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过清冷的东宫,院中梧桐一叶知秋。

    锦华像往常一样上朝听大臣们吵几句嘴后开开心心地回东宫等太傅来教习,这是她煎熬的日子里为数不多能感到轻松的时刻。

    苍术来得很早,已经坐在桌案前温习功课了,他勤奋又好学,关键是还写得一手好字,苍劲有力正如他本人一样,丝毫看不出是个整天弄枪耍剑的武人。

    锦华忍不住凑近他,支着下巴与他对望,调侃道:“小穆将军是弃武从文了吗?眼看秋闱要到了,不如去考个秀才?”

    她没有看不起他,只是捉弄他格外有趣,即便常常被怼得哑口无言,她也乐此不疲。

    “兵将放下刀枪乃天下之幸,是百姓之福,难不成太子殿下希望活在乱世中?”苍术低头看着书卷,面无表情地反问她。

    他句句在理,锦华无法反驳,唯有付之一笑。

    此时徐公公匆匆来报,说太傅不慎跌断腿,需在家中静养几日。

    苍术一听,收拾东西就要走人,锦华一把将他拦下,“小穆将军这么着急走?从前本宫邀你,你百般推却不肯逗留片刻,今日总能陪本宫喝酒了吧!”

    苍术皱了下眉半天不说话,他很好奇锦华是如何做到两年如一日,天天邀他喝酒的。他本就不是嗜酒之人,也不想把时间精力花费在没有意义的事上。

    锦华知道他八成在想用什么借口拒绝。从来都是别人求她看自己一眼,只有苍术想方设法和她保持距离,这让锦华非常不愉快,哪怕知道他是不想卷入党派争斗。

    但苍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但不是与锦华喝酒谈心,而是一同读书。

    苍术说:“脑袋空空何以治国?将来殿下该成为像皇上那样的明君,而不是带巴兰走向没落的昏君。”

    “那——要真成了昏君怎么办?”

    苍术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刚想叫锦华别没个正经,一抬头却见她笑得恳切,不同于她往日总带点小算计的笑,心里顿时阴恻恻的。

    二人对视许久,苍术的眸子逐渐锐利,最后只答了一个字:“杀。”

    锦华笑得更深了,仿佛在说“我等着你”。

    苍术莫名烦躁,哪还有心思读书,收拾收拾东西还是准备回去。

    锦华按住苍术的书,笑问:“小穆将军不陪本宫读书了?太傅不在你就懈怠了?穆将军知道你言而无信吗?”

    苍术硬着头皮坐下,还没答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学堂飞奔而来。

    “乌鸦嘴兰锦华!本公主今天就拆了你的院墙、砸烂你的东宫!”

    锦华闻之浑身一颤,和一脸懵的苍术一同望向门口,很快就看见兰月照骂骂咧咧地走进学堂。

    锦华抽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三皇姐这是何意?本宫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兰月照指着她,质问道:“你还说呢!今早母妃喊我过去,说父皇准备给我指婚,全都是给你咒来的!”

    几日前锦华确实说过类似的玩笑话,没想到竟成真了,“远离险恶深宫,去和驸马爷过潇洒日子不好吗?”

    “好什么好!换作是你,你会抛下母妃去逍遥快活吗?”兰月照憋着一肚子气坐下,接过真珠递来的茶一饮而尽,“你也知深宫险恶,她一介弱女子如何保全自己?何况母妃现在手握大权,各个对她虎视眈眈,都等着她犯错哩!”

    锦华从未奢望自己能有一天踏出皇宫大门,所以也没想过和赵秧秧分开,经兰月照这么一说就换位思考了下,简直不敢想象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是本宫失言了。”

    兰月照自知招选驸马与锦华的玩笑话沾不到关系,她就是心里有气想找个地方撒野,“好了好了,我又不是真的怨你。”

    “适才我还听见有人要砸了我的东宫。”

    “咳咳,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身为太子更不能斤斤计较。”

    “呵,看来这两年东宫学堂也不是白睡的,还让你学到点东西。”

    苍术听了都笑了,“分明是半斤八两。”

    话是招恨了点,可锦华和兰月照根本没得反驳,一个天天睡大觉,一个总是画小人,唯有他是认真听讲,可不就是彼此彼此。

    兰月照一直挺佩服苍术,带兵上战场杀敌,岁数不大军功显赫,来宫中念书也不忘习武练剑,这股子毅力很难让人不折服。

    再一看,苍术生得五官俊朗、棱角分明,属实养眼耐看,这两年远离战场,养得更是精致。而常年习武的身体,即便在皇都也不曾懈怠,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紧实的肌肉。

    从前兰月照没心没肺地玩耍,哪里仔细看过一个人,今日若不是被人提起婚姻大事,她都不会这样直勾勾地把人从头看到脚。

    苍术作为男人,实在太过完美,是无可挑剔的对象。

    苍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锦华见状眯起眼。

    兰月照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记得小穆将军与我岁数相同,倒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

    “他不可以!”

    听到兰月照有这种想法,锦华急得拍桌子站起来。

    “为何不可?”兰月照狐疑道,“他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锦华答不上来,她就是心里极不情愿,更没法接受苍术成家,许是怕他有了家以后不再日日上她的东宫,反正就是没法想象。

    当事人苍术后悔极了,怪自己怎么不早点回去,偏摊上这事,“三公主莫要拿在下开玩笑。”

    “小穆将军作为太子陪读,每日都要入宫来,若成了我的驸马,我便能求父皇把你接到皇宫里住,也省了开公主府的花销,岂不是一举两得?还是说,小穆将军你看不上本公主?”

    “公主身份贵重,在下不敢肖想。”

    “反正他不行,本太子第一个不同意,你趁早死心吧!”

    兰月照就纳闷了,拦着她的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她倒能猜得出原因,太子反对她做什么?一来二人是姐弟,太子断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想法,二来太子与苍术同为男子,除非……

    兰月照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指着眼前二人,“你们,该不会是断……”

    锦华不解,“断什么?”

    兰月照像是知道了惊天骇人的秘密,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学堂里只回荡着一句“那我便不打扰啦”。

    “她又哪根筋抽了?”

    “公主似乎误会了什么。”

    “别管她,我们来探讨学问!”

    看样子兰月照是放弃那个荒唐的想法了,锦华欢喜得很,直到方才她还在想,如果兰月照去和兰重衍求旨,她要如何说服兰重衍拒绝这门婚事。

    公主选驸马选得是品行优良、才华出众之人,苍术的确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瑾妃为兰重衍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他对她心怀愧疚竭尽补偿,若是兰月照去和他要人,他一定给。

    皇帝要嫁女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锦华也去探过兰重衍的口风,她不是好奇兰月照要嫁给谁,而是担心那个人会不会是苍术。

    不问还好,一问锦华就更坐不住了,兰重衍想给兰月照挑个武将做驸马。除去那些已娶妻生子的老将军,还有几个既年轻又配得上公主的将士?

    兰重衍踌躇了几日,锦华就烦躁了几日,这期间兰月照还天天上东宫喝她珍藏的美酒,一边喝酒一边抱怨,惹得她更心烦。

    锦华晃了晃白银螺钿酒壶,暗自叹了口气,东宫的酒又少了一壶。

    “哎,你有没有在听啊?”罪魁祸首举着酒杯拍桌子,已然醉得不成样子。

    “听着呢听着呢。”锦华揉了揉快聋掉的耳朵,记不清是第几次望向宫门口了。

    太傅在家修养这几日,苍术一次也没来过她的东宫,莫名有些想念,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你说,父皇怎么不先给那白莲花定门好亲事?”

    “若不是父皇疼你,怎会让你先出嫁?等长公主选驸马时,那都是你挑剩下的。”

    “哈哈!四皇弟说话就是好听,长公主又如何?还不是废后当年设计父皇才有的孩子!”

    “咳!三皇姐慎言。”锦华夺走兰月照手中的酒杯,偏过脑袋吩咐真珠道,“三公主喝醉了,扶她回偏殿睡一觉。”

    就算东宫人管得严,这种话也绝不能从天家人口中说出来,锦华是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不敬的话没少说过,但眼下她怕有异心者听去,给兰月照惹一身祸。

    兰月照嚷嚷着没醉,又扑到桌前拿酒杯,手刚摸到杯子就被真珠和徐公公齐力拖走了。

    宫中一直有传言说当年南荣芳能成为太子的妾室,是给太子下药用清白换来的,而更幸运的是就凭那一次宠幸,让她给太子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关于南荣芳的流言在她当上太子妃后戛然而止,直到她被废禁足,又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兰重衍压根不管那些话传成什么样,锦华甚至以为他有意让其肆意散播。

    男人的报复心一点儿也不比女人少,锦华算是见识到了,她忽然有些害怕,要是把苍术欺负狠了,会不会也遭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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