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惠风和畅。

    一方别致小院桃香氤氲,树枝上缀满了娇艳的桃花,粉如云,绯如霞。随风缠绵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翩然入窗,飘落在书案上。

    乔予容从繁杂的账本中抽身,伸了个舒畅的懒腰,眉眼间染上一抹倦色。

    如瀑青丝由一支白玉簪挽起半髻,耳侧几缕发丝飞舞,轻轻落在肩上。绛紫色裙衫被风卷起,微光交错,衬着乔予容如玉面庞更加明动昳丽。

    红英上前熟练按揉乔予容肩颈,心疼自家姑娘又瘦了,开口劝道:“夫人,看了两个时辰了,歇会吧。”

    乔予容淡淡应声,放松了身体,脑子里想着账目的事情。

    “红英,提前知会各掌柜,月末在临玉阁例会。这些时日劳他们费心,将铺子打理得甚好,该奖赏的都安排下去。”

    “是,夫人。奴婢记着呢。”红英内心喜忧交加,最近铺子里生意好,姑娘操心的事情太多,这样下去只怕刚养好的身子又要劳累。

    况且,侯府那堆烂帐也要姑娘对看,红英心中忿忿:“夫人,侯府的账本要如何?”

    乔予容盯着桌案上侯府的账册,单独拎出几本:“帐我都看过了,这几家铺子是母亲的亲侄管着,我不好做主。其他的我已做好案注,稍后都送到兰竹园去,让母亲自己处置吧。”

    红英吩咐下去,口中嘟囔着:“只怕沈老夫人又是装模作样训斥几句,就算了了,由着他们挥霍胡来去了。”

    “左右不碍着我们,不必在意。”乔予容起身,眼眸含笑,顾盼生姿。

    红英最爱乔予容的笑颜,不自觉勾起唇角,虽仍是抱怨,语气却软了下去。

    “奴婢是替您委屈,年前老夫人将这事推给您,让您处置,可后来怎么地,那纨绔竟到她面前告状,假惺惺地,老夫人竟也信了,还斥责您不讲情面,又巴巴地给人请了回去。”

    “可咱乔家铺子里,哪个犯事了不是秉公处置的,您又没错,倒叫别人恨上了。”

    “小红英还记上仇了。”乔予容失笑,她从未在意过,但还是安慰红英。

    “旁人如何是旁人的事,我如今不过是替母亲分忧,顺手而为,更不会插手母亲处事,哪里还能委屈得了。你若是不乐意了,我请你吃荟园斋的冰花酪如何?”

    红英眼睛一亮,她最馋这口了,姑娘还是最知道如何拿捏住她:“夫人最好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夫人,侯爷回来了,老夫人请您去前院。”

    说话的是沈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听花,本是跟着安嘉侯沈清泽的,自两年前沈清泽奉旨南巡,她便去了沈老夫人身边。

    乔予容神色淡然:“何时到的?”

    “午后便到了,知晓夫人忙着,便一直未来打扰。”

    “知道了,这便走吧。”

    乔予容来到前厅时,沈老夫人正同沈清泽叙话。见她到了,笑着招手让她过去。

    沈清泽也看向乔予容,二人目光交错,乔予容颔首,忽视男人眼中涌动的情绪,径直走到沈老夫人身侧。

    “母亲今日身子可爽利?”乔予容声音婉转轻柔,沈老夫人听着欢喜。

    “容儿有心了,金女医今早请了脉,老身好得很。”

    “如此便好,那养身的汤药不能断,我让金姑娘调了几味药,如今没那么苦了。”

    乔予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明艳的容颜柔和下来,周身萦绕着一股子温婉的气质,瞧得沈老夫人愈发满意。

    “都听容儿的。”

    沈老夫人又拉着乔予容看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坐到沈清泽身边,开口对沈清泽说:“你与容儿许久未见,合该好生团圆,如今容儿是沈家主母,你要是有求容儿的,便同她说去吧。”

    乔予容正视沈清泽,才发现他身后还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子,竟是怀了身孕。

    她敛眉收起诧异,同沈清泽寒暄。

    “侯爷,此番南下可还顺利?”

    沈清泽吞下一口浓茶,瞧着面前人一派温和的模样,想要说的话硬生生被咽了下去,只点点头:“一切都好,今早进宫递了折子,圣上很是满意。”

    “那就好,如今侯爷也算得了重用,前途可量。”

    相顾再无言。乔予容淡笑点头,端起茶盏送到嘴边,茶香溢出,升腾的雾气缭绕眼前,乔予容透过茶雾,冷眼看着沈清泽身后女子的动作。

    她并未作声,心中已有了个大概。

    沈清泽的衣摆被女人扯住,他回头,对上一双盈盈泪目。

    女人娇柔地唤了声:“侯爷。”

    沈清泽握住女子柔荑,安抚地轻拍,将人牵到身前。

    乔予容仔细看着眼前的女人,精致的小脸上还挂着淡淡泪痕,皮肤白皙,双唇点绛,眼如秋水,腹部隆起,白衣覆身,好一个柔情婉约的江南美人。

    乔予容眨眨眼,等着沈清泽开口。

    “我上京前,曾有过一门亲事,还未来得及过门,我就离开了。此次南下,机缘巧合之下再遇到惜月,才知她为了找我,吃了许多苦,我便留她在身边。”

    “容儿,当年我二人曾结发立誓,虽未曾拜堂,惜月却一直示我为夫君,我亏欠她良多,如今惜月怀了孩子,我答应不会让她受委屈,当以正妻名份待她。”

    乔予容愣住,她想过沈清泽耐不住寂寞身边养了人,却没料到竟是个旧故发妻。

    定是爱极了吧,才让沈清泽罔顾侯府脸面,忘了这一路走来的始末,不顾非议,求这正妻之位。

    “不可。”

    乔予容笑意渐收。

    沈清泽没料到乔予容会直接拒绝,他记忆中的乔予容一向性子软,有求必应,从不会在意名份。

    柳惜月闻言眼泪似不要钱地流出来,她扑通跪到乔予容面前,泣不成声。

    “求夫人收了我吧,我找了夫君五年,好不容易回到夫君身边,若是您容不下我,我怕是只能寻条河投去!”

    “夫人您行行好,看在我肚子里夫君的孩子份上,让我留在夫君身边吧,等我生了孩子,您想怎么发落我都行,只要夫人以后对夫君好,对孩儿好,我什么都不求了。”

    看着柳惜月哭得心尖直颤,沈清泽也冷下脸来。

    “乔予容你身为沈家主母,难道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不过两年没见,你怎么变得如此狠毒善妒。”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乔予容好看的眉拧在一起,只觉眼前人十分聒噪。

    小手一挥,红英即刻上前扶起柳惜月,没好气道:“侯爷,柳姑娘,且听夫人把话说完,如此这般,是何做派。”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沈清泽厉声斥责,将柳惜月圈在怀里,目光不善。

    乔予容端坐,撇茶的动作停下,认真看着沈清泽:“依侯爷的意思,一府二妻,便是要柳姑娘与我平坐,不知这平妻的名份是柳姑娘想要还是侯爷所想?”

    沈清泽眉头紧皱,面露不虞:“这有何分别,月儿想要本侯自然应她。”

    乔予容抿了一口茶,内心稍舒,才继续言语。

    “侯爷一路走来如何艰难,想必你也不曾忘。侯爷当初求娶我时,曾说永不纳妾,京城中有的是人替你记着。如今你正得圣上重用,朝中言官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侯爷,若是你一回京,就让柳姑娘做平妻,只怕遭人非议。”

    沈清泽深知乔予容说的道理,他安嘉侯府到底是靠着圣上对乔家的爱重,才破例给的赏赐。他更知道,以乔予容的身份,断然容不下有人和她平起平坐,可说到底,还是她乔予容心胸狭隘,只要他去求圣上,圣上必然会依着她。

    “只要你求到圣上面前,以他那般宠爱,定会答应你。”

    乔予容像是听到笑话,反问道:“我若求到圣上面前,道出你养着外人,还是南巡期间,你觉得他是会为我讨个公道,说你以公谋私,还是劝我大度,接受你所求?”

    沈清泽噎住。

    “你若是如此想,我便连夜进宫,替你求个恩典。”

    乔予容看着沈清泽,眼光里难得充满讽刺。

    沈清泽不自在极了,撇过头去:“那你当如何?”

    不像,一点都不像。

    乔予容审视着沈清泽因为气怒而紧绷的脸庞,心中唯余失望。

    “侯爷放心,先以贵妾之礼迎柳姑娘入府,此后一切用度按照南周阁的规格来,定不会委屈了柳姑娘。”

    “住处便安排在凝香院,离侯爷的芝玉阁最近。不过若是侯爷不喜,直接将柳姑娘接去芝玉阁也并无不可。”

    “三日后便是母亲寿宴,届时请母亲亲自将柳姑娘介绍给京中女眷,有母亲庇护,旁人定不会说什么。侯爷觉得如何?”

    乔予容的安排分明挑不出错处,对柳惜月也并无苛待,可沈清泽依旧觉得如鲠在喉。

    柳惜月攥着沈清泽的手紧紧用力,另一只手抚上腹部,沈清泽口不择言:“惜月的名份……”

    细微的动作落在乔予容眼里,她半步上前,隔着半掌距离朝柳惜月腹部探上。

    柳惜月一个激灵往后退步,倒在沈清泽怀里,惊呼:“夫人。”

    沈清泽立马将柳惜月拉到身后去,满脸防备:“你要干什么?”

    乔予容摆手,笑道:“侯爷以为我要做什么?你们放心,柳姑娘怀的是沈家长孙,只要她乖乖养着,等时机合适,我亲自向帝后请旨,赐柳姑娘正妻之位。”

    “当真?”

    “自然是真的。”

    乔予容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惜月,后者遮掩住脸色,紧紧扒在沈清泽身上,皱眉轻呼:“侯爷。”

    沈清泽还要说什么,被乔予容打断:“柳姨娘看起来不舒服,可别动了胎气,侯爷还是赶快带她去歇着吧。”

    眼瞅着柳惜月愈发痛楚,沈清泽心中怜惜,将柳惜月抱起便去了芝玉阁。

    两人走后,屏风后的沈老夫人才慢慢走出,她打发听花去侍候,才坐着拿过乔予容的手。

    “容儿,你做得好。”

    沈家能有今天,全靠乔家扶持,沈氏自知乔予容受了委屈,却只是放任她自个处理,左右不过是内心早就看不惯这个儿媳妇,想让她膈应罢了。

    沈氏苍老的手摩挲着乔予容的,开口便是不易:“母亲知道是清泽有负于你,可他与那柳氏的亲事,到底也是当年两家自小定下的,后来生了变故,这才分开。”

    “如今又遇到,也算是缘分一场,容儿可理解?”

    乔予容抽开手,端起凉透了的茶盏,敛眉低头:“自是理解。”

    沈老夫人笑意盈盈:“容儿你是老身最满意的儿媳,旁人只不过是清泽喜欢罢了,这沈家主母终究只会是你一人的。”

    “现在清泽回来了,你们许久未见,自当多亲近。虽然柳氏怀的是沈家长孙,可正经的嫡孙,还是你肚子里出来的才算,容儿,你明白吗?”

    乔予容淡淡道:“母亲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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