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栈今早来这里办事,因不爱闻见血腥,便寻了附近的地方等结果。

    眼前这女子身着深色粗布衣裳,头发也仅简单拿麻布绑起来,是普通扮相。

    就是举止怪了点,不似未出阁少女的羞涩,却是笑的灿如繁花,朝自己迎上来。

    露出的脖颈在粗布料衬托下,越发显得光滑细腻,几缕没绑紧的发丝略带弯曲贴脸落下,站那宛如一道景,气质舒展而沉静稳重。

    眼睑下意识眯起,连带起狭长的眼尾,裴云栈一双桃花眼里透着探究。

    这是她穿过来后,见到第一个生的这样好看,又气质不凡的人。

    萧烟阁对上那双慵懒又勾人魂魄的双眼,心里产生一丝苏麻却带痛楚,感觉怪异。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

    那人率先开口:“姑娘可有不适之处?”

    “没。”

    萧烟阁很快调整好:“多谢……俊公子关心。”

    裴云栈:“。”

    萧烟阁生的一副骗人相貌,在外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早练就一脸铜墙铁骨。

    任是裴云栈见惯了那些笑面虎,也没探到她此时心里在琢磨什么。

    这人走路时步伐平稳优雅,背脊连着脖子那条线显出好看弧度,似笑非笑时内眼角微微下扬,配上他那苍白肌肤,很明显是知道自己怎样最引人卸下防备。

    她心中冷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难民。

    她刚要开口套话,就听见周围林间传来簌簌声响,眼前上一秒还一副闲云野鹤样的男子,笑意一僵,又很快掩饰过去。

    那群人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隔了一夜更不可能找到这。

    萧烟阁眼里笑意不变,是冲他来的?

    这是她的第一个机遇。

    声音渐渐近了,萧烟阁当机立断,拉着他手就往前面上山的方向跑。

    裴云栈一愣,女子的手并不光滑,接触到时甚至能摸到上面细小的茧。

    萧烟阁拽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走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走路还闲庭信步的!”

    裴云栈:“……”

    他当然不怕,这臭丫头懂什么。

    裴云栈垂下眸子,敛去眼里的肃杀之色,这群人是来找他的。

    事情砸了。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消息不能走露,见到他的人都得死。

    可此刻手上传来的温度……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有危险要逃命,还要抓着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人不仅是个流氓,脑子也不好使。

    裴云栈第一次这样被人抓着手逃命,抓着他的手温热而强稳有力,跟血溅在脸上的热不一样。

    横竖都要躲,不如先跟着她。

    这几天连绵细雨,他们才刚往深山跑就开始下芝麻雨,到后面雨势渐大,两人一步一个泥印子。

    萧烟阁有意识拉着他往干的,枯枝杂草多的地方走,尽量掩盖痕迹,裴云栈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有点撑不住了。

    中途他们遇到了那些人,幸好他们分散开,遇到的时候仅是那么一个。

    雷雨掩盖了声音,两人反应都快,迅速趴在了斜背面的坡里。

    两人谁也没开口扯了遮羞布,谁也没松开紧紧握着的手。

    裴云栈没想到她的体力那么好,在暴雨中淋着还能跑那么快,身上粗布衣服全都湿透了,盛着雨,每一步迈得都更沉重。

    萧烟阁察觉出他不对劲,按耐着不动声色。

    不知跑了多久,瓢泼大雨里,耳边只有夹杂着风声的呼啸,夜晚如同一只张开了深渊大口的巨兽,危机四伏,等着他们往里自投罗网。

    她心里遵循小花指示,完全甩脱那些人找到洞口,拉着裴云栈进去时他已然撑不住,眼前昏暗迷糊得看不清,大半个身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

    才刚进洞口,裴云栈就忍不住往下倒。

    “哎!”

    这人怎么还碰瓷!

    萧烟阁一惊,怕他磕着拼了命的拽他,脚下踢到平面,才缓慢扶他倒下:“你真重。”

    语气里带着抱怨,但没怒气,裴云栈这身子骨,能撑到现在进山洞,一路上全靠萧烟阁认路外加搀扶。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说重。

    挺新奇。

    此时他斜斜靠在石柱旁,听她抱怨忍不住笑,才笑出来就不停咳嗽,越笑越咳,恨不得把肺都吐出来。

    萧烟阁这会儿才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她这救的是个金蛋蛋?

    怕不是个傻子。

    这应该是猎户在山上暂时落脚的地方,萧烟阁找到柴火点燃,这地方小,洞里马上亮起来。

    “你怎么了?”

    萧烟阁借着火光看他。

    “没事。”

    裴云栈脸色惨白,脖颈透着不正常的红晕,额上的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

    萧烟阁往前探了一步,伸手摸上他的额头,饶是现在冻得浑身冰冷,手下的触感也如同火炉。

    “你发烧了。”

    萧烟阁面色凝重,他看起来不仅仅是发烧,这人身体底子显然很弱,淋了雨又一直咳嗽,古代医疗技术不发达,现在上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转成肺炎就麻烦了。

    裴云栈轻轻地喘着气,高热让他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呼吸都变得轻浅起来,像是随时要断了气,没出声回应他。

    他感觉眼前窸窸窣窣了一阵,接着就有人要扒他的衣服。

    “你都要晕了,劲儿还这么大呢。”

    萧烟阁伸向他衣服的手腕被紧紧握住,这人掌心也热得发烫。

    萧烟阁止住动作,解释道:“这应该是之前猎户留下的衣裳,给你换上。”

    裴云栈摇头,脑袋跟针扎似得疼,他轻皱着眉,水珠顺着下颚滑落,苍白的唇浸着雨水毫无血色,整个人像玉琢的雕像。

    萧烟阁静静看了他两秒,没起身,把衣服递给他。

    “衣裳都湿透了不能捂着,你再这样烧下去会死。”

    许是萧烟阁夸大其词的话震住了他,又许是他身上难受的紧。

    裴云栈强撑着站起来,拿起衣服:“背过去。”

    “行。”

    萧烟阁马上转过去,很利索。

    裴云栈换的很慢。

    “你行不行啊,”萧烟阁低头挤着自己衣服上的水:“别摔了啊。”

    “你话怎么那么多。”

    裴云栈把自己的衣服丢到一边,嗓子发紧说话也沙哑:“衣裳我穿了,你怎么办。”

    “没事啊。”

    萧烟阁脾气很好的样子,在他旁边笑:“我身体好,倍儿壮。”

    裴云栈换了衣服身上干爽了些,此时看她衣服淋了雨,全粘在身上,那么个娇小的人蜷缩在那烤火,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身体壮,没忍住轻勾唇角。

    “你别笑了,一会又咳。”

    “嗯。”

    萧烟阁蹲坐在他旁边,用火慢慢烤着身上的衣服,有点啼笑皆非。

    几个小时前才见面时,还是一副玉树临风样儿,现在变成个漂亮病篓子了。

    “不过你笑起来挺漂亮的。”

    她真心实意赞赏。

    裴云栈勾唇,乌发都散开,后脑顶着石墙,说话时喉结滑动,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依然惹眼。

    “你做什么的。”

    “什么做什么。”

    “谋生计。”

    裴云栈偏头,静静望着她拿树枝搅火的手。

    “嗯,”萧烟阁研究着怎么把火烧得更大:“算是厨子。”

    在现代被人捧惯了,差点真脸大来了句艺术家。

    “不像。”

    裴云栈又笑,喉结轻轻震颤,声音很好听,低声时带着点黏连。

    萧烟阁心一颤,转过头看他。

    他说着又咳,这里也没水,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萧烟阁忙过来拍他背。

    “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

    不过是淋着雨爬了个山。

    “幼时,咳,落下的病根儿。”

    裴云栈这会越发难受,说话时眼皮都浅浅的垂下来。

    萧烟阁撑着下巴,好好一个成年男子,淋了雨吹了风,就咳得跟得肺痨一样。

    她不想听什么豪门秘辛,不再接话。

    但他这情况……萧烟阁手背搁了下他的脖子,不行,他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就要搭在这了。

    她在心里反复call小花,问她哪里能采到草药,萧烟阁脑海里很快浮现一张地图,还是牛皮纸的简绘地图,红点点是她在的地方,黑点点是她要去的地方。

    我擦。

    这什么原始地图啊,这怎么看?还下这么大雨呢!

    宿主您的kpi不够续航了,小花语气蔫蔫的。

    ……行,你睡。

    “你别睡着了。”

    萧烟阁没想到自己刚穿越过来第一天,遇到这种事儿就算了,还得说这么狗血的话:“我懂点药理,我去采药。”

    裴云栈撩起眼皮望她,只是个寻常的动作,萧烟阁却觉得无比沉重,好似是他把信任交托在了自己手上。

    萧烟阁定了定神,目光直直注视着他幽深眸子。

    裴云栈诧异于她说的话,山里深夜不说有多危险,又下着这么大的雨。

    他看到萧烟阁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虽然那动作像在摸狗。

    少女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额头,裴云栈头脑又热身体又冷得打颤,但他就是无比清醒的感受到这女子。

    热是她,冷也是她。

    “你等着我。”

    接着没等他再开口,萧烟阁就给他紧了紧衣服,转身离开。

    萧烟阁站在山洞口,看着未经修葺的泥路,茂密的丛林杂草放肆生长,被雨水压落又一次次冒头,本是值得欣赏的自然风光,却因为一切都破败而落后,让人感到无比压抑和恐惧。

    这些都在时时刻刻的提醒她,现在身处一个与现代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少女深沉的目光望着无边夜色,如同她的眼神,暗淡的望不到头。

    就像前世无数次独自熬过的黑夜一样。

    萧烟阁重新挽起了自己的头发,只身踏入黑暗。

    裴云栈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再一次确切感知到外界的时候,是萧烟阁拍着他的肩。

    “烧傻了?”

    裴云栈觉得此人怪有趣,听语气,她在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

    萧烟阁把手里的草药放在一旁,方才生的柴火早就烧完了,要不是隐约瞧见他随着自己进来的声音偏过头,她还以为这人等不及自己回来就咽气了。

    “淋点雨肺都要咳出来了你。”

    什么身体。

    萧烟阁摸着黑在旁边找火折子,结果剩下的两个都被水泡坏了。

    裴云栈没吭声,火灭了洞里暗得很,只有他压抑着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这下完犊子了。

    她心一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总不能让他干嚼这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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