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楚刚解手完,回去猎场路上恰好看到无人的角落处,一个束冠男子背对着自己,偷偷往御马使衣袖里塞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御马使面不改色敛了敛衣袖遮挡住,顺手将手里牵着的黑的发亮的高大马匹的缰绳交予他。

    回到围场前,负责马匹的御马使将一匹匹马从马厩里有序牵出,分配给进入到第三轮的射者们。桑楚忽然想起,来之前便听说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比赛开始之前,如果给御马使塞点现银,就能分到体格上等日行千里的良驹。而没有贿赂的人,只能分到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病弱的老马。

    桑楚瞅着自己眼前这一匹,双目下垂无神,横竖没有一点叫声,安静若鸡,桑楚上手顺了顺它的毛,正准备伏在马耳旁说些什么,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马嘶,三皇子高长牧气焰高涨地驾着马经过,睥睨着桑楚,连带瞟了那看起来孱弱的老马,嗤笑道:“姜三小姐,我瞧着你这马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等会进了围场可别因为跟不上猎物而吓哭了,我那六弟可不是一个会疼惜女子的主,届时,我倒是可以借你手帕抹抹泪。”

    听高长牧说完,周围的男子都发出嘲弄的笑,眼里尽是对女子骑射的不屑。

    桑楚环顾一圈,入围最后一轮的射者,确实只有她一个女子。但,那又如何。她一个翻身上马,利落地挽起缰绳,回头睨了高长牧一眼,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嘲讽和轻视,笑道:“良马虽好,但终究只是工具,这工具能否发挥出最大功效,还得看是什么人在使。”

    说着,桑楚身子前倾,单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扬鞭策马,响亮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姿态甚是潇洒地驶进了猎场,姜伯亭紧跟在其身旁,路过高长牧的时候,恭敬点头打了个照面,然后紧随桑楚驰骋进了猎场,只留高长牧在身后一脸狠厉不悦。

    司射一声令下,所有射者陆续驶进了猎场,这一场是本次燕射宴最为精彩的环节,前面的还只是小打小闹,互比些射箭伎俩,这一场围猎,可以说是最考验射者们随机应变的能力和骑射的掌控度。虽说连山的森林连着猎场,所有猎物是有司人员提前捕猎好,再度放生给射者们围猎的,只要不深入,倒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一旦骑着马进入外围树木丛生看不清的猎场,就在不可控的范围了。

    桑楚稳当射下一个又一个兔子,姜伯亭紧随其后,护佑着她的安危,桑楚没有去射那些庞大的走兽和敏捷的飞禽,只是捡了些跑的慢的无害的猎物,以免锋芒太盛,姜伯亭对姜灵韫很是看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露出太多破绽,恰到好处地演演就够了。让他这个武痴对这个妹妹多些欣赏,但又不至于太过。

    台上,苍王昂然端坐,注视着猎场里的动静,视线稍稍往高长离那边挪了下,瞳孔顿然骤缩,捏着酒杯的十指力度加大,眉头也皱成一团,目光所落之处,哪还有什么姿态恣意的紫衣王爷,连同着他那形影不离的随从也不见了,只剩空空如也的雕花木椅,和案几上的残余半盏酒。“我这六弟,还真是如使鬼步,才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反观猎场内,当桑楚射下第六只兔子,手握长弓的她愈发觉得不对劲,从进去围猎到现在,除了姜伯亭,她就没见过其他人,不见那聒噪的高长牧,也不见廖英吾,甚至其他人影也丝毫不见。

    桑楚回头说出自己的疑问:“大哥,你看这猎场是不是不太对劲?大哥?”见鬼,刚还在身后给她炫耀自己围猎了一头野鹿的姜伯亭,转眼也不见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挺有意思,这森林。”桑楚笑了,环视周围的环境后,目视着前方只有一条道的林间更深处,再看到后方被各种长草歪树遮挡了的来时路,一点不带犹豫的,甩绳向前驶去。

    “三哥,我们一定要出此下策吗?”

    身后,慢慢从树木后走出两个人,看着桑楚逐渐消失在深林里的背影,面色凝重,被问的那一个人抿了抿唇,沉声回道:“广衍王已经拿到那份名单了,很快就会知道,朝阳宫十三铜人失窃一事与我们有关,我们入狱不打紧,但不能让这污名影响老十的仕途。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听从那位大人的指令,挟持住广衍王王妃,也许还能换得贵人护佑老十日后仕途顺利。”

    贺旭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哥,回想起自家十兄弟,明明人丁兴旺,如今却如今只剩老三老四老六老七老十,五人相依为命。

    老大寒窗苦读数年,在父母离世后只好半途放弃,前去大户人家做工,赚的绵薄工钱为供养一家幼弟,这样稳定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两年,便被诬陷偷盗而被员外老爷的家仆乱杖打死。老二十年寒窗,却在考取功名的路上遭遇山匪遇难,老五幼时就外出闯荡,多年不曾断过书信,信里总是好消息不断,大家都以为他会闯出个名堂,携喜归还,可就在前不久等来的只有一具被渔民打捞上来的尸体,面目已被泡的溃烂,只有怀里那绣着五的平安符,可辨认其就是自家的老五。而老八老九因为瘟疫无钱医治,死在了乡里。

    世间对他们从未有过公平,直到那一日,恍若救世主一样的那位大人出现,不仅没有嫌弃他们贫贱的身份,给了他们那一份差事,以及这次入场燕射宴的名额。

    “三哥,你说那位大人会不会反悔?”老七贺旭隐隐有些担忧,毕竟这样的勾当他是第一次做,他只能相信身边神情坚毅,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将自己活成了老大的三哥。

    “别多问,问多了对自己没好处,我们只要记得,这一切都是为了老十,只要有了官可以做,定能把那狗员外和狗官绳之以法!”

    “三哥你说得对,老十是我们几个弟兄里最聪明的了,他一定没问题的。”贺旭想着老十那能文能武的身影,便有了无限动力。

    “你们说的那位大人,是谁?”清丽的女声在自己身后响起,正在密谋的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竟是被他们引诱进了丛林深处,本应掉入陷阱的桑楚。

    女子身上毫发无伤,只是不见了弓箭,手里转着一把紫金短刀,转弄的间隙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她就飞身下马先声夺人,以短刀抵住其中一人的脖颈,抬脚将另一人飞踢在地,狠狠踩压着不得动弹。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我记得本次入围第三轮比试的,可没你二人吧?”桑楚作回忆状,见她分神,贺老三以为有机会溜走,偷耍小动作的手,被桑楚眼也不抬地肘击,一个踉跄匍匐在地,短刀倒立正好插在他的指缝中间,吓得兄弟二人脸刷地惨白。

    见这兄弟二人明明胆子都快吓破了,却依旧不吐一言,桑楚决定换个方式问,阳光投下的阴影遮蔽了她半张脸,树影斑驳下神情淡漠,“广衍王正在追查的人,与你们有关吧?你们很害怕广衍王查到你们,所以觉得绑我可以保自己一命?还是说,你们的目的本就是来害我,以此为契机让广衍王克妻的头衔落实?”

    像是内心的秘密被窥探住,这二人明显不是会伪装的人,心里想什么被看的一清二楚,正是如此桑楚才觉得奇怪,下意识觉得真正的危险并没有揭露出来,面前的这两人会不会只是个幌子?突然心下一紧,侧身躲闪,阴恻恻的箭风从脸旁飞闪而过,果不其然,这林中另有埋伏。

    不容她喘气的间隙,又有数只箭矢穿过丛丛叶缝,如暴雨般凌厉而出,刹那间竹叶抖动,发出萧萧声响,桑楚只得一跳再跳躲闪,跳到树后,箭矢齐刷刷钉在树干上。再转眼,那两人已不见踪影,此时,箭矢也停止了攻击。

    “三哥,老十,那位大人......”桑楚若有所思喃喃道。

    “本想着需不需要我出手,没想到你倒是自己解决完了,姜三小姐的能耐,真是不让人失望。”男子的声音磁性清润,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自带一股慵懒的劲儿。

    听到声音便知道来人是谁,桑楚回眸看向声音来处,眼里深邃,不见笑意,“广衍王殿下,你很爱看戏?”

    “一个普通的陷阱而已,怎的把你大哥精心为你打造的弓都给丢了?”原本卧在树梢的高长离,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下站定在桑楚面前,翩翩落叶落下,他俯身垂眸看着她,瞟了一眼悄无声息将短刀藏起的小动作,眼底落下一片了然的笑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说道:“真不巧,我给你寻来了。”

    桑楚淡淡瞥了眼,直言道:“刚才该听的你都听了,你也该知道你想得到的消息,小女不知,广衍王献殷勤于我,还想得到什么?”

    “你觉得那二人出现在这里的作用是什么?”高长离不答反问。

    “出现在这里干扰我的比试和挟持之词是假,想测试你我的关系是真,广衍王是不是想说这个?”见高长离不置可否的眼神,桑楚挑眉,淡淡瞥了一眼他,直言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在查,朝阳宫十三铜人失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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