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是杨大人啊,”方嬷嬷靠在墙边,杂乱鬓发下的眼神小心翼翼,她略带惊恐抬头看向杨溪,呢喃道:“是杨大人,不是沈大人……”

    “太子已死,沈大人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杨溪目不转睛看向她,欲看穿她眼底的情绪,试探道。

    “不是太子,不是太子杀……”

    风儿在这刻似也识相的停止,周遭倏忽一片寂静,杨溪的心一下被提起。

    “你在这做甚?没面见圣上?”

    方嬷嬷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后款款走来的江霁打断。杨溪的心又坠了回来,她无语撇了撇嘴。

    “我想了想,你若是如此便走了,未免太没有良心。”江霁眼尾上扬,眼底尽是情意,占有欲快要喷薄而出,他缓缓朝杨溪走近了些,“你在我那里待了半年多,醒来连声谢谢都未说,说走便走。”

    自杨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再回来,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清楚的知道了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杨溪有些无语,他怎会追过来找她,何况她昨日明明向他言谢了。

    “江大人,”她屈腿行礼,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再见到他,心里难免还是会因爱生怨恨,“我记得昨日已向大人言谢,既然大人不记得,那我在此再次谢过大人。”

    “嘴上的言谢我不需要。”江霁淡然道,他扬眉,唇角不咸不淡的扯着。

    他这样聪明的人此刻却有些想不通,为何她对他的态度自醒来后便直线骤降,他想靠近的时候她连连退后。

    杨溪扶起方嬷嬷,并不看向江霁,她气定神闲道,“那江大人想要我如何报答你?”

    江霁顿了片刻,垂眸紧紧盯着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才装作漫不经心道:“别走,无论怎样,留在…京城。”

    其实他想说的是,留在他身边,好歹让他能看见她,若她离开京城回了茶庄,那他除非刻意去寻,否则再难遇见了。

    杨溪心里想着:呵,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等他再耍她利用她,她才没那么傻。

    红墙黛瓦,古树下一枚铜铃经风吹动,泠泠作响。谢平羌正从树下经过,他手持瑶盘,其上盛满鲜瓜果。娶了皇帝姐姐朱宜,对他来说也算福气,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倒也是不错。

    他目光朝这看过来了,却并未停下脚步,冲杨溪浅浅一笑,若说心中毫无波澜那是假的,只是朱宜待他很好,好到没有底线的那种,从不忤逆他。当年为何偏偏从众多人中选中了谢平羌,并不是毫无缘由的,背地是朱宜指定的,她对他一见钟情。

    谢平羌始终对她相敬如宾,今日陪她入宫见太后,她说想吃瓜果,他便亲自来取了。

    再见熟人,杨溪眼底盛满笑意,见到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又想起在避暑山庄那段时日,许久许久了。

    江霁紧紧盯着杨溪的目光,瞧见她冲别的男人笑的那样灿烂,心底很不爽,为何对他却是冷冰冰的。

    “你对有妇之夫笑的很是灿烂啊,”江霁阴阳怪气,脸色阴沉下来,“不是说要面见圣上,我为你引路,赶紧去,禀报完便离京罢。”

    杨溪有些莫名其妙,方才还让她留下,下一刻便赶她走,这江霁,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她敛起笑容,面无表情道:“不劳江大人费心了,我可以自己去。”

    言毕她便搀着方嬷嬷要走,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的江霁开了口。

    “你以为圣上是你想见便能见的?我不帮你,你今日是见不到的。”

    杨溪缓缓停了步子,江霁抬手示意让侍卫送方嬷嬷回去,而后又走近她身侧,弯腰低头在她耳旁轻轻道:“跟我走罢。”

    他抬步朝前走去,缓缓踱着步子,是在特意等她跟上来,瞧着身侧迟迟无人,忍不住装作不经意侧目向后瞥,杨溪思忖片刻便跟了上去。

    见她跟了上来,江霁嘴角微不可查扯出个弧度。

    “多谢。”杨溪与他并排而行,冷冷道。

    养心殿内,朱敏忠正烦心的很,他本是不在意名声的,可民间有部分人谣传他弑兄弑父,谋逆篡位,他知晓为君者,谁人背后不被说?但时间一长仍是难免心中堵闷。

    二人候在养心殿外不过片刻,吴公公便来宣二人进去。

    杨溪不由得感叹,还是江霁好使,她欲面圣只是让她干等着,江霁一来,片刻便能进去。

    养心殿内重新装潢了一番,内柱上回旋盘绕的金龙泛着亮堂的光,炉内香烟袅袅升起。朱敏忠斜靠于堆满竹节奏折的桌前。

    他皱着眉看向一同进来的二人,道:“平身罢,你二位是有何事,怎一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二人请旨赐婚呢。”

    二人相视一眼,而后杨溪厌弃的扭开了头。她想都未想便抢先开口道:“当然不是。”

    “臣是来谢陛下的,陛下圣明,”说着杨溪跪地行礼,恭敬道:“多谢陛下抬举杨溪,杨溪日后定会尽职尽责,不辞劳苦,好好带领御茶院众人,将兖朝茶艺发扬光大,不辜负陛下信任。”

    江霁本做好她辞推官职归乡说辞的心理准备,未料到她会如此说,言之凿凿间表忠心,接下了事务大臣的官职。

    他略带好奇看向杨溪,这人,当真是有意思极了。不过,她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才决定留下的。

    杨溪本一心欲出宫的,只是适才方嬷嬷那些话,她对沈青的死因起了疑心,虽方嬷嬷话未说完,可直觉告诉她,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何况朱庭盛虽草包一个,却实实在在不像会闹出人命之人,调查不清楚,她不会走。

    朱敏忠十分受用,杨溪确有大才,他欣慰的笑了笑,眉宇间已有一国之君的威严,道:“如此甚好,礼仪交由礼部安排,你若有何觉得不妥当的,可与礼部交涉。”

    “悉听圣上安排。”杨溪又恭敬拜了拜。

    朱敏忠看了眼江霁,询问道:“你有何事说罢。”

    他是无事面见圣上的,今日全是为了给杨溪个方便,忽而想到什么,他道:“臣有一平民间谣传的妙计。”

    朱敏忠闻言看向杨溪,示意有外人在此。

    杨溪会意,正欲退下却被江霁拦住。

    “无妨,阿溪她不是外人,何况这妙计需要她,”江霁却直言不讳,道:“若是有先帝遗旨,摆明皇位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传位给陛下,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只是这遗旨,若是陛下相信有,那便才有。”

    他们二人极了解彼此,稍微动动嘴便能默契的心意相通,朱敏忠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是要他伪造先皇遗旨。

    见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江霁又续道:“先皇最喜茶,阿溪不仅精通茶艺甚得先皇器重,且众人皆知她在先太子府待过,到时由阿溪亲自宣称遗旨,自然公平公正,无人起疑。”

    朱敏忠也知晓这个法子不错,只是伪造遗旨这事,他的确做不来。

    杨溪却摇摇头,道:“如此大事,臣恐难受命。何况先帝重熙累绩,甚有远见,不会眼睁睁看着兖朝走向没落,或许先帝早便留了遗旨,只是未被寻到。”

    江霁凭什么以为,他能随意使唤她,这事做不好她便也是史书工笔间背黑锅的那人。

    杨溪这话似是点醒了二人,这是他们未曾设想过的角度,二人面面相觑,可这偌大的紫禁城,如何秘密搜寻不惊动旁人呢。

    回返内务府的路上,杨溪一路无言,不似先前那般板着秀美的脸,而是面无表情。

    江霁率先打破沉默,目光瞧向远处漫长无迹的宫道,沉沉道:“新府尚在修葺,今日跟我回府上罢。”

    新府是朱敏忠赏赐她的,从江霁那知道她喜热闹,便设在京城中央偏东侧的位置,占地不算太广,但好在四面交通便利,西侧临集铺。如今她官居要职,虽身为女子,礼数却不可少。

    杨溪闻言停下脚步,诧异仰眸看向江霁,他知晓他如今在说什么吗,她一未出阁女子去他府上,成何体统。

    不过她先前在朱庭盛府上住了半月,又在昭亲王府待了半年有余,恐怕这名声早已烂透了,该是不会有什么世家大族的公子向她提亲了,不过无妨,她从未想过嫁人。

    从前她主动之时,他总是不厌其烦将她一次次推开。如今她想彻彻底底放手逃脱了,他又靠拢了来,言辞无分毫边界感。

    “我不去。”杨溪摒弃了那些客套话,直言道。

    江霁冷笑出声,他到底在说什么,竟邀她去他府上住。

    他不清醒了,他怕她走,怕她又反悔,怕今后再也见不到她,想时时刻刻能看见她,他想要她留在他身边。

    江霁未再多言,他加快了脚上的步子来掩饰尴尬,再回头时,杨溪已不见了。

    他愤愤踢了下石子,却不小心绊了下,踉跄几步险些摔倒,这狼狈模样恰好被经过的两名宫女看到,二人惊恐万分,佯装无事发生,待江霁走远了便匆匆离去。

    在她们心中,江霁从来都是暴戾乖张,杀伐决绝,不苟言笑,冷漠苛刻之人。

    谁能料到,偏偏对一人生了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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