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而下，整座岛像个巨大的离心机，样品星罗棋布，样品对称分布。转速、温度、离心时间……实验过程总是充满变数，所幸样品充足。
台风漏斗般无边际地卷来水汽，又无节制地灌入这座城岛。李怡然抬头望去，漏斗下端处的动静呼之欲出。她方才结束了社团的第三轮面试，过程很顺利，但是舍友明艳阳那边还没有结束。等待的过程中，李怡然有些出神。
中午，另外两位舍友兴致勃勃地分享从熟人探听来的小道消息，从社团选择、选修课到竞赛项目、奖学金、实习计划和保研方案，结识人脉，争取资源……面面俱到。
“在想什么？”明艳阳突然从身侧出现，望向同样的地方。除了她们两人的视线，那里空无一物。
“在想她们说的话。”
学习还是社团，是第一个问题。兴趣类社团还是工作类社团，是第二个问题。尽管李怡然本就打算参加社团以丰富自己的大学生活，但那番对话后，这个想法似乎多了些含义。
“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明艳阳绕着李怡然反复调整角度，好让二人的影子靠得近些，“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不知道更好的过法。”李怡然扯出苦涩的笑容，“按部就班说不定也是一个好主意。”
“我只是羡慕她们能够轻松地融入到不同的团体，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
李怡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交浅言深，向来是交友中的忌讳。
“没关系的。”明艳阳终于找到合适的角度，把自己的影子踩进李怡然的身体，借力蹦到她跟前，做出一个俏皮的鬼脸，“我懂。”
李怡然一愣，笑了。明艳阳总是这样动摇人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如此，现在也是。
她们的相识是必然，相遇却是偶然。
新生报到那天，学校喧闹如赶集。父母将李怡然和行李运到宿舍后便匆匆离开，甚至来不及细看女儿就读的大学。他们总是很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幼懂事的李怡然很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收拾完床铺，舍友仍是见物不见人，李怡然踌躇片刻，决定先独自熟悉校园。
太阳很毒，像是盏紫外灯劈头盖脸地找过来，沿路也没有遮挡，让人无处可藏。坚持走了二十多分钟后，李怡然瘫在教学楼底下的架空层。没有人，没有光，通风也好，正好适合她。
饭堂，图书馆，教学楼……
李怡然皱着眉头关掉手机地图，调整身体与柱子接触的面积。衣服被浸透又吹干，军训在即，她不想感冒。
“喵！”
架空层外的灌丛下出现一人一猫。
人盯猫，猫盯人，双方寸步不让。
人是个女孩，细框渐变粉色太阳镜，淡紫色V领针织背心，条纹翻领长袖衬衫，还有堆堆袜搭小皮鞋。
猫是只橘猫，肥肥胖胖像太阳，鼓鼓囊囊像山岗。橙色在脸上凝成一个囧字，腹部雪白，像个趴着的脐橙。
似是察觉到第三方的存在，胖橘囧脸一收，吊儿郎当地滚进旁边的灌丛。女孩转过头看到了李怡然，狩猎般瞪大了瞳孔，然后眯起双眼，脑后的马尾微微晃动。暗处的李怡然看到女生镜片里反射出叶子的幽幽绿光。
……
明艳阳？
李怡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直到对方絮絮叨叨完自己的个人信息，她才抓住这股熟悉感的来源。正当她纠结自我介绍的措辞时，明艳阳小鹿般跃上前。
“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去哪？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李怡然慌乱地看着明艳阳，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微风拥住明艳阳，兜起她后颈细碎的短发，眼镜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露出微微抬起的双眸，里面踊跃出沁人的笑意。李怡然觉得这股笑意在向她招手，像水族馆里的白鲸对游人溅起星点的水花。
“可以吗？”
明艳阳的声音适时响起，柔软得像一朵棉花糖。
鬼使神差地，李怡然说：
“好呀。”
被捕获后，李怡然与明艳阳疯跑了一天，把学校里外逛了个遍。从教学楼附近的砚湖到体育馆，再从体育馆跨过酷热的天桥来到生活北区的翰园饭堂，观摩了一楼的大众餐厅，二楼的自助餐厅和三楼的清真餐厅，最后回到位于南边的楠园饭堂，视察四个楼层的菜单情况。晚饭选在楠园二楼一个靠窗的角落，是一张在饭堂里少见的四人桌。明艳阳说那里的风水最好，上可看霞光漫天，观云识天气，下可看人潮起落，每日都有人围成一圈踢毽子，并且由于四人桌的缘故，情侣免于被拼桌的人打扰。此桌周围因此成为情侣耳鬓厮磨，情话呢喃的聚集地。天时，地利，人和，是谓风水宝地。
吃饭的时候，李怡然来回拨弄着盘里油盐不进的黄瓜，看着埋头大吃的明艳阳，欲言又止。周围只剩下餐具碰撞和明艳阳咀嚼的声音。
“你想问什么？”明艳阳头也不抬。
“嗯……”李怡然一下一下地敲着盘沿，“没什么。”
“没有？”明艳阳抬起头，眉毛挑起，“真的没有？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哦。”
“嗯，没有。你那份够吃吗？我这里还有。”李怡然点头，把餐盘往前推。
“好吧……”明艳阳瘪起嘴角，抄起一块黄瓜塞进嘴里，了无生气。李怡然暗自发笑，不理会明艳阳幽怨的眼神，她瞥向楼下的人群。但是女孩的心思不绝如缕。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热情……”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
……
李怡然忍不住转过头，用眼神噎住明艳阳的嘴。几秒的对视后，李怡然突然伸出手，摘掉明艳阳嘴角的饭粒。
“不好意思——嗝——不好意思！”明艳阳慌忙地揉搓自己的脸，捂嘴低头。
思考片刻，李怡然拿出纸巾，一片一片沾掉明艳阳嘴角和下巴的油污，“我叫李怡然，或许你在宿舍分配表里已经看到过我的名字……”
“欸？”
“不管你为什么这么热情，”不理会明艳阳诧异的表情，李怡然继续道，“我都很高兴认识你……”
“因为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对你非常好奇，但是我不着急，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一点熟悉。”
李怡然把明艳阳的头发拢到耳后，盯着她晕乎乎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很高兴认识你，明艳阳同学。”
……
“怡然？怡然？再不吃要化了哦。”
李怡然回过神，手里的冰激凌化了一半。台风前夜，蒸得人心慌，回宿舍的路上，明艳阳捎了四个冰激凌。但是另外两个舍友还没回来，明艳阳推测她们又去找前辈取经了——两位舍友在比较校级社团和院级社团的优劣，前者可以认识不同专业的人，并且能够优先参与学校活动，后者的圈子则更为聚焦，同专业之间的信息交流和资源交换都更加便利。
“所以，你的面试怎么样。”李怡然勺了一口冰激凌，这种天气，化掉的冰激凌也非常美味。
“非常顺利，就是他们的问题非常奇怪。”明艳阳已经抱怨了一路，“浪费我的时间。”
“图书馆着火了，救猫还是救名画，这种问题我初中就听过了……”
“你怎么回答？”
“我还记得之前的答案，我随便背了一个。”
我也是。
“答案不重要，答题过程才重要吧，他们只是想借此判断面试者的品质。”
“所以大家都在表演——”
我也是。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就好像动物园里卖艺的猴子，谁表演得好就有桃子吃。”
我也是。
“他们只是比我们早一年入学而已。”
台风漏斗般无边际地卷来水汽，又无节制地灌入这座城岛。李怡然抬头望去，漏斗下端处的动静呼之欲出。她方才结束了社团的第三轮面试，过程很顺利，但是舍友明艳阳那边还没有结束。等待的过程中，李怡然有些出神。
中午，另外两位舍友兴致勃勃地分享从熟人探听来的小道消息，从社团选择、选修课到竞赛项目、奖学金、实习计划和保研方案，结识人脉，争取资源……面面俱到。
“在想什么？”明艳阳突然从身侧出现，望向同样的地方。除了她们两人的视线，那里空无一物。
“在想她们说的话。”
学习还是社团，是第一个问题。兴趣类社团还是工作类社团，是第二个问题。尽管李怡然本就打算参加社团以丰富自己的大学生活，但那番对话后，这个想法似乎多了些含义。
“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明艳阳绕着李怡然反复调整角度，好让二人的影子靠得近些，“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不知道更好的过法。”李怡然扯出苦涩的笑容，“按部就班说不定也是一个好主意。”
“我只是羡慕她们能够轻松地融入到不同的团体，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
李怡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交浅言深，向来是交友中的忌讳。
“没关系的。”明艳阳终于找到合适的角度，把自己的影子踩进李怡然的身体，借力蹦到她跟前，做出一个俏皮的鬼脸，“我懂。”
李怡然一愣，笑了。明艳阳总是这样动摇人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如此，现在也是。
她们的相识是必然，相遇却是偶然。
新生报到那天，学校喧闹如赶集。父母将李怡然和行李运到宿舍后便匆匆离开，甚至来不及细看女儿就读的大学。他们总是很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幼懂事的李怡然很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收拾完床铺，舍友仍是见物不见人，李怡然踌躇片刻，决定先独自熟悉校园。
太阳很毒，像是盏紫外灯劈头盖脸地找过来，沿路也没有遮挡，让人无处可藏。坚持走了二十多分钟后，李怡然瘫在教学楼底下的架空层。没有人，没有光，通风也好，正好适合她。
饭堂，图书馆，教学楼……
李怡然皱着眉头关掉手机地图，调整身体与柱子接触的面积。衣服被浸透又吹干，军训在即，她不想感冒。
“喵！”
架空层外的灌丛下出现一人一猫。
人盯猫，猫盯人，双方寸步不让。
人是个女孩，细框渐变粉色太阳镜，淡紫色V领针织背心，条纹翻领长袖衬衫，还有堆堆袜搭小皮鞋。
猫是只橘猫，肥肥胖胖像太阳，鼓鼓囊囊像山岗。橙色在脸上凝成一个囧字，腹部雪白，像个趴着的脐橙。
似是察觉到第三方的存在，胖橘囧脸一收，吊儿郎当地滚进旁边的灌丛。女孩转过头看到了李怡然，狩猎般瞪大了瞳孔，然后眯起双眼，脑后的马尾微微晃动。暗处的李怡然看到女生镜片里反射出叶子的幽幽绿光。
……
明艳阳？
李怡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直到对方絮絮叨叨完自己的个人信息，她才抓住这股熟悉感的来源。正当她纠结自我介绍的措辞时，明艳阳小鹿般跃上前。
“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去哪？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李怡然慌乱地看着明艳阳，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微风拥住明艳阳，兜起她后颈细碎的短发，眼镜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露出微微抬起的双眸，里面踊跃出沁人的笑意。李怡然觉得这股笑意在向她招手，像水族馆里的白鲸对游人溅起星点的水花。
“可以吗？”
明艳阳的声音适时响起，柔软得像一朵棉花糖。
鬼使神差地，李怡然说：
“好呀。”
被捕获后，李怡然与明艳阳疯跑了一天，把学校里外逛了个遍。从教学楼附近的砚湖到体育馆，再从体育馆跨过酷热的天桥来到生活北区的翰园饭堂，观摩了一楼的大众餐厅，二楼的自助餐厅和三楼的清真餐厅，最后回到位于南边的楠园饭堂，视察四个楼层的菜单情况。晚饭选在楠园二楼一个靠窗的角落，是一张在饭堂里少见的四人桌。明艳阳说那里的风水最好，上可看霞光漫天，观云识天气，下可看人潮起落，每日都有人围成一圈踢毽子，并且由于四人桌的缘故，情侣免于被拼桌的人打扰。此桌周围因此成为情侣耳鬓厮磨，情话呢喃的聚集地。天时，地利，人和，是谓风水宝地。
吃饭的时候，李怡然来回拨弄着盘里油盐不进的黄瓜，看着埋头大吃的明艳阳，欲言又止。周围只剩下餐具碰撞和明艳阳咀嚼的声音。
“你想问什么？”明艳阳头也不抬。
“嗯……”李怡然一下一下地敲着盘沿，“没什么。”
“没有？”明艳阳抬起头，眉毛挑起，“真的没有？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哦。”
“嗯，没有。你那份够吃吗？我这里还有。”李怡然点头，把餐盘往前推。
“好吧……”明艳阳瘪起嘴角，抄起一块黄瓜塞进嘴里，了无生气。李怡然暗自发笑，不理会明艳阳幽怨的眼神，她瞥向楼下的人群。但是女孩的心思不绝如缕。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热情……”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
……
李怡然忍不住转过头，用眼神噎住明艳阳的嘴。几秒的对视后，李怡然突然伸出手，摘掉明艳阳嘴角的饭粒。
“不好意思——嗝——不好意思！”明艳阳慌忙地揉搓自己的脸，捂嘴低头。
思考片刻，李怡然拿出纸巾，一片一片沾掉明艳阳嘴角和下巴的油污，“我叫李怡然，或许你在宿舍分配表里已经看到过我的名字……”
“欸？”
“不管你为什么这么热情，”不理会明艳阳诧异的表情，李怡然继续道，“我都很高兴认识你……”
“因为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对你非常好奇，但是我不着急，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一点熟悉。”
李怡然把明艳阳的头发拢到耳后，盯着她晕乎乎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很高兴认识你，明艳阳同学。”
……
“怡然？怡然？再不吃要化了哦。”
李怡然回过神，手里的冰激凌化了一半。台风前夜，蒸得人心慌，回宿舍的路上，明艳阳捎了四个冰激凌。但是另外两个舍友还没回来，明艳阳推测她们又去找前辈取经了——两位舍友在比较校级社团和院级社团的优劣，前者可以认识不同专业的人，并且能够优先参与学校活动，后者的圈子则更为聚焦，同专业之间的信息交流和资源交换都更加便利。
“所以，你的面试怎么样。”李怡然勺了一口冰激凌，这种天气，化掉的冰激凌也非常美味。
“非常顺利，就是他们的问题非常奇怪。”明艳阳已经抱怨了一路，“浪费我的时间。”
“图书馆着火了，救猫还是救名画，这种问题我初中就听过了……”
“你怎么回答？”
“我还记得之前的答案，我随便背了一个。”
我也是。
“答案不重要，答题过程才重要吧，他们只是想借此判断面试者的品质。”
“所以大家都在表演——”
我也是。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就好像动物园里卖艺的猴子，谁表演得好就有桃子吃。”
我也是。
“他们只是比我们早一年入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