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翌日，公鸡第一声啼鸣后，元无雨就起身了，尽管一夜都没睡安稳，却无心再睡眠。
心里的疑惑一日不解开，醒着是煎熬，睡着也同样是不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她似乎还梦见大伯父大伯母了，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记不起梦境来。
她希望这十天的斋日能早些过去，并淡忘太监杨总管的胡说八道。
哪怕她再爱戴大伯父大伯母，也不希望除了元流和崔氏以外的人，是自己的爹娘。
她梳洗完，换上一件鸭蛋青袖袄衫，银箔色马面褶裙，一身素色衬得她苍白面色中泛着略微的青色。
往年这时候，她也会穿素淡的衣服，但素日里穿的都是粉粉的好颜色，所以她并不喜欢这种素淡到，看不出是什么灰的灰色。
可今年穿着这素色衣裳，简直太合她的心意了。
大概是和她心境相衬吧，她想。
溪清见小主人今日面色和装扮像个溜青的萝卜，关切道，“姑娘，昨晚没睡好吧？要不给你画个妆提提气色？”她眨巴着大眼睛，充满期待。
见到姑娘面色不好，她这个做下人的怎么能不心疼不在乎呢。
想起昨夜里妆花了的尴尬，元无雨摇头，眼角弯弯，嘴角轻勾，声音里却没有笑意，“罢了，习惯了素面。”
懂察言观色的溪清，赶紧闭嘴，不敢多言，便跟着小主人走出院子，穿过回廊，来到了静安堂。
家仆们正在打扫院子和厅堂，簌簌的扫帚声、人们说话的窸窣声，在油盏灯晃动的青霭中游走，元无雨望见静安堂门上的楹联：
有家可住合家欢，于生得福同生圆。
这是元老爷元流的手笔，字体不拘形式，圆润又劲道，自成一派。
每次元无雨看见这楹联，都会在心里用手指按照爹的笔锋，把这几个字写一遍。
鎏金字色泛着幽淡的黄晕，平日虽是见惯了，但今日犹觉得这颜色好看，她看到的是家的温馨和宁和。
虽然她早懂得这楹联里爹的用意，但都没有此刻的感受深刻、强烈。
虽然她早懂得爹和娘操持这个家的辛劳，但现在她愈发懂得这个家的和睦是怎样的来之不易。
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这么多强烈的感受，犹觉得这心一日较一日敏感又丰盈。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感慨，莲步轻移，走进堂屋。
凝眸望向正北墙边上的神龛，供品丰富而又摆放整齐，一盏香油灯明亮如豆，香炉内散着袅袅青烟，大伯父大伯母的灵位牌清晰可见。
若是你们还活着多好……她在心里默默轻叹一句。
“唷，雨儿起这么早。”崔氏坐在太师椅上笑讲。
元无雨笑着循声而望，娘亲看上去气色很好，梳着牡丹头，衬得那张丰腴的脸更加饱满精神。
“娘，爹。”她抿嘴笑着，纯粹而自然。
弯弯的眼眸中，她看到爹同样微笑的脸庞，但说不出什么缘故，她感觉到那张脸下的忧思。
暗黄瘦削的脸上，眼角、鼻翼、腮旁也不知何时有了细小的纹溜，一双和善智慧的眸子在油盏灯中泛着精明光彩。
“雨儿，早。”元老爷淡淡应了一声，便走向了神龛。
崔氏朝元无雨伸出手，元无雨赶紧上前搭手，“娘……”又是亲昵地一声轻唤。
这一声轻唤与往日不同，她隐隐知道，这个人可能不是自己的娘，可能只是自己的三伯母，可她不让自己去那样想。
“瞧你，最近辛苦了吧？这脸色可不太好。要注意身体，多休息，知道吗？”崔氏心疼不已。
“知道啦。”元无雨调皮地点点头。
“健康就是一笔积蓄啊。为娘病了这么多年，深深懂得身体健康的好处。”崔氏以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来教导孩子，惟愿孩子好，又轻叹，“这些年，药也吃了，大夫也看遍了，却不见好起来，白白糟蹋了那些银子。”
虽然家里不缺黄白之资，但崔氏治病的花费并不秀气，为此她颇为愧疚，有时候也难免感伤。
“娘，您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些银子每一分都花得值得。
“您知道吗？每一个小小的良性转变的改变，都能促成大的改变。
“只要您今天比昨天好了一些，多花些银子算什么，您的健康用再多银子去换都值得。”
女儿的话让崔氏又感动、又欢喜、又对自己充满了希望，慈爱的脸笑着，“娘有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呐。”
元无雨在心里回话道：有您和爹，才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呐。
虽然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不是爹和娘的亲生孩子，她就很难过，但她强迫自己不许难过，毕竟根本就还不知道真相呢，或许根本就是那死太监胡说八道。
“啊——”元无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摇摇晃晃地走进堂屋，“爹、娘、雨儿，你们这么早。”
她走到靠墙的软榻上，斜身躺下，嘴里咕噜着，“太早了，我都还没有睡醒，困，我眯一会子。”
过了一会儿元无盈和元无雪也来了，姐弟二人见到娘亲和二姐就围上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婆子带着二房柳氏的两个孩子元无冰和元无需来了。
今日全家要去开福寺，所以都齐齐早起，却独独不见柳氏。
“无需，你娘呢？”元无雨问年纪最小的弟弟。
弟弟刚满八岁，纯净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稚声稚气道，“二姐，我娘还睡着呢，她这几天肚子痛……好像是有个小宝宝在她肚子里闹呢。”
在场人都被这话逗乐了，连元无雨也跟着笑了起来，却现在才知道，而她看看身边人，好像早知道柳氏已经有了身孕。
“那娘不能和我们一起出门咯？你要不要在家陪她呢？”元无雨故意逗小弟。
元无需毫不犹豫地响亮回答，“我才不想在家，我想和二姐一起出去玩。”一边蹦蹦跳跳着抱住元无雨的身子，小身板微微摇晃，仰起头来望着二姐。
一旁的元无冰看了，也跟着凑过来，“弟弟，我们今天不是去玩的，是要去求神仙公公保佑娘亲肚子不要痛。”女孩儿家总是更疼母亲。
元无需笑着将脸埋进元无雨的肚子上，跃跃欲跳，“二姐，今天我要跟你玩，好不好？”
“好。”元无雨笑着点头。
平日里，弟弟妹妹们都是喜欢粘着她，可她又不常有时间陪他们玩，今日的机会元无需自然不愿放过了。
时辰已到，全家老小昭穆而立于神龛前，虔诚福礼祭拜。
元无需也给大伯父大伯母点了一炷香，并执意要自己将香插/入香炉里，婆子将他抱起，他小手举着香，朝香炉伸过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元无需打翻了香炉旁的香油灯，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吓得哭了起来。
“呜呜呜——”在他的哭声中，一团火焰烧了起来。
心里的疑惑一日不解开，醒着是煎熬，睡着也同样是不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她似乎还梦见大伯父大伯母了，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记不起梦境来。
她希望这十天的斋日能早些过去，并淡忘太监杨总管的胡说八道。
哪怕她再爱戴大伯父大伯母，也不希望除了元流和崔氏以外的人，是自己的爹娘。
她梳洗完，换上一件鸭蛋青袖袄衫，银箔色马面褶裙，一身素色衬得她苍白面色中泛着略微的青色。
往年这时候，她也会穿素淡的衣服，但素日里穿的都是粉粉的好颜色，所以她并不喜欢这种素淡到，看不出是什么灰的灰色。
可今年穿着这素色衣裳，简直太合她的心意了。
大概是和她心境相衬吧，她想。
溪清见小主人今日面色和装扮像个溜青的萝卜，关切道，“姑娘，昨晚没睡好吧？要不给你画个妆提提气色？”她眨巴着大眼睛，充满期待。
见到姑娘面色不好，她这个做下人的怎么能不心疼不在乎呢。
想起昨夜里妆花了的尴尬，元无雨摇头，眼角弯弯，嘴角轻勾，声音里却没有笑意，“罢了，习惯了素面。”
懂察言观色的溪清，赶紧闭嘴，不敢多言，便跟着小主人走出院子，穿过回廊，来到了静安堂。
家仆们正在打扫院子和厅堂，簌簌的扫帚声、人们说话的窸窣声，在油盏灯晃动的青霭中游走，元无雨望见静安堂门上的楹联：
有家可住合家欢，于生得福同生圆。
这是元老爷元流的手笔，字体不拘形式，圆润又劲道，自成一派。
每次元无雨看见这楹联，都会在心里用手指按照爹的笔锋，把这几个字写一遍。
鎏金字色泛着幽淡的黄晕，平日虽是见惯了，但今日犹觉得这颜色好看，她看到的是家的温馨和宁和。
虽然她早懂得这楹联里爹的用意，但都没有此刻的感受深刻、强烈。
虽然她早懂得爹和娘操持这个家的辛劳，但现在她愈发懂得这个家的和睦是怎样的来之不易。
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这么多强烈的感受，犹觉得这心一日较一日敏感又丰盈。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感慨，莲步轻移，走进堂屋。
凝眸望向正北墙边上的神龛，供品丰富而又摆放整齐，一盏香油灯明亮如豆，香炉内散着袅袅青烟，大伯父大伯母的灵位牌清晰可见。
若是你们还活着多好……她在心里默默轻叹一句。
“唷，雨儿起这么早。”崔氏坐在太师椅上笑讲。
元无雨笑着循声而望，娘亲看上去气色很好，梳着牡丹头，衬得那张丰腴的脸更加饱满精神。
“娘，爹。”她抿嘴笑着，纯粹而自然。
弯弯的眼眸中，她看到爹同样微笑的脸庞，但说不出什么缘故，她感觉到那张脸下的忧思。
暗黄瘦削的脸上，眼角、鼻翼、腮旁也不知何时有了细小的纹溜，一双和善智慧的眸子在油盏灯中泛着精明光彩。
“雨儿，早。”元老爷淡淡应了一声，便走向了神龛。
崔氏朝元无雨伸出手，元无雨赶紧上前搭手，“娘……”又是亲昵地一声轻唤。
这一声轻唤与往日不同，她隐隐知道，这个人可能不是自己的娘，可能只是自己的三伯母，可她不让自己去那样想。
“瞧你，最近辛苦了吧？这脸色可不太好。要注意身体，多休息，知道吗？”崔氏心疼不已。
“知道啦。”元无雨调皮地点点头。
“健康就是一笔积蓄啊。为娘病了这么多年，深深懂得身体健康的好处。”崔氏以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来教导孩子，惟愿孩子好，又轻叹，“这些年，药也吃了，大夫也看遍了，却不见好起来，白白糟蹋了那些银子。”
虽然家里不缺黄白之资，但崔氏治病的花费并不秀气，为此她颇为愧疚，有时候也难免感伤。
“娘，您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些银子每一分都花得值得。
“您知道吗？每一个小小的良性转变的改变，都能促成大的改变。
“只要您今天比昨天好了一些，多花些银子算什么，您的健康用再多银子去换都值得。”
女儿的话让崔氏又感动、又欢喜、又对自己充满了希望，慈爱的脸笑着，“娘有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呐。”
元无雨在心里回话道：有您和爹，才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呐。
虽然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不是爹和娘的亲生孩子，她就很难过，但她强迫自己不许难过，毕竟根本就还不知道真相呢，或许根本就是那死太监胡说八道。
“啊——”元无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摇摇晃晃地走进堂屋，“爹、娘、雨儿，你们这么早。”
她走到靠墙的软榻上，斜身躺下，嘴里咕噜着，“太早了，我都还没有睡醒，困，我眯一会子。”
过了一会儿元无盈和元无雪也来了，姐弟二人见到娘亲和二姐就围上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婆子带着二房柳氏的两个孩子元无冰和元无需来了。
今日全家要去开福寺，所以都齐齐早起，却独独不见柳氏。
“无需，你娘呢？”元无雨问年纪最小的弟弟。
弟弟刚满八岁，纯净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稚声稚气道，“二姐，我娘还睡着呢，她这几天肚子痛……好像是有个小宝宝在她肚子里闹呢。”
在场人都被这话逗乐了，连元无雨也跟着笑了起来，却现在才知道，而她看看身边人，好像早知道柳氏已经有了身孕。
“那娘不能和我们一起出门咯？你要不要在家陪她呢？”元无雨故意逗小弟。
元无需毫不犹豫地响亮回答，“我才不想在家，我想和二姐一起出去玩。”一边蹦蹦跳跳着抱住元无雨的身子，小身板微微摇晃，仰起头来望着二姐。
一旁的元无冰看了，也跟着凑过来，“弟弟，我们今天不是去玩的，是要去求神仙公公保佑娘亲肚子不要痛。”女孩儿家总是更疼母亲。
元无需笑着将脸埋进元无雨的肚子上，跃跃欲跳，“二姐，今天我要跟你玩，好不好？”
“好。”元无雨笑着点头。
平日里，弟弟妹妹们都是喜欢粘着她，可她又不常有时间陪他们玩，今日的机会元无需自然不愿放过了。
时辰已到，全家老小昭穆而立于神龛前，虔诚福礼祭拜。
元无需也给大伯父大伯母点了一炷香，并执意要自己将香插/入香炉里，婆子将他抱起，他小手举着香，朝香炉伸过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元无需打翻了香炉旁的香油灯，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吓得哭了起来。
“呜呜呜——”在他的哭声中，一团火焰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