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啦——”
明艳阳飞扑到李怡然身上。
度过最初的惊吓后，李怡然反手抱住明艳阳，“沁毓她们社团聚餐，应该没有那么快回来，你可以哭一会儿。”
“唔……”
感受到身后的小人没有哭的意愿，李怡然转过身，怀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好。”
……
李怡然翻出手机，已经过了门禁时间。
“你们还不回来吗？”她发消息给林若仪。
“沁毓和其他人喝醉了，我在送他们回去的路上。”
隔了十分钟，李怡然才收到第二条消息。
“我们不回去了。”林若仪传来一段视频，视频里面是沁毓在唱《我爱的人》，叫声像绝育的流浪猫，消息末尾附了一张哭脸表情，“沁毓最近胖了点。”
“好，到酒店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好~”
屏幕暗淡下去，李怡然放下手机。
“她们不回来吗？”明艳阳双手抱膝，坐在床脚。
“嗯。”李怡然盘起腿，“你可以开始了。”
“我需要酝酿一下。”明艳阳深深吸气。
“好吧……”李怡然挠头，思索如何起头，“下午，我们讨论了如何处理我与周冠宇之间的关系——”
“你放下那位了？”明艳阳单刀直入。
许久不曾想起的身影在李怡然脑中一闪而过，“与他无关——”
“你之前说的‘喜欢的理由’，现在找到了？”明艳阳递出第二刀。
“或许在相处的过程中能找到答案……”李怡然的手指不断卷着几缕头发。
“哦？”明艳阳发出意味不明的语调。
第三刀。李怡然放下手，“要不你先来？”
“好。”
明艳阳面无表情，“他跟我提到未来的职业规划、住房问题、婚育问题……他提到了好多好多……我说我家有钱，我可以养他……他说，‘那是你们家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你，所以才找的借口。”李怡然又开始卷头发。
“是吧……大家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这句话不对……他跟我说，我让他憎恨自己的衰老，看到他因为我而讨厌他自己，我也很难受，所以我想，‘算了吧，放过他吧，也放过我自己。’……我放弃他，难道也是因为我还不够喜欢他吗？”
“他太卑鄙了。”李怡然给出此情此景的标准答案。
“他确实很卑鄙……他用我的喜欢来阻止我的喜欢，这就好像全是我的错，全是我在伤害我自己……”明艳阳笑道，“他还不如多说些我的不好，这样我还能有个发泄的理由……有个讨厌他的借口……他只是不答应我的告白，他有什么错？我的心意由我做主，他的心意由他做主……”
“真是高明……不愧是师兄。”
“但是他为什么要难过……”明艳阳的头滑到膝盖，“这份难过里面，有几分是因为我？是因为错过了明艳阳，而不是因为他错过了一个好女孩。”
李怡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明艳阳，她想到了自己。
明艳阳睡着了。醒着的时候，她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坐着，偶尔翻出手机看两眼，这让李怡然非常担心。明艳阳躺下后，李怡然才有心思想自己的事情。
她觉得生活陷入了某种连续的重复之中，昨天今天明天，今天明天昨天，明天昨天今天……从宿舍楼走到宿舍楼的路像个莫比乌斯带，爬教学楼的时候像是踏在彭罗斯阶梯。李怡然有时候会忘记自己今天有没有吃饭，因为她隐约记得吃饭这项日程已经被执行过了。有时候又会忘记今天是星期几，因为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需要记住。
尽管成天忙忙碌碌——大创、挑战杯、互联网+、社团等——跑来跑去，像只周游校园的丧家犬，这种充实的生活在她看来同样是一种重复。
重复没有带来稳定，李怡然反而感受到生活的无常。每一天的生活都没有分量，没有实感。生活漫无目的，忙碌毫无意义。她想起《文化概论》课上，老师讲授《伤逝》时举的例子：
“生活就像川流不息地吃饭。”
老师是个鲁迅迷，可他们读不懂鲁迅。
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让自己疲惫不堪？
第一次上课，李怡然满怀期待，害怕听漏任何一个知识点，却发现老师上课天马行空，最后考试与课堂内容并不相关。第一次期末考时，李怡然希望能考出不错的分数。但是成绩出来后，李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因为她只能看见一串数据，看不到自己的错误，也就无从纠正自己的问题。第一次参加小组作业，李怡然想要挖掘主题，尽力出彩，但是组员们兴致缺缺，只求完成任务，最后李怡然独自处理了小组作业的每个环节。第一次组织社团招新，李怡然为此焦躁不安，周冠宇却告诉她只需要按照前些年的流程，找些性格正常、看得顺眼的人就行，社团里的工作谁都能做。第一次参加竞赛，李怡然质疑方案的可行性，成员却说方案不需要落实，只要足够巧妙，重点在于课件的精美程度……
李怡然觉得眼前所见都逐渐丧失了意义，不仅是事物原本的意义，而且还有附上的意义。她时常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碗，生活令事情从高处倒下，接住的意义只够盖满浅浅的碗底，大部分都随势能冲出碗外，李怡然数着碗边的水渍想，这有什么意义呢？
事情接连不断落下，李怡然觉得需要从中找到弥补内心空白的东西，撑起内心的正常运转，她宁愿相信这是生活给她的留白——“留白“是褒义的词汇，留给好事情发生——李怡然目前需要非常多的好事情。
周冠宇会不会成为她的好事情？
李怡然不敢确定。关于那个理由，她始终没有答案。
我应该接受他吗？
李怡然问。
立刻就有无数的声音回应，他们恍若群山回响，又仿佛鸦群乱啼。
“师兄多好啊，长得帅，性格也好，积极上进，家里还有钱……”
是呀，李怡然梦想着成为那样的人。
“师兄对你多好啊，记得你的喜好，还一直主动找话题……”
周冠宇确实对她很好。
李怡然生日那天，收到过来自他的鲜花和贺卡，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父亲以外的异性送的花。被珍惜的感觉很好，被看见的感觉也很好。
“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理由呢？”
李怡然回顾与周冠宇的每次对视，仿佛都是心有灵犀。只要她回头看，他都会在。
李怡然想得内心有些悸动，
喜欢真的不需要理由吗？大家好像都是这样，那我这样做也没问题吧？
……
声音太多太乱，李怡然分不清哪些声音来自旁人，哪些声音来自内心。
周冠宇很好，忠贞，专一，温柔体贴，情绪稳定……这是同学们对周冠宇的一致评价。他们还说，周冠宇入学以来一直与异性保持距离，像个禁欲的卫道士，直到李怡然出现，他才有些人的样子。周冠宇的坚定与热切，李怡然一直有所察觉，尽管她极少回应，但是他从未改变。
但周冠宇的好让李怡然觉得自己千疮百孔，像撑着破伞暴露在恼人的雨季。这种时候，李怡然尤其需要一副雨具，伞面提供庇护，伞骨撑起内心。
这么想着，李怡然沉沉睡去。
“官儿，真拒绝了？”舍友突然发问，打断了上官的写作思路——他最近忙着写一篇论文，一周后是某个学术论坛的投稿截止时间，他需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嗯。”上官摘下耳机。
“为啥呀？小姑娘不是挺好的——”
“她条件再好也跟我没关系。”上官戴上耳机，继续自己的写作，“她可以找到更好的。”
舍友不再作声，指尖在手机屏幕随意点击几下，轻叹一声。
过往随知网一同流入眼中。争取研究生保送名额，保送失败，准备国家公务员考试，准备研究生考试，国考失败，准备选调生考试，考研失败，一边惴惴不安地等待调剂，一边匆匆忙忙四处投简历，同时需要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选调生考试失败，准备省级公务员考试……失败……失败……异地……分离……
句子一行行砸下。上官今年研究生二年级，除了几个学术论坛以外，他还没有在任何一个刊物上发表过文章。导师已然尽力，无数个电话打出去，编辑的回应都是：“版面有限。”僧多粥少，上官对此习以为常，抱怨或是辱骂如同欺负临近刑期的死刑犯人般无趣而多余。本学期结束，事情或许又将接踵而来。这种咬紧牙忍受无期徒刑的日子，上官企盼明艳阳越晚知道越好。
明艳阳说她家有钱，可以养我。
上官的唇角勾起。
他的企盼或许确实是自作多情。
明艳阳睁开闭紧的双眼，宿舍只有李怡然温软的鼻息。她点开手机上的一条留言，又把手机扔下，翻身埋在被子里。
现在可以哭了。
明艳阳飞扑到李怡然身上。
度过最初的惊吓后，李怡然反手抱住明艳阳，“沁毓她们社团聚餐，应该没有那么快回来，你可以哭一会儿。”
“唔……”
感受到身后的小人没有哭的意愿，李怡然转过身，怀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好。”
……
李怡然翻出手机，已经过了门禁时间。
“你们还不回来吗？”她发消息给林若仪。
“沁毓和其他人喝醉了，我在送他们回去的路上。”
隔了十分钟，李怡然才收到第二条消息。
“我们不回去了。”林若仪传来一段视频，视频里面是沁毓在唱《我爱的人》，叫声像绝育的流浪猫，消息末尾附了一张哭脸表情，“沁毓最近胖了点。”
“好，到酒店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好~”
屏幕暗淡下去，李怡然放下手机。
“她们不回来吗？”明艳阳双手抱膝，坐在床脚。
“嗯。”李怡然盘起腿，“你可以开始了。”
“我需要酝酿一下。”明艳阳深深吸气。
“好吧……”李怡然挠头，思索如何起头，“下午，我们讨论了如何处理我与周冠宇之间的关系——”
“你放下那位了？”明艳阳单刀直入。
许久不曾想起的身影在李怡然脑中一闪而过，“与他无关——”
“你之前说的‘喜欢的理由’，现在找到了？”明艳阳递出第二刀。
“或许在相处的过程中能找到答案……”李怡然的手指不断卷着几缕头发。
“哦？”明艳阳发出意味不明的语调。
第三刀。李怡然放下手，“要不你先来？”
“好。”
明艳阳面无表情，“他跟我提到未来的职业规划、住房问题、婚育问题……他提到了好多好多……我说我家有钱，我可以养他……他说，‘那是你们家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你，所以才找的借口。”李怡然又开始卷头发。
“是吧……大家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这句话不对……他跟我说，我让他憎恨自己的衰老，看到他因为我而讨厌他自己，我也很难受，所以我想，‘算了吧，放过他吧，也放过我自己。’……我放弃他，难道也是因为我还不够喜欢他吗？”
“他太卑鄙了。”李怡然给出此情此景的标准答案。
“他确实很卑鄙……他用我的喜欢来阻止我的喜欢，这就好像全是我的错，全是我在伤害我自己……”明艳阳笑道，“他还不如多说些我的不好，这样我还能有个发泄的理由……有个讨厌他的借口……他只是不答应我的告白，他有什么错？我的心意由我做主，他的心意由他做主……”
“真是高明……不愧是师兄。”
“但是他为什么要难过……”明艳阳的头滑到膝盖，“这份难过里面，有几分是因为我？是因为错过了明艳阳，而不是因为他错过了一个好女孩。”
李怡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明艳阳，她想到了自己。
明艳阳睡着了。醒着的时候，她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坐着，偶尔翻出手机看两眼，这让李怡然非常担心。明艳阳躺下后，李怡然才有心思想自己的事情。
她觉得生活陷入了某种连续的重复之中，昨天今天明天，今天明天昨天，明天昨天今天……从宿舍楼走到宿舍楼的路像个莫比乌斯带，爬教学楼的时候像是踏在彭罗斯阶梯。李怡然有时候会忘记自己今天有没有吃饭，因为她隐约记得吃饭这项日程已经被执行过了。有时候又会忘记今天是星期几，因为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需要记住。
尽管成天忙忙碌碌——大创、挑战杯、互联网+、社团等——跑来跑去，像只周游校园的丧家犬，这种充实的生活在她看来同样是一种重复。
重复没有带来稳定，李怡然反而感受到生活的无常。每一天的生活都没有分量，没有实感。生活漫无目的，忙碌毫无意义。她想起《文化概论》课上，老师讲授《伤逝》时举的例子：
“生活就像川流不息地吃饭。”
老师是个鲁迅迷，可他们读不懂鲁迅。
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让自己疲惫不堪？
第一次上课，李怡然满怀期待，害怕听漏任何一个知识点，却发现老师上课天马行空，最后考试与课堂内容并不相关。第一次期末考时，李怡然希望能考出不错的分数。但是成绩出来后，李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因为她只能看见一串数据，看不到自己的错误，也就无从纠正自己的问题。第一次参加小组作业，李怡然想要挖掘主题，尽力出彩，但是组员们兴致缺缺，只求完成任务，最后李怡然独自处理了小组作业的每个环节。第一次组织社团招新，李怡然为此焦躁不安，周冠宇却告诉她只需要按照前些年的流程，找些性格正常、看得顺眼的人就行，社团里的工作谁都能做。第一次参加竞赛，李怡然质疑方案的可行性，成员却说方案不需要落实，只要足够巧妙，重点在于课件的精美程度……
李怡然觉得眼前所见都逐渐丧失了意义，不仅是事物原本的意义，而且还有附上的意义。她时常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碗，生活令事情从高处倒下，接住的意义只够盖满浅浅的碗底，大部分都随势能冲出碗外，李怡然数着碗边的水渍想，这有什么意义呢？
事情接连不断落下，李怡然觉得需要从中找到弥补内心空白的东西，撑起内心的正常运转，她宁愿相信这是生活给她的留白——“留白“是褒义的词汇，留给好事情发生——李怡然目前需要非常多的好事情。
周冠宇会不会成为她的好事情？
李怡然不敢确定。关于那个理由，她始终没有答案。
我应该接受他吗？
李怡然问。
立刻就有无数的声音回应，他们恍若群山回响，又仿佛鸦群乱啼。
“师兄多好啊，长得帅，性格也好，积极上进，家里还有钱……”
是呀，李怡然梦想着成为那样的人。
“师兄对你多好啊，记得你的喜好，还一直主动找话题……”
周冠宇确实对她很好。
李怡然生日那天，收到过来自他的鲜花和贺卡，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父亲以外的异性送的花。被珍惜的感觉很好，被看见的感觉也很好。
“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理由呢？”
李怡然回顾与周冠宇的每次对视，仿佛都是心有灵犀。只要她回头看，他都会在。
李怡然想得内心有些悸动，
喜欢真的不需要理由吗？大家好像都是这样，那我这样做也没问题吧？
……
声音太多太乱，李怡然分不清哪些声音来自旁人，哪些声音来自内心。
周冠宇很好，忠贞，专一，温柔体贴，情绪稳定……这是同学们对周冠宇的一致评价。他们还说，周冠宇入学以来一直与异性保持距离，像个禁欲的卫道士，直到李怡然出现，他才有些人的样子。周冠宇的坚定与热切，李怡然一直有所察觉，尽管她极少回应，但是他从未改变。
但周冠宇的好让李怡然觉得自己千疮百孔，像撑着破伞暴露在恼人的雨季。这种时候，李怡然尤其需要一副雨具，伞面提供庇护，伞骨撑起内心。
这么想着，李怡然沉沉睡去。
“官儿，真拒绝了？”舍友突然发问，打断了上官的写作思路——他最近忙着写一篇论文，一周后是某个学术论坛的投稿截止时间，他需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嗯。”上官摘下耳机。
“为啥呀？小姑娘不是挺好的——”
“她条件再好也跟我没关系。”上官戴上耳机，继续自己的写作，“她可以找到更好的。”
舍友不再作声，指尖在手机屏幕随意点击几下，轻叹一声。
过往随知网一同流入眼中。争取研究生保送名额，保送失败，准备国家公务员考试，准备研究生考试，国考失败，准备选调生考试，考研失败，一边惴惴不安地等待调剂，一边匆匆忙忙四处投简历，同时需要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选调生考试失败，准备省级公务员考试……失败……失败……异地……分离……
句子一行行砸下。上官今年研究生二年级，除了几个学术论坛以外，他还没有在任何一个刊物上发表过文章。导师已然尽力，无数个电话打出去，编辑的回应都是：“版面有限。”僧多粥少，上官对此习以为常，抱怨或是辱骂如同欺负临近刑期的死刑犯人般无趣而多余。本学期结束，事情或许又将接踵而来。这种咬紧牙忍受无期徒刑的日子，上官企盼明艳阳越晚知道越好。
明艳阳说她家有钱，可以养我。
上官的唇角勾起。
他的企盼或许确实是自作多情。
明艳阳睁开闭紧的双眼，宿舍只有李怡然温软的鼻息。她点开手机上的一条留言，又把手机扔下，翻身埋在被子里。
现在可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