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道长只是恰巧路过。

    十六岁的她被爹强逼着卖给老头,难以挣扎。

    是道长将陶蓉从绝望灰暗的泥潭救出。

    这半年来,他待她好,陶蓉以为,是他怜悯她。

    甚至每每对上他那双温润双眸,她觉得他眼中的自己是特别的。

    大腿受伤严重,失血过多,难以下榻走动。

    无人问津睡了三日,管家来敲门了。

    “死丫头,就知道偷懒!这点伤躺这么多天,你还想不想在府里待了?”

    陶蓉低头,脸色苍白,忍着刻薄老管家的责骂,一瘸一拐去了厨房。

    可还未进去,正巧撞见几日未见的玉霖道长。

    那夜,道长冷冽凉薄的言辞还烙印在她的脑海。

    道长清冷严厉,偶尔也听到他对旁人不留情面训斥。

    却从来没对她说过重话。

    这三日,梦里都时时刻刻萦绕着道长的话。

    因为她不愿再给送饭,所以道长后悔当初救她。

    此时厨房内,站着另一个烧火丫头——冬儿。

    “冬儿,你可否答应本道一件事?”

    道长摸了摸冬儿的头,笑容温和。

    不论是表情,话语,都如三天前他对待陶蓉时如出一辙。

    躲在门外的少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厨房内,道长眉眼慈悲:“冬儿,你不是说你想看看你娘吗?等你做好这件事,本道就准你出府探亲。”

    小丫头脸颊晕红:“道长,奴婢入府时,阿娘就在病榻上了,奴婢是想看看阿娘,但在这个府内您待奴婢好,就算不是为了阿娘,只为了道长,别说一件事了,就是十件百件奴婢也愿意的。”

    陶蓉躲在门口,难以置信。

    难言的诡异感在心口浮现。

    玉霖道长除了私下里对她好,对府内其他小丫环,也是一样的?

    提步走进厨房。

    冬儿避开道长的手,红扑扑的脸庞娇艳欲滴。

    “蓉姐姐,我……我和道长什么都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

    陶蓉故作平静转眼,去看玉霖道长。

    男子青色发带垂落在肩臂上,长身玉立,唇边含笑,眉眼却失了笑意。

    睨了陶蓉一眼,便又冷淡瞥开目光。

    道士是陶蓉的恩人和贵人,亦是她唯一能触摸的光。

    结果,这暖阳不是照在她一个人身上的。

    他这是普度众生。

    “道长。”

    陶蓉闭了闭眼,指甲扎进肉里。

    人总是贪心不足。

    从未想过,她不再为饥饿、穷困忧虑。

    却要为一份虚妄痴恋生了不甘与妒忌。

    “您不要再挑人了,奴婢想明白了,奴婢愿意去送饭。”

    青年道士扬眉。

    展露笑颜:“蓉儿,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

    冬儿年纪小,入府要晚些。

    都是小奴婢,二人同住下人院子,平日关系不错。

    陶蓉心悦道长,但这事不能明面说,便一直都藏着掩着。

    没想到一屋子的两丫头都是同一个心思。

    冬儿也喜欢玉霖道长。

    陶蓉心中复杂,却又悲从中来。

    她们都是棋子吗?

    厨房内,只剩冬儿和陶蓉二人。

    玉霖道长临走时,朝冬儿微笑,又摸了摸陶蓉的头。

    在陶蓉眼里,便是道士想“雨露均沾”。

    他走后,两丫头之间的气息变得微妙。

    冬儿脸旁的晕红退去。

    一开口,清脆嗓音成了阴阳怪气:“蓉姐姐,去送饭的奴婢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呢。”

    陶蓉将饭菜全部装进食盒,掀起纤长眼翼,脊背绷直,保持沉默。

    谁料她走出厨房,冬儿低声嘲讽:“装什么装,一个被卖给老头做小妾的玩物,还肖想玉霖道长?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陶蓉停住脚,脸色有些难看。

    冬儿八卦,话也密。

    刚入府就主动找陶蓉说话,一口一个“蓉姐姐”,有意无意打探陶蓉家里情况。

    陶蓉耐不住小丫头啰嗦,和她说了。

    她明明说过,绝不会笑话她的。

    结果此时却当面蛐蛐。

    人与人之间,真心相待的少,伪善翻脸的多。

    人人如此,道长也如此。

    “是啊,等我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

    一回生,二回熟,陶蓉没有再拖到夜晚去送饭。

    大中午的,她提着食盒,悻悻出现在西屋门外。

    “两位大哥,待会可否早些放我出来?”

    陶蓉拿出做通房的唯一值钱物件,塞到护卫手中。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屑丢回坑坑洼洼的银镯子。

    “你打发叫花子呢?再说了,我们又不能出府,要这玩意有何用?”

    陶蓉嗓音一低:“我是厨房的丫头,过几日就是上元节,到时候肯定会剩下一些酒水肉菜,二位大哥如若不嫌弃,我拿来孝敬你们。”

    府内的夫人常年卧病在床,陶蓉从未见过。

    可那位东家不一样。

    荒淫无度,酗酒成瘾。

    但凡佳节,府内也要过节的。

    酒水肉食便也少不了,按理也是要分给下人的,不过都会被老管家私吞吃了。

    底下人皆敢怒不敢言。

    如今,陶蓉张口说了,两护卫皆是眼睛一亮。

    “就这一回啊,你进去吧,半刻钟就放你出来。”

    *

    白日的西屋依旧昏黑。

    留有缝隙的铁窗好歹透进一丝阳光,瞳孔有了焦虑,不至于那么胆寒窒息。

    这一回,陶蓉隐约看到了怪物少爷的身影。

    那蓬头垢面的野兽就匍在一缕阳光所在下方。

    他穿着破烂的衣服,脖子上挂着沉重大铁链,全身漆黑隐入黑暗中,脏黑的两手却压着……一本发黄的书。

    这和牲畜似的怪胎少爷在……看书?

    他看得懂吗?

    陶蓉惊呆了,轻手轻脚贴着铁门靠边站,止不住地发颤。

    脑袋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可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少爷的脸,锁链便挣动了。

    一个黑影从眼前扑来,裹挟着恶臭气味,张开大口露出獠牙的少爷,和噩梦重叠。

    “啊!”

    脖子上传来剧烈刺痛,獠牙穿透皮肉,眨眼间咬住了陶蓉的脖子。

    “啊——”

    陶蓉嗓音嘶哑。

    难以遏制发抖。

    她推开扑在身上的恶鬼,试图躲避,结果怪物扒着她,死活不松口。

    血……

    滚热的鲜血浸透了衣襟,如同一只叼住猎物脖颈,要活活耗死猎物的狼。

    陶蓉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力气渐渐消散,身体痉挛,挣扎变得万分艰难。

    “少爷……奴婢是给您送饭的陶蓉,您…不咬我,我就给您喂饭。”

    直击恐惧,陶蓉推不开。

    索性拿出以往照顾顽劣弟弟的本事。

    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调皮,弟弟虽然不会咬她,但会丢石头砸她的脚。

    也会拿着小竹子,学着凶悍爹爹教训她的模样,拿竹子抽她。

    陶蓉抱住身上瘦小的恶鬼少爷,忍着异味,发抖双手去摸怪物脏污长发。

    “少爷,今日有南瓜和鸡蛋羹,又甜又香,米饭也带了两大碗,菜食是极好的,日后,我专门来给您送饭,绝对不会伤害您,只要你不咬我……我还能给您带书……”

    啃咬止住了。

    这野兽少爷一直被关押,竟能听懂人话。

    真稀奇。

    陶蓉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意识昏沉,强忍恐慌,拿出饭菜,放到少爷脚边。

    他嘴上都是她的血。

    这玩意舔了舔血,爬在地上开始囫囵吞咽饭菜。

    既然答应了要送饭,她便再不能逃避。

    当务之急,陶蓉需要让野兽少爷不咬人

    脖子被咬了。

    死亡感逼近。

    身体倒是连疼痛感都变得麻木。

    越是如此,破罐子破摔。

    “少爷,人肉都不好吃,吃了我就没人给您送饭,这不划算。”

    屏住呼吸,抖着手去摸少爷的头。

    少爷全身一缩,满口的饭菜,张口又要去咬她。

    陶蓉急急缩手,过小半会儿,不死心的她又伸手去摸。

    *

    半刻钟到了,陶蓉这一次是摇摇晃晃走出去的。

    “呦”

    两个护卫后退两步,惊愕地看着陶蓉满身是血跨出门槛。

    屋内的少爷扯着锁链想逃出来,护卫迅速关闭了铁门。

    心有余悸瞥向陶蓉。

    以前,但凡送饭的下人,都被这样咬过。

    这少爷本性凶残,和普通人不同,是瘟神煞星。

    虽然八岁,但发起狠能对准人的命脉攻击,不死也伤。

    三日后再送次饭,预计这丫头也撑不了多久了。

    两个护卫撇撇嘴,互相对望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看了这么多年门。

    见识过因为送饭而断命的下人不计其数。

    论照顾少爷最久的,还是少爷的第一个乳母。

    少爷那时年幼,还不会如何伤害人。

    不过因为眼瞳过于渗人,身体附有鳞片,乳母也只是喂了三个月的奶水,就被吓成了癔症。

    后来,唯一待少爷好些的乳母死了。

    夫人也性情大变,厌弃了这个孩子。

    她从不愿见少爷,只是偶尔会来。

    每次一来,都会带着剪刀或匕首。

    用尖刀捅伤了少爷的身体。

    从此,少爷次次伤人,无人再敢接近。

    被当做“怪物”对待。

    “你快回去止血吧。”

    护卫挥手,目送鲜血淋漓的小丫环踉踉跄跄离开。

    *

    捂着脖子回下人院子,周围的人慌忙避开,吓了一路。

    陶蓉回到自己的偏房,结果被褥和衣物早被搬离。

    “蓉姐姐,你现在是专门负责给少爷送饭的丫环,沾染了少爷的煞气,自然要单独分开住。老管家说了,以后你就去过世的嬷嬷屋里头,不用再和我们挤一块了。”

    冬儿抱着手臂:“你的东西都在嬷嬷屋里头呢,我都给你搬好了。”

    环顾一圈,都是几个嗑瓜子瞧热闹的下人。

    府内的丫头来了一波又一波,个个面生。

    她认不到几个。

    只见有新面孔的小丫环捂着嘴说,“晦气。”

    “好。”

    陶蓉原路返回,嘴唇发白,连吵嘴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想好好休息。

    *

    两日后,上元节。

    因着东家的吩咐,冷清的府内张灯结彩,难得热闹许多。

    东屋是夫人和东家住所,夫人久病缠身,下不了榻。

    不过那边仍放起了烟花,下人们都被派去服侍了。

    欢喜热闹声隐隐传来,陶蓉听得一时恍惚。

    脖颈被咬伤后,失血过多的陶蓉搬到死去的嬷嬷屋子里。

    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明隐道长就在身边。

    府内是没有大夫的。

    如若不是主子不舒服,下人死便死了,一了百了。

    道长照旧喂她喝符水,还喂了她一颗泥丸似的丹药。

    丹药有淡淡的血腥气,也不知道是什么炼制的。

    总之,灵丹妙药下肚,陶蓉脖子上的血窟窿很快就不疼了。

    “小蓉儿,莫要担心,伤口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每日都抹些,日后连疤痕都不会留。”

    像摸小兽一般,道长心疼地抚摸陶蓉的头。

    陶蓉从小挨打受饿,皮糙肉厚,命贱且命硬。

    吃了道长的药,暂时死不了。

    青年道长的手指冰凉,指尖无意碰到她发红的眼睑。

    虚弱的少女怕被手指戳到眼睛,瞌上眼。

    压在脸皮的手一顿。

    温热唇瓣被指腹摩挲带过,青年道士神色躲闪,猝然起身。

    “东家请我过去用晚膳,本道先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好,道长慢走。”

    陶蓉睁眼,说话间少了从前的不舍和羞涩。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脑子清醒了大半。

    玉霖道长对她来说的确奢望。

    虽然她仍不舍就这般放弃。

    不过耽于虚妄情爱,远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表面上受惊,但陶蓉还没有看清少爷非人面孔。

    她每一次,都尽力把怪胎少爷想象成没有开化的孩子。

    才能忍着疼痛,从西屋死里逃生。

    道士走后。

    捂着脖子上的伤。

    从潮湿的床榻上起身,她给自己倒上一杯凉水。

    喝完后,有了些气力,慢吞吞去了厨房。

    再晚些,等主子用完餐食,老管家就会将余下的酒肉全部收入囊中。

    打开锅盖,还有好几盘多余的菜呢。

    烧鱼的鱼尾、小盘猪耳、蒸鸡肉……卖相不好看的枣糕还有甜汤圆。

    灶台上盖着陈年佳酿。

    陶蓉动作很快,分分合合,各装一些即使少了也不易察觉的菜食放入食盒,最后带了一碗酒水。

    想着那刻薄精明的老管家。

    入府半年,她听过管家不少污言秽语的辱骂。

    少女神色阴翳,朝剩余的半坛酒里吐了一口唾沫。

    才掩人耳目去了西屋。

    “两位大哥。”

    护卫们一年到头都看守西屋的少爷,分身乏术。

    二人放下砍刀,接过盘子里啥都有的荤菜,也没嫌弃。

    闻了闻酒香,抬头瞥了一眼东屋的轰隆作响的烟火。

    脸色放缓,对上少女讨好的脸色,哼笑道:“你倒是胆子大,不过今日正是也多亏了你,我们也能偷偷懒。”

    “两位大哥,我才想起来,自我接手送饭的活,还从未给少爷送过水喝……现在可否放我进去送碗水给少爷?”

    护卫神色惊异,睨陶蓉脖子上血色的布条。

    “少爷既然无事,留着明日再一起送也不迟,何必又白白进去赶着多被咬伤一次呢?”

    陶蓉哑然一笑,傻子才喜欢被咬。

    她只是想多寻几个机会,在最短的时间,好好和少爷缓和一下关系。

    仅仅是顺了一些汤圆枣糕之类的,让他吃了,望日后少咬她几口。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就算再磋磨,人都要为自己谋取一条活路来。

    “算了,你进去吧,不过还是要好言劝你,还是少接近少爷为妙,他啊,实在是个煞星,夫人重病,东家变了性子,府内接二连三的死了下人,都是因为少爷而起。”

    陶蓉心一沉:“谢谢两位大哥,我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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