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絮雪簌簌抛坠,冻得人间失色。

    长乐殿外的数重灯彩却金碧相映,锦绣交辉,直将幽夜照做白昼。

    方才在宴席上,宫婢失手打翻了琉璃盏,明姝的半辐衣裙都染上酒渍,内侍便撑着伞,送她回暖香阁更衣。

    可不知为何,往常行过千百遍的路,今日却无端陌生起来。

    正值隆冬,她身子又弱,大氅都不足以御寒,但此刻一股没由来的燥热却裹紧了她,还带着绒毛似的,痒得她难耐。

    明姝心下一沉,回望前路,才发觉长乐殿已遥遥地在北面,只模糊见檐角下挂的灯毬,如一点孤星。

    这断不是回暖香阁的路。

    她的头一阵昏沉,那光晕也缭乱分散,仿若梦中所见。

    身旁的内侍忙扶住她,“奴婢瞧着您身子不适,许是酒意上来了,不若去附近的寿安殿休息片刻。”

    寿安殿原是老太妃的居所,现已是半废弃的宫宇。

    明姝狐疑地瞧着他,惊觉此人面生。照理今日宴请群臣,不该让新人侍奉。

    她欲挣开,身上却无半分气力,只能面上含笑道:“多谢公公好意,只是离席太久,恐众人要担忧。”

    内侍怜惜地看向眼前之人,哪怕是他这等不全,见她粉雕玉琢的容色,弱柳扶风的身段,也不禁体燥耳热。

    此时正对上那双如含春水的杏眸,心都酥了一半。

    且她竟是极和善的,这莞尔一笑真让人想放过她。

    可这事毕竟由不得他。

    “不过一晌功夫不打紧,何况明姑娘的贵体倘或有失,奴婢着实担当不起。”

    他的尾音乍紧,面色顿冷,丢开了伞,一手捂上明姝的嘴,一手扯住她的胳膊,径直往寿安殿走。

    明姝自知身份特殊,她七岁时,娘亲被圣上强纳为丽妃,她才一同入了这深深宫禁。圣上又不肯认她为公主,仅削去原本的叶姓,唤做明姑娘,连正经主子都算不上。

    是以她向来是十二分地小心,可偏因今日是上元节,圣上大宴群臣皇戚,皇后娘娘连她也下了帖子,少不得要赴宴。

    念及太子殿下也同在,料想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却还是落入圈套。

    这一处本就清寂,眼下更是无人能救她。

    内侍挟着她走近殿门,明姝凭着残存的意识听到了里间的对话。

    “世子再喝碗醒酒汤。”

    “这醒酒汤怎会越喝越难受?”

    一阵响动,里间转出另一内侍,他利落地打开门,将明姝推了进去。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重新合上,戏谑的声音散在风中,“喝了这碗醒酒汤,世子保准就不难受了。”

    明姝被搡得站立不住,以为要扑到地上,却落入一人怀中,哪怕隔着衣物,她也觉出这人身上烫得厉害。

    她撑着抬起头,见其人俊美妍丽,潇洒风流,一双桃花眼潋潋留情,正是宫宴上见过的南邵世子,楚泽。

    “楚世子,我们是被算计了。”

    他浑然听不见一般,反而紧盯着她,眼中燃着赤色的欲望。

    “楚世子......” 明姝又开口,声音却沾上蜜糖似的,粘柔不清。

    楚泽被那声音撩拨,直将她抵在墙上,一手按住她的削肩,一手去解她的衣扣。

    他的手法娴熟,天水碧毛领斗篷、散花千水裙、湖青素锦袄,霎时都层层叠叠地褪到了地上,凌乱而颓靡。

    两人霎时贴得极近,近到她能嗅到他脖颈处散出的,那股撩拨心弦的苏合香。

    明姝心中羞愤,身子却隐秘地升起一脉欢愉,甚至渴望周身的束缚早些都剥除,止了无穷无极的燥热、细细密密的微痒。

    楚泽吻了上来,明姝竭力躲开。她的气息紊乱,声若娇啼,“世子,放开我......”

    回应她的,是他倾吐在她耳侧的鼻息,那样萦绕徐长,另她的双眸失神,身子也不自觉地要往上靠。

    忽地,殿门被劈开,风雪一时灌进来,明姝清醒了三分,侧目看过去。

    来人身着月白蟒纹锦袍,罩着霜色刻丝鹤氅,神姿秀逸,温其如玉,飘其如云。

    雪色为他身缘着上一层柔白的光晕,真真如谪仙降世。

    “阿兄!”

    她惊异自己的失言,这五年间,她总是当着人面,称他为“太子殿下”的时候多些。

    萧璟也是一愣,随即上前,将楚泽掀倒在地。

    明姝没了束缚,忙低头理好凌乱的里衣,遮住半露的盈盈酥山。

    她抬头时,恰好对上萧璟的凤眸,素日清浅的水泽此刻却如同深渊,锁住她狼狈的身影,令她无从躲藏。

    所幸他立时偏过头去,将自穿的鹤氅裹在她身上,盖了个严实。

    “萧......太子殿下?”

    耳边传来楚泽梦呓似的喃喃,只见他扶着墙壁,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

    映着殿门前的灯火,一双桃花眼的眼尾殷红如血,连着两腮也潮热一片。

    萧璟朝他看过去,面上噙笑,目光却寒凉无比,“你可醒了?”

    楚泽似不胜药力,扶着额头,迷蒙道:“我在长乐殿睡了多久?”

    萧璟闻言,凤目微敛,“带楚世子回府,雪天路滑,小心别摔着了。”

    门外候着的一冷面随侍,利落地走进来,拿住了楚泽,嘴上告罪,却颇为粗暴地拖着这位风流美人,撤了出去。

    “热。”

    明姝的意识又跌入浑沌,涣散之际,她的身子被人抱起,忽而收紧的触碰令她不禁嘤咛出声。

    “姝儿。”

    她不知谁在唤他,只挣扎地抬眼去看,杏眸湿漉,又浸染了妖媚的薄雾,像是惑人的山精。

    “还知道孤是谁吗?”

    明姝一霎清明,颤声地应道:“阿兄,我害怕,我这是怎么了?”

    萧璟一怔,随即温声安慰:“莫怕,孤带你回东宫诊治。”

    他抱着她走了出去,随行的宫人虽撑着伞,斜飞的碎琼仍不断地砸在人的身上,他便微微俯身,挡住无情的风雪。

    就像九年前,她小小的身子,挡在他面前一样。

    .

    长乐殿的丝竹管弦之声,尚不绝于耳,东宫中的内侍宫女看到太子这时便回来了,还抱着一女子,都吃了一惊,但并不敢多看一眼。

    萧璟步入寝殿,欲把明姝放到床上,她却呢喃道:“脏。”

    他知道她一向喜洁,想是介意方才里衣被楚泽碰过,便命宫女拿来一件新的,让她换上。

    她此时大抵是昏头昏脑,换衣竟没让他出去,他便只背过身。

    明姝褪衣时,有一脉幽香晕散,寻常她身上便有这香气,清甜如水中青莲。

    但今日,却是含着热气的暖香,缠着他周身,像是她的柔荑正合在他身上,一阵阵地拨弄他。

    那香气渐渐遮掩,她浴火的身子却隐隐地贴近,灼着他,可那玲珑的赤热又忽地远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我换好了。”

    萧璟回头,见明姝已缩在锦被里,只堪堪露出一张明丽的芙蓉面,鬓角早已散了,几缕乌发被香汗粘在粉腮上,仿佛刚经过一番。

    他凤眸又深了些,起身放下帘帐,温声安慰她,“孤这就唤太医。”

    外间的王太医听到传唤,诚惶诚恐地躬身进了寝殿,跪在帘外,隔着帕子把脉。

    “回禀太子殿下,这是中了三重欢,微臣无能,竟不知其解药。”

    三重欢,自南邵传来,是男女合和的秘药,不仅无药可解,且自服用之日起,每月皆会发作一回,每回都愈发难耐,拢共三次,是以唤作三重欢。

    萧璟神色淡淡地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那玉虽细腻柔润,却不透亮,是次一等的和田玉。

    王太医已吓得面如死灰,他从不曾忘自己是因何,才被提拔至太医院院使之位。

    当年他师父被太子召来,诊治病重的明姑娘,失言道了句:“殿下不如为明姑娘预备下。”

    太子也是如此这般转着扳指,漠然道:“杖毙。”

    思及这段往事,王太医忙连连叩首,“微臣愚钝,请殿下降罚。”

    萧璟只摆手让他下去,王太医如获大赦,急急退了出去,余下的宫人也随之退了下去。

    明姝愈发难受,四肢百骸接连涌起一股股热浪,顶着她,却落不到实处。

    她受不住,要找些着落似的,抓住了身旁人的手臂,紧绷的肌骨令她心神一颤,诺大的空虚反催着她握住更多。

    迷蒙间,她听到一声叹息。

    “姝儿,此药无解。”

    犹如清泉泠泠,是萧璟的声音,阿兄的声音。

    不可,绝对不可。

    她虽不是他的亲妹妹,但称呼他为兄长多年,假的也做成了真的,为的就是他肯怜她,却能被这称呼给圈住。

    好容易如今萧璟身居高位,她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不日就能仰仗他赐一门好亲事,让她走出这重重宫门。

    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明姝松开手,转而攥住锦被,艰难地挤出笑容,“只要不伤及性命,我挺得过去。”

    萧璟默然地看着她,眼瞳幽不见底,此刻的他不似清白的仙,倒像勾人心魂的妖。

    他的手轻柔地、迟缓地拂过她的脸颊,将她的鬓发拨到一旁。

    她的身子因这触碰而颤栗。

    明姝不敢揣度他在想些什么,只生生压下心中的渴望,垂眸道:“阿兄莫忧。”

    萧璟的手顿住,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孤唤宫婢为你沐浴,能疏解些。”

    倒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但总不能让别人来教她。

    第一回她愿忍,那便忍着吧。

    一相貌伶俐的宫娥走进来,低眉顺目地扶起明姝,不曾想明姝脚下这般虚浮,刚下榻便立不住,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不妨吃力地歪了身子。

    “还是孤来吧。”

    萧璟伸出手,要抱起明姝,她虽只剩喘息的力气,却仍道:“再唤一个宫人进来便是。”

    “你这样虚弱,她们倘若力不巧,仔细伤了你。”

    萧璟横抱起她,她还要分辨什么,可那宫娥早立到一旁。

    这东宫里看似有许多人,却都是他的木偶,只听他一人差遣。

    明姝不再白费口舌,由着他抱,可恨药力再度涌上来,淹没了她的意识。

    隔着锦袍,萧璟的心跳一声声地砸在她身上,可依旧落不到实处,那不满足的空虚又托起了她。

    明姝抬眼看他,萧璟生得实在俊逸脱俗,听闻民间甚至有私拿他的样貌,摹做仙君的神像来供养的。

    但此时他盈润的唇却引诱着她,酥麻的痒意也爬遍她全身,促着她摄取这瓣解药。

    步入水汽氤氲的净室,他的唇动了一下,似乎说了些什么。

    但她已全然听不见,纤手缠上他的脖颈勾住,压着他更贴近她,霎时间,双唇间只隔着一线风,一线燥动的、狂烈的热风。

    那朱唇又开启,她模糊地听到了一句话。

    他说:“姝儿只消告诉我,这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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