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白日,天高气爽。

    玉明本来以为陈玄嗣会同她一起去马场,可临出发前华安堂却来传话,说陈玄嗣有要务在身,让玉明先自己去马场。

    这是燕北最大的一个马场,像大草原一样,远得望不见边际,只不过深秋时节,草也枯黄了,满目的空旷寥远。

    有专门的侍女来教玉明骑马,玉明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可在一声声温柔的安慰鼓励下,紧张的情绪也渐渐散了,动作也从胆怯生涩变得大胆从容起来。

    这匹枣红色的小马,性情特别温顺,玉明已经可以独自骑着这匹小马慢慢地溜了。

    只不过随从都害怕玉明受伤,紧紧跟在玉明左右,时刻注意着情况。

    初接触骑马的兴奋劲儿逐渐上来,开始时的一丝丝失望都消失不见。玉明专心致志地投入学习骑马这件事中,甚至连陈玄嗣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陈玄嗣一走进马场,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道小小的身影,骑着枣红的小马,慢慢地走在枯黄的草场上。

    背后的天空格外蓝,像一片温柔静谧的海,火红色的骑装衬在落日的晚霞之下,像一轮初生的太阳。

    陈玄嗣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立在身后的侍从望着也忍不住夸赞:“王妃殿下学得很快。”

    这话不知道哪里取悦到了陈玄嗣,他显得有几分高兴,将解下的氅衣随手扔在侍从怀里。

    男人提步慢悠悠地走过去,留下一句听不太分明的话语,在风中飘散。

    “我的人,自然是极聪敏的。”

    玉明正抓着缰绳,慢慢地溜马,突然在望见不远处人影的瞬间停住。那人瞧见了她停下,于是慢慢地走过来。

    “不错,学得挺快。”陈玄嗣挑眉看她。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玉明不禁红了脸,感觉被陈玄嗣夸,总有种奇异的受宠若惊感。

    而且他好像有点口是心非,明明上次说让她不会骑就别骑了,现在却专门安排了人教她骑马,还夸了她。

    “下来。”

    陈玄嗣一声简单的命令,玉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下了马。

    两个人牵着马,回到了起始的地方,玉明还在茫然之际,侍从已经另牵了一匹马过来。

    在见到这马的第一眼,玉明就整个被惊艳到了,完全移不开眼,这匹马通身全黑,高大的身姿极为矫健。

    “这是燕王殿下的坐骑,名为金乌。”侍从笑着解释。

    “骑那种小马有什么意思?”

    陈玄嗣瞥了玉明一眼,接过侍从手里的缰绳,牵着金乌往前走,“要骑就骑我的马。”

    玉明又重新打量了金乌一遍,犹疑又不敢置信地再望了一眼。

    好高大啊,感觉都有三四个她了,他的意思是,让她骑这匹马?

    金乌好像对她也很是不屑,听见陈玄嗣的话后,从鼻孔里重重地出气,玉明缩了下肩膀,后退一步。

    “愣着干什么?上马。”陈玄嗣侧头瞥她。

    玉明望着金乌,彻底傻站在原地了。一人一马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动弹。

    “唔……”玉明脑子乱成一团,跟大风刮过的草场似的。

    她在想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她还是个初学者,这个难度是不是太高了点。

    陈玄嗣看着她这副怂样,差点就被整笑了:“怕什么?我在这儿,还能让你摔了?”

    玉明迫于某人的威压,苦哈哈地骑上了马,可仍胆战心惊着,趴下.身体靠近他,眼巴巴地嘱咐:“那你可千万不要松开缰绳。”

    听见这话,陈玄嗣略掀起眼皮,非常随意地抬手掐住眼前这张小脸,来回左右转了转,像是在仔细打量她。

    玉明茫然地睁了睁眼,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男人蓦地笑了声,“没看出来,你的小命就这么金贵?”

    虽然玉明觉得她的小命很要紧,但被陈玄嗣这样直接地说出来,还是让玉明很窘迫。

    “也,也不是金贵,但,但就是……”

    她涨红了脸,男人终于好心地收回了手,牵了牵缰绳,金乌踢踏了一下,从鼻孔里重重出一口气,缓慢地行走起来。

    头一回见燕王给人牵马,远处的侍从望见这幕,都吃了一惊,唯有元回似是习以为常,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陈玄嗣牵着缰绳,玉明坐在马背上,两人一马漫步在广袤的草场上。

    小人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人侧身凑近去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都扑面而来,画面竟是意外的和谐。

    可惜并没有持续多久,玉明正骑着马,就见陈玄嗣把缰绳递给她,走向远处和元回说着些什么。

    玉明握着缰绳,战战兢兢地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一下。

    “都办妥了?”

    不需要陈玄嗣说什么事情,元回也知道主子指的是哪一件。

    “东西已经放在华安堂了,是完完整整的,现下是当夷看守着。”

    “还有,”元回犹豫了一下,“青辽县那边也办妥了。”

    陈玄嗣听罢没说什么,再抬眼时,瞧见不远处的一人一马僵硬地立在原地,跟个石墩子似的,男人从胸腔里溢出一声笑。

    听见陈玄嗣笑了,身后侍立的随从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感觉主子今天的心情还不错。

    元回沉默地想,若是王妃和主子的关系一直这样融洽,他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

    可主子现在做的事,定会伤到王妃的心。

    虽然王妃平日里瞧着很好说话,笑容也总是暖到人心里,但再好脾气的人也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

    主子说话向来难听,从不肯低头,做出这事怕是会彻底伤及二人的情分。

    可陈玄嗣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元回知道自己是劝不动的,也只能希望事情不会坏到那个地步,如果王妃永远都不知道就最好了。

    玉明紧紧地攥着缰绳,没敢乱走动,就在这里静静看着空旷的原野,呼吸着新鲜的气息,感觉身心都特别舒畅。

    陈玄嗣朝她走过来,步子慢悠悠的,随意地拍了拍金乌的头,翻身上了马。

    玉明一声惊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严实地搂在怀里。

    金乌飞速地奔跑起来,风快得将细碎的头发都吹得凌乱。

    实在是太快了,玉明根本不敢睁眼,结实有力的胸膛紧贴住她,她感觉心跳剧烈得快要跃出嗓子眼。

    始终没听见怀里的人说话,陈玄嗣低头看了一眼,轻拉缰绳速度逐渐降下来,玉明这才敢慢慢睁开眼。

    男人笑了声,扯了扯小人的脸蛋,勒马停下,一手抱着人下了马。

    “还以为你死了,半天不吭一声。”

    “我有吭声的。”玉明小声辩解。

    也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玉明四处张望了一眼,根本不认识,只觉得这里的风景很壮美。

    夕阳沿着远处的线落下,漫天都是橘色的晚霞,云似火烧样的铺满半个天空,枯草也染上了绚丽的橙金,这幅景象简直美不胜收。

    “这里真的好美啊。”玉明情不自禁睁大了眼,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陈玄嗣就站在玉明身侧,手里牵着马,或许是因为风太大,他没有听清她的话,于是侧身凑近去听。

    玉明只是微微抬头,就可以看到他靠近的侧脸,他的目光仍落在前方的落日,可身体却向她轻微倾斜,像是在认真听她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玉明却不由得看愣了神,这张脸真是俊美得过分。

    什么都不需要做,他都可以成为最醒目的存在,让人移不开一点视线。

    难言的悸动,从心底一点点蔓延。

    忽然好想亲他,她脑子里蓦地冒出这个大胆又突然的念头。

    玉明仰头望着他,从袖口下伸出一根手指,极其缓慢地靠近,极轻地勾住了他的衣袖。

    在男人低头看过来时,对上他的眼神,玉明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脑海里突然想起她那天问能不能抱他时,他说过的那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什么。

    手指不自觉渐渐地攥紧,玉明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但仍鼓起了全身的勇气,轻轻踮起了脚尖,慢慢地靠近。

    陈玄嗣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妻子。

    她试探着吻上他的唇,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他不喜欢。

    她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欢,所以就用这样的方式。

    这样的青涩,她只知道用唇碰他的,轻轻的磨,仅仅如此,都让人心旌摇曳。

    陈玄嗣只是站在原地,看她生涩地亲吻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

    这是拒绝吗?

    玉明不太明白,只是心跳快得几乎跳出胸口,攥在衣袖的指尖缓缓收紧,渗出了汗意。

    冷风吹过的瞬间,滚烫的脸颊发凉,玉明才缓过神来,又羞又后悔,懊恼地咬住了唇。

    她究竟在干些什么呢?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玉明眼里泛起了泪花,慌张地低头后退,根本不敢让他看见几乎汹涌的眼泪,真是好丢人啊。

    “对不起……”

    后退的瞬间,玉明整个腰被揽住,他欺身过来,按住她的后脑,侵略性地吻住她的唇。

    陈玄嗣根本不让她后退半分,她被迫张开了唇让他进来。

    他好像还不觉满足,揽在她腰上的手臂越来越紧。

    亲到后面,玉明整个人都被他抱了起来,还有一只大手按在脑后,玉明连躲都躲不了。

    他简直凶得吓人,像是要把她吃进肚子里的那种凶狠。

    她都快呼吸不了了,只能用手去推他,可这点力气,连半分都推不动。

    话又说不了,推又推不动,玉明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承受他凶狠的吻。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一吻结束,新鲜的空气登时涌入。

    最后玉明只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酥酥麻麻的没有力气,眼泪直蹭在他的胸前。她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累,感觉差点要死掉了。

    瞧着她这副可怜模样,陈玄嗣笑了声,不过是接个吻而已,就累成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

    “这才叫吻。”

    男人捏了捏她的耳垂,“是你先招我的,现在又哭什么?”

    玉明眼红红的,脸也红红的,抬头看他,委屈巴巴的。她是想吻他,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凶啊。

    陈玄嗣看着看着又想亲了。

    男人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唇瓣,大手在她头顶随意地揉了揉,将人从怀里放下,盯着她的眼睛。

    “不是喜欢看书?我那里有很多珍藏的孤本。”

    玉明眼里霎时冒出惊喜:“这个意思是,我可以借来看吗?”

    “你要是搬到我那里去住,想怎么看就怎么看。”陈玄嗣像是在跟她商量。

    玉明怀疑自己听错了,搬过去和他住在一起?可是这样不会很妨碍他吗?

    她抬头看他,目光震惊又无措。

    瞧她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陈玄嗣伸手捏住她的小脸,轻轻扯了扯。

    “你怎么总是瞧着傻傻的?听不懂?我叫你搬到华安堂来。”

    “夫妻总是分房睡,成什么样子? ”

    这是说以后要住在一起了?

    玉明捂着发红的脸,还处于有点懵的状态,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

    要说排斥倒也没有,就是感觉以后要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了,有种不习惯的陌生感。

    就像出嫁前一天晚上那样,忐忑不安中是隐隐的期待。

    可后来,玉明就没有期待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睡在一起,又是有世仇,哪里会有以后。

    可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往这么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那个时候的玉明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更没想过,她竟然会没有那么讨厌这件事。

    直到坐在马车里,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想起这些天相处的点点滴滴。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感情是这样,生活好像也是。

    玉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倒在琉璃的怀里,抱住琉璃的腰:“我真的好开心啊,琉璃姐姐。”

    陈玄嗣没有和玉明一起回去,独自骑着马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琉璃就陪着玉明乘着马车回府。

    瞧见玉明满脸幸福的笑容,琉璃却罕见地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玉明的头,眼里是散不去的阴霾。

    一个满心满眼里都是利益的人,真的会彻彻底底爱上一个人,为爱而折腰吗?

    琉璃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燕王这样的人,真的能被捂热吗?

    别到最后,燕王依旧高高在上地掌控一切,而七娘却被弄得伤痕累累。

    马车行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玉明听见车夫的斥责:“你不要命了?半路冲出来拦在路上?找死啊?”

    而后车外响起了带着哭腔的声音,“求求王妃殿下,小人名为善喜,有要事禀告。”

    “管你是谁呢!”车夫正要不耐烦地挥着马鞭赶人走,玉明却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浑身一怔。

    这是林表兄的小厮,如此不管不顾找上门来,定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玉明忙开口拦下车夫,“慢着,不要赶他走。”

    马车到僻静的地方停下,车夫去了巷口守着,琉璃陪玉明下了马车。

    善喜在瞧见人的瞬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玉明被这阵势弄得一惊,忙要让琉璃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善喜将额头磕在地上:“求王妃殿下看在往日的情分,救救我家大人。”

    林表兄帮了她良多,在最艰难的时候送上了最需要的炭火,后来又帮她寻回母亲遗物,这份恩情玉明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能帮,玉明怎么也会帮的。

    “你先快说,你家大人怎么了?”

    善喜在抬头时,已满脸是泪,声音哽咽,一字一字都令所有人胆战惊心。

    林清河虽是顶着圣旨抄家,看似风光无两,背后心酸又有谁人知,行事间遇到重重阻挠也就罢了,林清河勉力可以支撑。

    可直到昨日,来了一桩突如其来的祸事——直奔着林清河的性命而来。

    “抄燕北通政使家时,搜出来的账本,一夜之间全部不翼而飞。”

    琉璃与玉明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下都是难掩的震惊,这恐怕是要杀头的罪过啊。

    玉明心中焦急,表兄是个好人,能不畏强权揭发燕北通政使的罪过,可见是个清正的好官,如今无端惹上这等祸事,若因此断送性命,该是老天多么不公。

    可她能帮什么忙呢?玉明焦急地望过去。

    琉璃也是不解地看着善喜,她实在想不到这件事,七娘能帮上什么忙。

    善喜终于开了口,定定地望向玉明:“这件事,只有王妃能帮我们。”

    “因为,这箱账本,是被陈玄嗣偷走了。”

    玉明脸色霎时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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