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都后,锦华因着凉发了场热,躺在山里一户人家柴房的茅草堆上,看着苍术蹲在那儿给他煎药。苍术拿着破蒲扇生火,火没升起来却把自己呛得不行,费好大功夫才把那壶受潮发了霉的药端上来。

    锦华浑身没劲,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苍术便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那药一点一点喂给她喝。如此被心仪之人抱在怀中,锦华的心怦怦乱跳,烧得更厉害了。

    药材是好心收留二人的老夫妻给的,就这么点儿还是三层油纸包着平时舍不得用的,锦华也顾不得它生了霉,强忍着喝了下去。

    苍术往锦华手心里放了块糖糕,“离这不远处有座驿站,在下去瞧瞧有无马匹。”

    锦华戳了戳糖并没有吃下,深知嘴里再甜也盖不住心里的愁苦,长叹一气道:“将士为家国至生死于度外,护的是天下百姓,是数以万计的人,而昨夜成百上千的人为了保孤丧命,值得吗?”

    巴兰在一夕之间翻天覆地,苍术心里本就烦闷,听锦华这么说更难受了,“明君治国则国泰民安,我们保的不是皇上,而是千万家啊。”

    锦华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苍术那么伟大心系苍生。当皇子的时候,锦华故意表现出一副顽劣不堪的模样,而当太子的时不思进取、整日寻欢作乐,她以为这样就能远离朝廷远离纷争,但事与愿违还是让她坐上了皇位。

    这个皇帝本就当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但锦华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只怪她太弱了,没能保护好大家,说到底是她连累了巴兰,造就了今天这个局面。

    可苍术却说她是明君。

    苍术放下锦华,“皇上好好歇息,在下去去就回!”

    锦华望着苍术,眼神逐渐坚定,最终对着他的背影说道:“现在这里没有皇上,也没有少将军,但终有天我们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苍术,我想变强,强到足以保护所有人,你会帮我对吧?”

    她想通了,一味地躲避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哪怕被人赶下龙椅,身为皇室血脉也有责任阻止巴兰走向灭亡。

    就算头破血流,她也要一试,顶多坐实了亡国之变的预言,但她有信心打破这个说法,此刻她心里只有印证革新之变的宏图!

    “毋庸置疑。”苍术的脸上逐渐展露一抹笑容,“你能有这觉悟就好。”

    锦华极少看苍术笑,回想从前,她总是故意说些蠢话气他,哪次不是被嗤之以鼻,两人都是难得表露真情实感,反倒有些不真切了。

    苍术不敢耽搁半分,午后出去傍晚便回来了,还换了身常服,只可惜他未能牵来马,更没有马车可以坐,接下来的路不仅只能徒步前行还很凶险。

    “眼下皇都一片混乱,南荣骞自诩称帝,宣布皇上,也就是你的死讯,还有意清剿对自己不利的势力,我们需尽快离开这里去和我父亲他们会合,最好今夜就动身。”苍术如是说道。

    “等等,走之前你先去一趟公主府,永宁和驸马怕是还在等我与……瑾太妃的消息。”锦华的耳边又响起瑾太妃那一声悲鸣,不由地攥紧双拳,“顺便告诉他们,瑾太妃已、已……是我害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是奸臣造下的杀孽。”苍术别过头去,他见不得人落泪,更何况锦华曾经那么高傲的人,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与她格格不入。

    锦华沉浸在悲痛之中久久不能平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南荣氏血债血偿。

    之后苍术交给锦华一身妇人装,“景氏,从现在起你是我夫人景氏,因为这场动荡准备南下投靠你母家,这样也方便赶路,你意下如何?”

    锦华摸着色泽朴素、做工粗糙的衣服点点头,苍术考虑得很周全,任谁也想不到昨日的皇帝摇身一变成了人妇,虽然是假装的……

    但是锦华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传闻民间妇人都喊丈夫“夫君”,那她是不是也要跟着喊?霎时绯红在锦华脸颊散开,她要是个男的还真叫苍术占了便宜,可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让她捡了便宜。

    苍术以为锦华又烧起来了,伸手过来就要摸她额头,被打发去打探兰月照他们的消息,锦华也趁他出去的空隙换上衣服,而换下的那件宫女服最终被烧成了灰烬。

    锦华不是不想留下它做个念想,是一旦留下就后患无穷,她不得不舍弃。

    曾经繁华的皇城劫后余生尽显萧条,家贼行事比外寇更甚,烧杀掠夺样样不落,锦华站在山头望着脚下的惨状,指甲在树干留下五道抓痕。

    “别看了。”苍术捂住她的眼睛,怕她看多了又难过。

    锦华移开苍术的手,再次向下望去,握着他的那只手止不住的发抖,“看,只有牢牢记住这番景象,将来才好加倍地向他们讨回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兰月照和舒良没有傻傻地等她,在苍术去到前就已不知去向,锦华相信已舒家的财力保她一时不是问题,问题是后面的日子里南荣氏打不打算放过她。

    苍术陪锦华又看了会儿,才提醒她道:“差不多了,别再耽误了时间,眼下赶路要紧。”

    锦华点头同意,决然转身。

    “等等,这个你拿着。”苍术往锦华手上塞了一物。

    坚硬冰冷的物件拿在手上,锦华借着月光低头一看,是一把剑,剑鞘上镶满了珠玉,是当年她赠予苍术的那一把,又惊又喜道:“你还留着呢?还以为你会拿去当了。”

    “太子赠的谁敢不供着?行了,你先拿着防身吧。”

    锦华叹息,就她那三脚猫功夫,也就够防不会武功的人。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天,就该好好学剑术。

    这时苍术在她身前蹲下,“夜里山路难走,你又病着,还是由我背着走吧。”

    锦华犹豫了,昨夜她敢上是因为苍术穿着坚硬厚实的甲胄,现在他换上了常服,哪怕自己穿了裹胸也是不敢和他前胸贴后背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搞不好身份就要暴露了。

    “不、不必了,怎么好意思总劳烦少将军……”

    苍术咋舌,不耐烦地冲她招了招手,“是谁说这里没有皇上和少将军的,怎么转头就忘了,还不上来?”

    锦华咬唇决定赌一把,闭眼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苍术的脖子。

    随即苍术的身体僵了一下,背着她缓缓起身,锦华大气不敢喘一下,心慌如擂鼓。他沉默须臾才轻叹道:“昨日穿着甲胄竟没察觉你背在身上这么轻巧,这一路风餐露宿不知又要瘦多少……”

    锦华暗暗松了口气,险些以为苍术识破了她的女儿身,若是那样她还怎么完成复仇大业。

    只要大仇一日未报,她一日未能给巴兰子民一个交代,她就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苍术的头发上带着淡淡的药味,是给她煎药时沾上的,不好闻但很让人安心,好像只要闻着这个味道就什么都不怕了。锦华一边小心翼翼地贴着苍术,一边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而自以为扫除了锦华的南荣氏在布满血腥味的皇宫大摆盛宴,怕晚一日都来不及庆祝氏族夺得皇权。最高兴的还数南荣芳,憋屈了这么久终于扬眉吐气,忍不住当众起舞。

    南荣骞穿着早就备好的龙袍,坐在至高的位置上,首先做了两件事:一是逐一封赏助他篡位的“功臣”;二是看着“锦华”焦黑的尸身哈哈大笑,随后下令将不愿投诚的官宦诛九族。

    在都城的那些官员们,消息灵通的早就卷包袱走人了,个别弃明投暗选择归顺新帝,剩下的宁死不屈随着六世帝兰锦华去了。

    “舅舅。”兰晚静换上自己最华丽的盛装,端着一杯酒走到殿前,“恭喜舅舅将江山收入囊中。”

    “静儿啊,这些年你和你母亲受委屈了,不过接下来是我们南荣氏的天下,舅舅绝不会再让你们吃一点苦。”南荣骞虽说代表南荣氏坐上了皇位,但毕竟还有长公主在,他却没有丝毫畏惧,一副得势者的嘴脸。

    “能有舅舅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兰晚静双手将酒杯举过额头,“这杯酒敬舅舅。”

    兰晚静对他毕恭毕敬,南荣骞大喜,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虚情假意地说:“是舅舅无能,没法让你母亲复位,若是你有位弟弟也轮不到舅舅来坐这个位子。不过你放心,待你生下一子,舅舅便将江山交还于你。”

    谁都知道人一旦权倾天下,就不可能退位让贤,兰晚静并不蠢,摇头道:“既然天下是舅舅凭本事得来的,便该是舅舅的,我相信以舅舅的才能定能让巴兰再造辉煌。”

    有她这句话,南荣骞也心安几许,但又不完全信她,斟酌道:“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托付终身的人,为他相夫教子了。朕记得柳侍郎尚未娶妻,长你几岁人也稳重,倒是不二人选,你意下如何?”

    侍郎不过一个小官,兰晚静知道他这么做,无疑是想进一步压低她的地位,但她除了顺应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谢舅舅关心,此事全凭舅舅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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