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寺虽收留孤儿，但月牙那样跳脱活泼的孩童显然不适合跟着李谣是呆在青山寺中。即便是深更半夜时，她也领着她走过黑夜叩响了沈府的门。
起了个早，李谣是从青山寺离开。沿着往城里去的路，她顺手买了个胡饼，边嚼巴边想，如此频频寻她助力，倒是赖上她了。
穿过街道，路过繁华，离远喧闹。流水潺潺奏春歌，河畔的风景甚好，而秋水早已等在门口朝她挥手。
一路走近沈枝意的居所，能听见阵阵笑语。
沈家世代经商，清河郡这处府邸只住了沈枝意与她的小弟。素日里难免冷清，多了一个月牙相伴也热闹不少。
李谣是走入，坐在院内的姑娘立即注意到了，放下手中的话本子便迎上前。
“我可累死了，走了这样久。”李谣是打趣。
“累便下山来在这儿住下。”沈枝意拉着她在廊下坐着，抬眼便能看见里头两个孩童在玩闹。她又道：“你昨夜就不该走，一来一回忒是麻烦。”
昨夜她冒然前来，浑身血迹带着个孩童把沈枝意吓了一跳，细述过后顾及身上肮脏疲惫，也省得再打扰，将月牙交予沈枝意后便回了青山。若是想到会遇见谢同泱，她必然不会拒绝沈枝意。
她一袭朴素蓝裙，浑身上下不过简单通草花簪发，白净面容上一丝妆花也无。与裙幅华贵，艳丽容颜的沈枝意一同坐在这精致雕花的廊下，让她有种悄然翻酸之感。
“谢谢。”
沈枝意本看向屋里两个孩童，瞧她这样一副表情瞬间就明白了，噗嗤一笑道：“谢什么，我家里人少地儿大屋子多，我还有钱，多养个人罢了。再说，你与我这关系，用得着说谢吗？”
她拉着她的手，切切言道：“我总是想，人生在世，无论如何能少一些苦难总是好的。我若是能如你一般会些武功，有点脑筋，也不至于只能做这些。”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如果不是她派人暗查，昨夜之事她断然错过。
沈枝意见她模样，敛容道：“阿皦，一直以来该说谢这个字的人，都是我。”
如果不是李谣是曾经施以援手，给予一饭之恩，她早就饿死在寻亲的路上。不会拥有爷娘垂爱，不会享有荣华富贵，也不会结交众友人。她该死在荒野，该消失于天地之间。
她本该是飘零卑微之人，而今事事顺意，圆满知足。
话本里常言轮回二字，今生福分乃是上世所修得，而此生圆满过溢，则会败坏下世所得。
沈枝意毫不在乎，她说，入不入轮回有什么要紧的，我总是只有这一轮回的意识，下辈子的我也不知上辈子的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有多难，上辈子的我也不知道下辈子的我是个人还是个牲畜，把我能掌控的我过好，这不好吗？不入轮回有什么要紧的，这一个轮回的我是一个我，下一个轮回的我是另一个我，我我不同，生死不共，我不在乎，我只求眼下。
李谣是听罢，笑她通透。
沈枝意是唯一一个，李谣是将从前完整诉说之人。她知道她，明白她，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因为她们都从泥泞里爬出来过。
说谢，倒是辜负了这情分。
庭中栽种奇珍花卉，幽郁花香扑鼻而来，屋内两个顽皮孩童欢声笑语。
李谣是忽然偏头问：“你堂兄可是回来了？”
沈枝意点头，“你可是想与他见上一面？”
她摇头。
“你们分明没有见过几面，可我却觉得你们会成为好友。”沈枝意笑道。
“为何？”
“我堂兄本是长安校书郎，校勘典籍，订正讹误，清官闲职，待遇优厚。一朝离开天子脚下，来这州郡整日处在清幽司经馆，看起卷册来没日没夜，也不嫌枯燥。”纤指执罗扇，沈枝意朝她一点，“和在青山寺藏书阁里的你一样，笔墨古经相伴，不觉清淡无味。”
可沈枝意又轻摇扇子，自言道：“我也不知，他为何不接受你入司经馆。你懂的这样多，合该是帮得上他的。”
李谣是绞着腰间玉佩，垂了眼，忆起了他说过的话。
“在长安，典校是好事，人人艳羡；可在州郡，非也。”
“倘若你真想来，凭本事吧。”
他其实并不想让她进司经馆，她听出来了。
可她偏想进，想做一个有能力订正讹误之人。
李谣是松开手上叮当玉佩，呼了一口气轻松笑道：“请他等我，我会让他满意的。”
这话说的大言不惭，分明进展不多却似是胸有成竹般铿锵。
“你打算好如何做了？”沈枝意问。
隔着一扇窗，里间的月牙被逗的哈哈大笑，惹得李谣是注目。
“我先前与你说过那位乞子，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王郡丞便是我入司经馆的令牌。”她灿然一笑。只要这世上有路让她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坚定决然。
“万事小心。”沈枝意叮嘱，又从架子上拿了几瓶药给她，“不够再找我要，我什么都多着，姐姐我有钱，养你都不是问题。”
*
作为随谢同泱一道来清河郡的宋涟景，这几日一直过的不舒畅。他一早上山找谢同泱，责怨他为何要在青山上躲着，一堆破事儿都让他处理，他都要烦死那些吮痈舐痔，曲意奉迎的人了。他倒好，在山上饱食终日，清闲自在。
应付这些人以来，他真是，腌臜透了。
宋涟景愤愤然喝了好几盏茶，刺刺不休：“你都不知道，他们知道我随你一同来，你住上了青山谢绝人扰，他们就逮着我薅。这个宴那个席的，那些嘴脸，稍有让他们不满意的就吹胡子瞪眼。”他神色恹恹，想起那些人就头疼。“你说你，一个监察使美其名曰上山看那破什子书，留我一个长史在那下头。”
他只是一个长史，长史啊！
“谢同泱，我太羡慕你了——”他哀嚎。
谢同泱明白他的难处，和声道：“再过些日子，快了。”他马上就要踏入这场局了。
宋涟景剜了他一眼，斜身不正经地坐着。
清河那些官得知他们来，如同饿虎扑食，想牟取京城皇室青睐，其中贪污错杂，官吏繁复。来这一趟才知道，清河表面上很平静，实际上就是那锅中未烧着的水，冒着热气偶尔沸一沸。可难预料的，是何时沸腾。
他们来，必是得釜底抽薪。
“你可想好要如何下手了？”宋涟景闷闷道。
“未曾。”
“那你这副模样，做给我看的？”他哀怨。
“？”谢同泱不明。
“你这样轻松，闲适，特意做来给我看来激我的？”
谢同泱笑，放下手中书册，“是你太浮躁，不若你也上来住一段时日？”
宋涟景白了他一眼，没正经地靠着，没好气地拖着语气道：“我才不像你，你是郡王，是监察使，我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小长史罢了。”
这样说也不对。
倘若他身居高位，可高处不胜寒呐。他转念一想，长史怎么了，长史自有长史好。
他坐起，皱眉道：“你说，我们来的那天隮阳台便出事了，这会不会……”
“正如你所想。”谢同泱笑，又拿起小炉上温着的茶，斟了一杯递给他，缓声开口，“我查过了，不是巧合。”
宋涟景一顿。
“清河郡不算富盈之地，近年广种薄收，徭役赋税下多少人只得乞讨而生。但那个乞子即使是投河自尽也不该出现在隮阳台之上。”他抬起杯盏润了润口，将这几日静心所想一一道出，“隮阳台不乏谣言，偏在我们来的这一日发现上头有尸体，这是要坐实。”
“如此说来，莫非有人成心要推倒隮阳台？”宋涟景讶异，“可这样做毫无道理。隮阳台几百年不倒，也未曾生事，碍着谁的眼了。”
谢同泱淡然道：“比起碍眼，这更像是想试探我。众人皆知我只是长安里一个郡王，皇室子弟忽然被派来远之千里的清河，头一回担监察重任，会不会认真又能否胜任，都未可知。隮阳台立于清河三百年，即便只是一座碑石，也并不能让人忽略。这样不大不小之地，正好拿来作文章。”
宋涟景顿悟，激动道：“你去了，便证明你来清河是有心所在，你若不去，他们便可安然无恙的在清河郡继续从前。难怪说清河地方官霸道，原来是这样霸道。头天来就来试探你对于清河政事到底有心无心。”
州郡官员手中势力不小，近年来也早已有人藐视上级，看来这一趟，来对了。
“可你上这青山寺，是为何？”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呢？
谢同泱舒适侧靠，慵懒把玩手中茶具，“见惯了人心叵测，不愿过多掺和。不如留下个玩世不恭，随心所欲的行径，让他们看不清我。”
他有心管上隮阳台一事，等同宣告他会出手，可他却又不给他们机会接近，不会商讨一言一语。
“只许他们横行霸道肆意试探我，不许我蛮横无理吗？”他说的玩味。
起了个早，李谣是从青山寺离开。沿着往城里去的路，她顺手买了个胡饼，边嚼巴边想，如此频频寻她助力，倒是赖上她了。
穿过街道，路过繁华，离远喧闹。流水潺潺奏春歌，河畔的风景甚好，而秋水早已等在门口朝她挥手。
一路走近沈枝意的居所，能听见阵阵笑语。
沈家世代经商，清河郡这处府邸只住了沈枝意与她的小弟。素日里难免冷清，多了一个月牙相伴也热闹不少。
李谣是走入，坐在院内的姑娘立即注意到了，放下手中的话本子便迎上前。
“我可累死了，走了这样久。”李谣是打趣。
“累便下山来在这儿住下。”沈枝意拉着她在廊下坐着，抬眼便能看见里头两个孩童在玩闹。她又道：“你昨夜就不该走，一来一回忒是麻烦。”
昨夜她冒然前来，浑身血迹带着个孩童把沈枝意吓了一跳，细述过后顾及身上肮脏疲惫，也省得再打扰，将月牙交予沈枝意后便回了青山。若是想到会遇见谢同泱，她必然不会拒绝沈枝意。
她一袭朴素蓝裙，浑身上下不过简单通草花簪发，白净面容上一丝妆花也无。与裙幅华贵，艳丽容颜的沈枝意一同坐在这精致雕花的廊下，让她有种悄然翻酸之感。
“谢谢。”
沈枝意本看向屋里两个孩童，瞧她这样一副表情瞬间就明白了，噗嗤一笑道：“谢什么，我家里人少地儿大屋子多，我还有钱，多养个人罢了。再说，你与我这关系，用得着说谢吗？”
她拉着她的手，切切言道：“我总是想，人生在世，无论如何能少一些苦难总是好的。我若是能如你一般会些武功，有点脑筋，也不至于只能做这些。”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如果不是她派人暗查，昨夜之事她断然错过。
沈枝意见她模样，敛容道：“阿皦，一直以来该说谢这个字的人，都是我。”
如果不是李谣是曾经施以援手，给予一饭之恩，她早就饿死在寻亲的路上。不会拥有爷娘垂爱，不会享有荣华富贵，也不会结交众友人。她该死在荒野，该消失于天地之间。
她本该是飘零卑微之人，而今事事顺意，圆满知足。
话本里常言轮回二字，今生福分乃是上世所修得，而此生圆满过溢，则会败坏下世所得。
沈枝意毫不在乎，她说，入不入轮回有什么要紧的，我总是只有这一轮回的意识，下辈子的我也不知上辈子的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有多难，上辈子的我也不知道下辈子的我是个人还是个牲畜，把我能掌控的我过好，这不好吗？不入轮回有什么要紧的，这一个轮回的我是一个我，下一个轮回的我是另一个我，我我不同，生死不共，我不在乎，我只求眼下。
李谣是听罢，笑她通透。
沈枝意是唯一一个，李谣是将从前完整诉说之人。她知道她，明白她，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因为她们都从泥泞里爬出来过。
说谢，倒是辜负了这情分。
庭中栽种奇珍花卉，幽郁花香扑鼻而来，屋内两个顽皮孩童欢声笑语。
李谣是忽然偏头问：“你堂兄可是回来了？”
沈枝意点头，“你可是想与他见上一面？”
她摇头。
“你们分明没有见过几面，可我却觉得你们会成为好友。”沈枝意笑道。
“为何？”
“我堂兄本是长安校书郎，校勘典籍，订正讹误，清官闲职，待遇优厚。一朝离开天子脚下，来这州郡整日处在清幽司经馆，看起卷册来没日没夜，也不嫌枯燥。”纤指执罗扇，沈枝意朝她一点，“和在青山寺藏书阁里的你一样，笔墨古经相伴，不觉清淡无味。”
可沈枝意又轻摇扇子，自言道：“我也不知，他为何不接受你入司经馆。你懂的这样多，合该是帮得上他的。”
李谣是绞着腰间玉佩，垂了眼，忆起了他说过的话。
“在长安，典校是好事，人人艳羡；可在州郡，非也。”
“倘若你真想来，凭本事吧。”
他其实并不想让她进司经馆，她听出来了。
可她偏想进，想做一个有能力订正讹误之人。
李谣是松开手上叮当玉佩，呼了一口气轻松笑道：“请他等我，我会让他满意的。”
这话说的大言不惭，分明进展不多却似是胸有成竹般铿锵。
“你打算好如何做了？”沈枝意问。
隔着一扇窗，里间的月牙被逗的哈哈大笑，惹得李谣是注目。
“我先前与你说过那位乞子，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王郡丞便是我入司经馆的令牌。”她灿然一笑。只要这世上有路让她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坚定决然。
“万事小心。”沈枝意叮嘱，又从架子上拿了几瓶药给她，“不够再找我要，我什么都多着，姐姐我有钱，养你都不是问题。”
*
作为随谢同泱一道来清河郡的宋涟景，这几日一直过的不舒畅。他一早上山找谢同泱，责怨他为何要在青山上躲着，一堆破事儿都让他处理，他都要烦死那些吮痈舐痔，曲意奉迎的人了。他倒好，在山上饱食终日，清闲自在。
应付这些人以来，他真是，腌臜透了。
宋涟景愤愤然喝了好几盏茶，刺刺不休：“你都不知道，他们知道我随你一同来，你住上了青山谢绝人扰，他们就逮着我薅。这个宴那个席的，那些嘴脸，稍有让他们不满意的就吹胡子瞪眼。”他神色恹恹，想起那些人就头疼。“你说你，一个监察使美其名曰上山看那破什子书，留我一个长史在那下头。”
他只是一个长史，长史啊！
“谢同泱，我太羡慕你了——”他哀嚎。
谢同泱明白他的难处，和声道：“再过些日子，快了。”他马上就要踏入这场局了。
宋涟景剜了他一眼，斜身不正经地坐着。
清河那些官得知他们来，如同饿虎扑食，想牟取京城皇室青睐，其中贪污错杂，官吏繁复。来这一趟才知道，清河表面上很平静，实际上就是那锅中未烧着的水，冒着热气偶尔沸一沸。可难预料的，是何时沸腾。
他们来，必是得釜底抽薪。
“你可想好要如何下手了？”宋涟景闷闷道。
“未曾。”
“那你这副模样，做给我看的？”他哀怨。
“？”谢同泱不明。
“你这样轻松，闲适，特意做来给我看来激我的？”
谢同泱笑，放下手中书册，“是你太浮躁，不若你也上来住一段时日？”
宋涟景白了他一眼，没正经地靠着，没好气地拖着语气道：“我才不像你，你是郡王，是监察使，我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小长史罢了。”
这样说也不对。
倘若他身居高位，可高处不胜寒呐。他转念一想，长史怎么了，长史自有长史好。
他坐起，皱眉道：“你说，我们来的那天隮阳台便出事了，这会不会……”
“正如你所想。”谢同泱笑，又拿起小炉上温着的茶，斟了一杯递给他，缓声开口，“我查过了，不是巧合。”
宋涟景一顿。
“清河郡不算富盈之地，近年广种薄收，徭役赋税下多少人只得乞讨而生。但那个乞子即使是投河自尽也不该出现在隮阳台之上。”他抬起杯盏润了润口，将这几日静心所想一一道出，“隮阳台不乏谣言，偏在我们来的这一日发现上头有尸体，这是要坐实。”
“如此说来，莫非有人成心要推倒隮阳台？”宋涟景讶异，“可这样做毫无道理。隮阳台几百年不倒，也未曾生事，碍着谁的眼了。”
谢同泱淡然道：“比起碍眼，这更像是想试探我。众人皆知我只是长安里一个郡王，皇室子弟忽然被派来远之千里的清河，头一回担监察重任，会不会认真又能否胜任，都未可知。隮阳台立于清河三百年，即便只是一座碑石，也并不能让人忽略。这样不大不小之地，正好拿来作文章。”
宋涟景顿悟，激动道：“你去了，便证明你来清河是有心所在，你若不去，他们便可安然无恙的在清河郡继续从前。难怪说清河地方官霸道，原来是这样霸道。头天来就来试探你对于清河政事到底有心无心。”
州郡官员手中势力不小，近年来也早已有人藐视上级，看来这一趟，来对了。
“可你上这青山寺，是为何？”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呢？
谢同泱舒适侧靠，慵懒把玩手中茶具，“见惯了人心叵测，不愿过多掺和。不如留下个玩世不恭，随心所欲的行径，让他们看不清我。”
他有心管上隮阳台一事，等同宣告他会出手，可他却又不给他们机会接近，不会商讨一言一语。
“只许他们横行霸道肆意试探我，不许我蛮横无理吗？”他说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