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溪并不怕有人搜她房间,为稳妥起见,昨夜那封信早便被快马加鞭秘密送到了江霁手里,江霁已于不久前返回皇城昭亲王府,故而这信,此刻定然是已到了他手上。

    石佳佳昨日还对她动手,今日却态度逆转,温声细语的同她讲话,这茶定有蹊跷。

    她眼瞧着丫鬟将茶端到她跟前,她未接过,不接话冷冷道:“王妃查便是,只是…若没找到王爷所丢之物,又该当如何?”

    她太懂茶了,这香气,不对。

    石佳佳认定了东西在她这,柴房已命人搜了个底朝天未找到,还能被她藏哪里去?

    “你别装了。”石佳佳朝她走近了些,语气不悦。

    身后的丫鬟顺势关上了门,寒风呼啸声戛然而止,太阳还未升起,房内阴沉的可怕。

    “太子他无条件信你,可我不是他,我知你为何至此,也知丢的那封信一定是你偷的。”石佳佳站定在她跟前。

    杨溪看向窗外,太阳快要升起来了,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死到临头还嘴硬,也罢,今日即便是你死在这,也无人会关心。”石佳佳的语气愈渐凶狠。

    她是善妒,见不得朱庭盛身旁出现别的女子,她承认,她见他对杨溪那样好,她嫉妒的发疯。

    可她太爱朱庭盛了,自年幼狩猎场上他救她那刻起,她便对这位瞧着不是很俊朗的男子上了心,人人都道朱庭盛绝非良人,她父亲石炳也是如此说的,是她硬要往南墙上撞,是她求父亲向陛下提及联姻。

    朱展与石炳是故交,二人曾一起游山玩水,策马扬鞭,见过彼此的豪情壮志和满腔热血,交情非比寻常。石炳只提了一嘴,他便允了这门亲事。

    石佳佳斜睨了眼身后丫鬟,那人便向前擒住了杨溪,丫鬟人高马大形容粗犷,手劲极大,杨溪压根挣脱不得,发簪因着用力而摇摇欲坠,她只好唤春花向她求救。

    岂料春花眼神闪躲,竟低垂着头不语,默默站到了石佳佳身后。

    好,好极了。

    她顿时明白过来,春花是石佳佳的人,难怪每次石佳佳总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面前。

    丫鬟双手握住杨溪的胳膊向后一拉,在准确听到石佳佳“灌下去”的指令后,另位端着瑶盘的丫鬟拿起茶杯就要往她嘴里灌。

    看来今日不论在偏房能否会搜出那封信,她都活不了。

    杨溪奋力挣扎,一脚狠狠踩在身后丫鬟脚上,丫鬟却不动声色,眉头都未眨一下,她虽是女儿身气力却天生大的出奇,反手手肘重重击在她背上,杨溪吃痛竟这样跪了下来。

    面前握着茶杯的丫鬟捏起杨溪的下巴,正要往里灌。

    门前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咚咚的叩门声,第一声沉闷,第二声响亮,第三声敲得门框直响。

    窗外一束金光炸开,光芒飞溅,映染满地金华,太阳升起来了。

    “昭亲王求见!”

    门外男子声音有力而坚定。

    闻声,佟佳佳也顾不得何身份,她快步走向杨溪将茶灌了下去,尽管杨溪尽量闭着嘴咬紧牙关,却还是被灌下去小半。

    “快。”佟佳佳示意丫鬟收拾好满地狼藉,这才不紧不慢开了房门。

    门被缓缓从两侧打开,寒凉的冬风涌入房中,屋子很暖,一冷一暖极具冲击力。江霁正对上杨溪那双微睁无力的黑眸,他皱紧了眉,快步朝她冲了过去,在她喷出满口鲜血将要倾倒之前将她牢牢抱住。

    杨溪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她仿佛看到了春日漫山遍野的茶树,茂密翠绿,杨严正笑眯眯看向她,是啊,父亲在等她平安归家。她仿佛又看到了冬日雪地,江霁那双望向她的微红双眸,若陷入万载玄冰的波澜中,她看不懂他的忽冷忽热,也听不懂他说的许多话,可她的心总是不受控想要向他靠拢,是啊,她在此刻终于敢真真切切面对起自己的内心,她爱他,很爱很爱。还有穿着小裙子拉着她手跑的沈青,还有明明总是爱哭遇大事却格外有主见的郑丹秋……

    “别睡,醒醒!”

    江霁指尖微颤用力掐着她的人中。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自收到那封信时,他便知晓杨溪会有危险,一刻都未耽搁却还是晚了一步,以前他总以为自己之所以对杨溪心动是因为她模样太像宛芝了,可后来他发现,她俩不像,完全不像,她甚至从不曾活在谁的阴影之下。直到要失去时,他的心才开始真真正正的跳动起来。

    ——

    熙和十四年冬月初一,紫禁城,午时。

    圣上病危,尸居余气,却仍是不肯下旨传位给太子。

    朱庭盛唯恐朝中生变,在收到栗淼消息后便倍道而进入了宫。

    栗淼等不及,只要朱展殡天,那他的儿子太子将会毫无疑问是下一个皇帝,她迅速召来兵部尚书向东,都察院御史绍丕,太保顾礼添等人联合上书,请陛下下旨让位。

    众人皆以为朱庭盛登基会是十拿九稳之事,谁知,关键时刻,宫里内侍却传出陛下欲传位于四皇子朱敏忠的传闻。

    栗淼早便猜到了,自古君王哪有不为江山社稷考虑的,他再宠爱她,又怎会拿万里江山老祖宗拼死打下的基业做赌注,还好她早有防备。

    黑虎卫已被她的人拦在城外,如今她精心培养的暗卫已将皇城层层包围,只待她一声令下即可攻进皇城,成败在此一举。

    养心殿内,朱展拖着沉重的双腿缓缓走向书桌,因病重使他眼窝深陷,皮肤犹如枯老的树皮,干裂褶皱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是在自嘲。他手指颤颤抚上书桌一旁的龙门架上,其上挂着陪他走南闯北的盔甲,他也曾有过年少驰骋之时,如今已老态龙钟了。

    他自登基以来天下太平,外敌敬畏,百姓大多安居乐业,时和岁丰,海晏河清。也称的上是一代明君,如此去见老祖宗他也能问心无愧了。

    外面哀乐四起,掺杂着刀剑刺耳的碰撞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他的枕边人,他偏爱了一辈子的女人,要杀他。

    江霁,朱庭盛带人杀出了一条血路,遍地是残肢断骸,血流成河。几人便踏着血路,逼至养心殿。

    朱庭盛面上溅染鲜血,甚为骇人。他一手持着剑,一手推开门,身后跟着江霁同一行十几名侍卫,见到朱展那瞬间将剑扔在地上,屈膝跪地,身后人纷纷卸剑跪地。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援兵一时半刻难以赶过来。

    “儿臣护驾来迟,还请父皇随儿臣出宫,太子的人已将紫禁城围堵,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

    朱展缓缓回眸,许久,才抬起沉重的眼皮,徐徐道:“朕不走。”

    这是他的皇宫,他要去哪?他才不走。

    何况以他的身体已然经不起折腾,他也知自己命不久矣。

    他的传位密诏交给了林公公,林公公此刻正藏在内务府广储司一处角落里,太子的人马上便要杀过来,广储司乱作一团,走的走跑的跑,他知晓他活不了了,便将传位密诏趁乱偷偷藏下,随后自尽。

    “陛下,再不走便来不及了。”江霁开口。

    话音正落,养心殿门被击落成碎片,栗淼身着一袭红衣,似血般艳丽,同他见她第一面时一样,只是原本那双清澈的眼里现如今满是野心。她轻挪莲步,脸上轻扬起一丝笑意,似乎胜券在握。

    身后的朱庭盛虽有些心虚,却也算稳重,他本是对天下没什么野心的,一直以来都是栗贵妃推着他往前走,现如今不一样了,他想做皇帝。只要他登基,那他便能迎娶他心爱的姑娘了。

    大雪又下起来,雪片飞旋而下落在地面上融化进血水里,冷风夹杂着雪片失去门的庇护直往里灌,空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暗卫手持长剑,将江霁一行人层层包围,江霁几人防备的捡起地上方才丢掉的剑。

    栗淼不屑道:“如今形势已变,若你们肯屈膝称臣,本宫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们不死。否则,便去九泉之下相聚罢。”

    她望向那个男人,昔日里他是那样威严,那样高高在上,如今病成了这副鬼样子,实在是叫她恶心。她爱过他吗?她不会犹豫片刻,没有,从未。

    或许人在面对自己不爱的人时,总能如鱼得水施展自己的魅力,她不爱他的时候,他最爱她。朱展爱极了她。

    若不是朱敏忠扶着他,朱展险些站不住,他颤颤道:“你这个毒妇!当真不会愧疚吗,你有何不满足的,朕给你的还不够多吗。自你入宫起,朕自问没有一件事对不住你,你如此行事,日后必会毁了盛儿,毁了大兖!”

    即便是朱庭盛登基,有栗淼如此强势豪横的母亲,也难保不是傀儡皇帝,老祖宗打下的江山,不能毁在她手里。

    他又看向朱庭盛,似是用尽气力道:“逆子,弑兄逼父,大逆不道,朕要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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