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宫出来后,刚松了口气的锦华又被兰重衍拉去御书房对弈,最终完败而归,原本就惨淡无光的眼眸更加黯然了。

    锦华刚走到东宫门前,就看见门前台阶上坐着个女人,两指压着片竹叶抵在唇上,吹着欢快的笛声,像是在这等了许久。

    能穿上锦罗玉衣还带随从在宫中来去自如的人,地位不会比她低到哪儿去,只是锦华看着她那副无拘无束的模样,才明白赵秧秧为何总说她没规矩,两人简直如出一辙。

    见锦华回来,女人丢掉草笛站起来,打量她一番后不知怎的啧啧摇头,“父皇的高与壮,四皇弟是一点儿也没继承到。”

    她的埋汰是真的,同情也是真的。

    得亏锦华不是真的男儿身,不然听见这话要恼羞成怒,她称呼她为“四皇弟”,显而易见不是长公主便是三公主。

    锦华不知道她来此的目的为何,但看得出来并无恶意,于是收起纸扇笑道:“早知三皇姐要来东宫做客,本宫就不出这趟门了。”

    “你怎知我不是长公主?”她挑了挑眉,对锦华猜中她的身份有些惊喜。

    “长公主作为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必定是从小严加管束,出落得体,不似你这般随性不矜。所以,你只会是三公主兰、月、照。”

    兰月照越听越不对味,进了门才反应过来,“好啊,你变着法子骂我不矜持、没那白莲花懂礼数?”

    锦华噗嗤一笑,“听这口气,两位皇姐不对付啊?”

    “倒也不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惺惺作态罢了。嘿,你可别装傻,我不信你对后宫事一无所知。”

    锦华笑而不语,领兰月照到石亭坐下,又命人端来茶与吃食。

    “喝茶有什么劲?”兰月照摆了摆手,冲着下人吩咐道,“去取酒来!”

    不一会儿,下人便端了一壶酒来,兰月照二话不说先斟了两杯,嗅了嗅说:“琼花酿啊,这酒太甜不够烈,不过——放在今日倒也正好。”

    “哦?难不成皇姐找本宫还有要事相商?”锦华面笑心不笑,掏出纸扇缓缓打开,“本宫刚从冷宫里放出来,看似光鲜但并无职权,三皇姐怕是……找错人了。”

    “太子殿下与我同是父皇的孩子,十六年间却未曾见过。如今冷宫开门,本公主早就想来了,只是平日里太忙总记不起来,今日刚好得空,又听闻由母妃主理六宫是因太子一句话,便想起来东宫看看。”

    兰月照举起酒杯,“本公主从不轻易结交友人,你我虽是姐弟,却也不妨碍做朋友!我敬你一杯!”

    公主倒是真性情,不似那些官宦虚伪,锦华还挺愿意与她多聊会儿,就把眼前那杯酒干了。

    早朝时兰重衍并未下任何旨意,看来是下朝后给了道口谕,锦华暗暗叹了口气,她就是想膈应南荣骞,哪想到阴差阳错地站队了瑾妃。

    “督察御史想必是气坏了吧,快给我说说朝堂上都发生了什么,那坏东西又是什么表情?”兰月照的好奇心都快压不住了。

    “御史啊……”锦华眯起眼回想片刻,“原来那是被本宫气得吗?本宫还以为他便秘多日,脸色才那般不好。”

    兰月照听得咯咯大笑,又听见锦华说:“啧,坏了,下朝后本宫还推荐张太医去给他瞧瞧。”

    “哈哈,你可真是坏透了!”

    两人对着院中景致闲谈了一下午,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一壶琼花酿不够又端上两壶,喝不醉的酒喝多了也醉。

    隔日南荣骞赴淮南,锦华起了个大早去宫门口送他,虚与委蛇净说些恶心他的叮咛关怀。

    把人送走后,锦华上朝耳根子都清净不少,顿时觉得有好长一段日子舒坦了。在那之后就想着怎么逗弄苍术,她乐此不疲地邀苍术来喝酒,没有一次成功过,但有一个人常来寻她喝酒。

    “听闻御史大人在淮南焦头烂额,本公主这心里啊很不是滋味。”兰月照半分清醒半分醉,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一想到他无能的模样我就想笑,但一想到百姓在受苦我就想哭。”

    “那就边哭边笑。”锦华也有些醉了,扶着额头合眼休憩。

    兰月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嘬着酒,许久才道:“我看你对巴兰也没多大感情,别说黎民百姓遭遇了什么,就算国灭了你怕是也不会掉一滴泪吧?”

    锦华气息平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也是,换我母妃被打入冷宫、我从小遭人白眼,我也不觉得……”兰月照最终不敌醉意,趴在桌上进入梦乡。

    沉寂须臾,锦华缓缓睁开眼,“谁知道呢,兴许大哭一场……边哭边笑……”

    琼花酿的甜腻充斥着房间,锦华怕自己待久了也要两眼一黑,便起身出门逛了逛。

    自从出冷宫那一日在徐公公的带领下在宫中小逛了一圈,这是锦华第二回细细看,结果让她找到几处新奇的地方,就比如眼前这个。

    一排排细长的竹子茂密地长着,朦胧的日光浮在竹节上,将万物笼罩在紫光中。林间清幽,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别有一番风味,像极了书上写的世外仙境。

    “这就是紫竹吗?跟甘蔗似的。”锦华打趣道,“进去看看。”

    “这里好像是……”

    徐公公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

    “大胆!”

    锦华被她破锣般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身睨了她一眼。那是个抱着月琴的宫女,见到她也毫无惧色,气势汹汹地走来。

    徐公公和真珠刚要发作,锦华抬手制止二人,“我倒要听听她说什么。”

    “此处是嫡长公主午后休憩的地方,还不速速离去!若是冒犯了公主,该当何罪?”宫女个不高,尽管仰头瞪着他们,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你冒犯太子又当何罪!”真珠气得一跺脚,吓得那宫女扑通跪地。

    “太子?太子饶命!奴婢不知是太子殿下!”

    锦华垂头揉了揉眉心,嘶了口气道:“看来本宫还是喝醉了,都不记得废后何时复位了。”

    徐公公也是个颇有眼力见的,收到锦华一个眼神后立马心领神会,陪她演了起来,“废后不曾复位,只有一位庶出的长公主。”

    “哦——看来喝醉的另有其人。大胆奴才!”锦华以礼还礼也吼了宫女一句,“青天白日不干活偷喝酒?真珠,去提桶水泼醒她,好叫她长长记性。”

    真珠应声高高兴兴地去打水,宫女紧紧抱着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言不敢发,生怕再说错什么,到时候就不止是泼桶水那么简单。

    锦华从她手中夺过月琴,随手拨动琴弦,脆如鸟鸣的琴声倾泻而出,是把无上的好琴,只可惜她不懂乐律弹不来。

    同为巴兰公主,有人从出生起便是娇贵,做女红弹月琴,也有人自由不羁,吹草笛喝小酒,唯独她扮皇子参朝政。

    锦华悻悻打道回府,刚一出竹林就看见一袭玄衣的苍术,脸很臭,闻见她身上的酒气后就更臭了,“太傅等到下学也不见你来,竟是躲到这喝酒来了?”

    其实锦华这一路被风吹得足够清醒,此时见了苍术却又有些醉意,横胳膊揽过他的肩笑问:“小穆将军也来一杯?”

    “你简直无可救药!”苍术甩开锦华的手,锦华一个踉跄反倒撞在他身上。

    真珠正打了水回来,见锦华倒在苍术怀里,苍术一只手还扣在她腰上,惊得大叫一声,险些将桶丢出去。

    锦华慌忙推开苍术,还有些后怕,毕竟自己是女儿身,万一叫苍术察觉就大事不妙了。

    “殿下若是不需要伴读,明日起我便不再来了,你且……好自为之吧。”苍术就没见过这么不争气的人,一想到她还是巴兰未来的帝王,心里就堵着一口气没处发作。

    苍术转身离开,失望的背影看得锦华有些心慌,追上两步道:“谁说不需要的?本宫不再逃学便是,你也别想逃,听见没!”

    前方的人脚步稍稍停滞了下,并没有回头,更没给她答复。

    完了完了这回是彻底生气了!

    锦华怀揣着不安的心一夜无眠,第二日早早等在学堂,却迟迟不见苍术背着他的小包来,连真珠都不忍再看下去,不等太傅来就退下了。

    太傅来后没见着苍术十分讶异,“少将军今日染恙了?不对呀,他向来体格健朗……”

    锦华两手托着下巴连连摇头,“唉,怕是再也不会来了吧!”

    “缘何?是要娶妻了吗?”

    “噗!”锦华那些小感伤瞬间消失殆尽,捂着嘴偷偷笑,半晌才道,“是啊,将军府双喜临门,小穆将军不仅要娶……唔!”

    锦华正编得起劲,扭头就看见苍术冷着脸站在窗前看着她,吓得咬到舌头,痛不欲生。

    苍术挑了挑眉,像是在问她怎么不继续编了。锦华哪儿敢啊,好不容易见到人来,立马就放下身段亲自去迎。

    “没想到小穆将军也有睡过头的一日,本宫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锦华生怕他反悔跑了,死死拽住他的小包不撒手,暗暗使劲要把他拖进来。

    偏偏苍术力气大得惊人,不管锦华怎么拽都纹丝不动,他附过去低声问:“不知殿下可否先给我透个底,让小的知晓自己要迎娶的是哪家姑娘?”

    “哪、哪有什么姑娘,你听岔了。”

    “嗯?”

    “还不快进来,莫耽误了太傅教习!”

    还是太傅的面子值钱,苍术不再和她计较什么,只是在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城中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嚎声不断。

章节目录

凤起河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醉卧桃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醉卧桃笙并收藏凤起河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