机的漆寒星带,又只剩下希来一个人。

    希来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从蹲着变成瘫坐再到俯跪的,也不知道维持了跪姿多长时间,思绪乱作一团,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说不明,理不清,傻了,呆了,空了。

    大概过了一天,或半月,或一年,反正不知道多久,也不用知道,星带里不存在时间概念。直到混沌声音再次传来,希来才有所反应。

    “你干嘛去了?”希来木然地问。

    “与你无关,倒是说说你自己吧,那时候为什么不肯提前离开?”混沌能看到想看的事情,但不具备看透每个生物想法的能力。

    “我只是想多陪陪我的老友,想看到他在不同时期的样子,毕竟,在我们原来的时间线里,我没机会看到那么多。我知道他很忙,很累,可我只能远远地望着,我想……我经常会想,如果我能帮他分担压力,他会不会好很多,结果证明,是那样的。看到他偶尔放松的样子,我很高兴,就忘了时间,可我又很贪心,不光想着当时,还想着未来,所以……是我辜负了预言者的期望,我对不起所有族人,我有罪,我活该被放逐———”

    希来绝望地捂住整张脸,头低得快要贴地了,下一刻突然将十指插入发间,生拉硬拽,似有无尽怨怒,发狠地要报复。

    可报复的对象,是他自己。

    混沌渐渐看不下去,一个“停”的意念,便阻止了希来越发用力的自残行为。

    正当时,无数体积差距甚大、表层颜色各异的球体,从希来与混沌的下方争相飞出,冲霄而去,而那些原本看去似远又近的闪烁亮点,霎时极速汇拢,然后似空落飞花般,彩光摇熠,洋洋洒洒,朝着飞跃而起的球体方向倾泻。

    以希来视角去看,那些不断攀升的球体轮廓逐渐显小,而密集汇聚的亮点光彩愈发耀眼。整片空间没有任何声音,却好像凝聚了世间所有能听到的宏音,声声不绝,久久不息!绚丽夺目的光点与大小各异的球体交相辉映,仿佛拥抱,仿佛共舞,仿佛游戏。它们环绕交替,彼此交辉,寰宇间最盛大的聚会莫过于此!

    这宏伟至极的景象,直把希来看得入迷。毕竟是鸿宇罕见之景,凡有灵性者,无不会为之震撼。

    恐怕只有习惯了的混沌能淡然描述一句:“它们每次庆祝都喜欢来这么一出,正巧你赶上了,不要见怪。”

    希来已被震撼得坐在了地上,闻言,怔怔地问:“庆祝…什么?”

    混沌笑笑,道:“等你离开这里,自己去找答案吧。”

    希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道:“我还能离开这里?!”

    “我说过,欺骗时间的人要付出代价,你不离开,怎么去接受代价反馈呢?”

    “你不是说,那条时间线已经容不下我了吗?”希来睁大双眼,直勾勾盯着混沌。

    “诚然,那条时间线已经修复,但你运气好,赶上日月归位这个时机,就去时空重置的开端添一个例外吧。回到你诞生的那一天,重头来过,或许有机会将事态发展到想要的那个样子。但是,你绝不能抹除和修改新时间线里已经存在的你,否则,你也将被清除!”

    “所以代价是,同一时空里,会存在两个我??”

    “不错,你悟性颇高,难怪是能成为灵人指引者的人。”

    “好。我———希来,愿意承担这个代价!”

    “我送你出去。记住,离开这里时,你还是你,等到了那个时空,你将不再是你。未来怎么选,自己抉择。”

    “嗯,多谢元尊!这次我一定谨记:我将不是我,但我,依然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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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纪·一五八二年

    十月十六日,周期六,天气:阴

    清晨,指引者控制室的大门被紧急敲响,匆匆前来的年长预言者,进门第一句话是:打开小索,检查日历。第二句话是,有一对双生子,诞生于昨天下午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之时。

    十分钟后,确认小索没有发生硬件故障的指引者们,看着预言者,陷入了震惊与哑然。

    预言者料到会是如此,他不徐不急地说:“诸位不必惊慌,此间未必是坏事。依我之见,当重视那两个孩子,跟踪观察他们的成长历程。如有必要,未来可交给研博院工程师教导,一来方便研究他们身体在成长过程中是否与常人有异,二来可让他们掌握一些重要知识。若他们乃身负天命之人,对灵人族发展将大有裨益。”

    指引者们经讨论思索,采纳了预言者意见。

    七年后……

    一栋双层古朴老宅外,一个小男孩在院子外骑车玩耍,很快便等到了另一个从学堂归来的男孩。虽是陌生人,小男孩却一点不怯,他直接把车停在放学男孩面前,身体仍跨坐在车座上,稚嫩地问:“你是希来还是希得啊?你俩到底谁大?”

    准备进自家门却被拦下的男孩,看了看身后只有一步距离的兄弟,昂首反问道:“看不出来吗,我走在前面,当然是哥哥希来!”

    “呵,少听他胡说。”一步走来,位置刚好和兄弟位置平齐的男孩,神情冷淡地说,随即他转头又嘲起兄弟来:“就喜欢装大。”

    “你才装大!要不是出生那天下午乌云满天,不停打雷,搞得室内光线不定,人多手杂没弄清咱俩顺序,你现在肯定就得叫我'哥'了!”男孩有些气鼓鼓道。

    他的兄弟看起来不想再理他,甩头进门去了。

    见此情景,停车男孩好奇道:“那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你先出生的?”

    “肯定是我啊,你看我多热情,你再看看他,总跟个冰块似的,谁都不想搭理,哪有当哥哥是他那样的。”男孩抱臂交叠于胸前,理直气壮地回答。

    停车男孩很快接受了这种说法,而那个刚走到楼门口,正待打开的男孩,突然回头道:“现在争这些都没有意义,以后好好跟令雅老师学习知识去吧。”

    说完,他进门,完全没等外面兄弟进来就关上了门。

    屋内的母亲听到关门声,人在卧室便问了句:“谁回来啦?”

    门口男孩听了,淡淡回道:“我,希来,回来了。”

    母亲从卧室出来,一看到孩子衣服上的蓝色袖带,便说:“是你啊希得,希来怎么还不进屋,快叫他去。”

    因为给另一孩子配的是黄色袖带,所以母亲能一眼分辨出兄弟俩。

    她说完就回去继续手头活儿了,因此,她才没有看到,门口男孩的脸上,分明挂着意义复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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