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好容易放晴,宣姨娘便拉着几个小丫鬟在院里帮忙做枇杷膏。

    “京中干燥,咱们走之前多做些枇杷膏,留着璋姐儿慢慢吃。”宣姨娘一边用干净的纱布擦净枇杷叶上的水珠,一边对帮忙剥枇杷果肉的芳沁说:“芳沁,你别弄这些了。平时多看着点璋姐儿,这种小事交给别人做就行。”

    “哎!”芳沁应了一声,想着华璋这会儿午睡也该起了,便打了帘子进屋去叫醒她。

    自从宣姨娘回来,为方便进出,华璋小院的大门难得一直敞开着。聂夫人身边的秦妈妈径直走了进来,看见宣姨娘后行了个礼,瞧了一眼闺房所在,屏气低声问:“姐儿这会子起身了没?”

    “秦姐姐快请坐罢,还不倒茶来。”宣姨娘说罢,小丫鬟连忙搬了个板凳给秦妈妈。

    秦妈妈不多推辞,就势坐了下来,谢过宣姨娘:“这个时节就有枇杷了?”她随手剥开一个枇杷,味道鲜甜多汁,食之口舌生津。

    宣姨娘温和笑着又剥了一个递给秦妈妈:“京中这会子哪有,这是老爷托人专程买了从南边带回的,一路上不知碰坏了多少,拢共剩下这些,我寻思着吃不完制成枇杷膏,留着璋姐儿慢慢吃。”

    “这枇杷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可怜老爷这一番心意,真真是疼爱璋姐儿得紧。”秦妈妈奉承道。

    “妈妈这会儿怎么有暇过来了?”一声清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秦妈妈回头瞧见华璋正掀了珠帘,面带笑容从屋里走出来。她连忙拿绢子擦干净手,站起来说:“小姐怎不多睡一会儿?”

    华璋步态轻盈,走到她们一处:“妈妈这话可就不实诚了,可是夫人有事吩咐?”

    “哪儿有什么吩咐?是舅老爷家的夫人带着几个郎君娘子来府上了,此刻正在花厅,夫人让璋姐儿也去见见客。”秦妈妈笑着说。

    听她这话,宣姨娘心中暗自有些猜想:“那你快去吧,别失了礼数。”

    等华璋到了花厅,才知夫人他们用完茶点,领着客人去后花园转去了。

    华府几代经商,打南边老家以漕运发家,财力雄厚,唯独家中男丁无人出仕。老爷子还在世时,为光耀门楣,打通关系给华同晖捐了个户部员外郎的闲差,谁承想一朝新帝登基,责令吏部重审各部官员出身,不仅当初收钱卖官的人倒了台,华同晖也被人从还没坐热乎的官位上赶了下来。

    要不是规制限定,恐怕华家花园的面积就要超过皇帝的御花园了。华璋被芳沁扶着手,慢悠悠顺着鹅卵石子路往前寻找聂夫人他们的身影。

    从拱桥上经过时,有人眼尖瞧见了华璋,远远唤了她一声。华璋顺着声音找去。看到正在碧落亭观鱼的聂夫人一行人。原是一叶障目,被高处的繁花绿树遮了视线。

    “舅母好,母亲安,各位哥哥姐姐好。”华璋对着众人一一行礼。

    “哟,这是璋姐儿吧?多年不见,真是出落得跟天仙似的。”说话的人正是聂夫人的娘家嫂子邱氏,她一上来就热情地拉过华璋的手,从上到下将她瞧了个遍。

    “嫂子再夸,我们家这几个孩子可都要上天了。”聂夫人打趣道。众人也跟着说笑一番。

    七嘴八舌说话声中,华璋注意到似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她抬眼望去,只见表兄聂明德正愣愣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惊艳之色。

    她冲他礼貌一笑,移开目光。

    聂明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才如梦初醒,红着脸心虚看向别处。

    中午一同用过饭,聂夫人让小辈们回去休息,自己留了邱夫人说话。

    聂夫人娘家哥哥现在是礼部六品郎中,官位不高,却有些门路。前些日子,华同晖得到皇后有意为太子选妃的消息,赶紧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希望通过大舅哥的关系将华璋送到东宫去。

    “妹夫就这么有信心璋姐儿能被选上?”邱夫人吹开茶杯细微的浮末,垂着眼说道。

    “夫君做事一向有的放矢,自是有了计较才会同哥哥说。”

    为达成目的,华家许诺将二房小姐华琳许配给聂明德。起初邱夫人不满聂夫人不愿嫁自己的亲女华珊,而是只打发一个侄女给聂明德,后来聂夫人做小伏低地同她解释许久,又答应随华琳陪嫁十间正街的商铺,百亩良田,外加十万两银子后,邱夫人才强掩欢喜,假意妥协,喜滋滋应下这门婚事。

    回到自己的院子,宣姨娘赶忙打发走其他人,将华璋拽进屋里,一脸认真地问:“聂家可是带他家郎君来与你相看的?”

    还没等华璋回答,宣姨娘话里带着几分兴奋:“聂家老爷是官身,郎君聂明德是独子,又听说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如今是秀才,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你嫁过去倒也是良配。”

    华璋扶她坐下:“我的娘,你可真会想象。夫人只是叫我过去做做样子罢了。应当是不关我的事。”

    几日后,聂家果然前来下聘,定下聂明德与华琳的婚事。按照礼数,其他姐妹需要帮忙绣嫁衣,聂夫人念在华璋身子不好,疏于女工,吩咐只让她随意绣上几针,做做样子便罢。

    倒是宣姨娘唉声叹气:“这么好的姻缘,没想到最后落到琳姐儿头上,到头来还要你还要帮着绣嫁衣,我可怜的女儿哟。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不让自己的珊姐儿嫁过去,反而允了二房的姑娘。”

    “娘快别说了,让别人听见了多不好。”华璋低头在袖衫上刺下一针,最近院子里外人来得勤,也只有晚上娘俩才能说些悄悄话。

    果真背后说不得别人,可巧这时候,聂夫人身边的秦妈妈又亲自过来了。这次她一见面就开门见山:“璋姐儿,宣姨娘,快别忙了,喜事,大大喜事!”

    华璋心快跳到嗓子眼,忐忑不安地等着秦妈妈继续说,宣姨娘也是一脸意外。究竟何喜之有?

    前来说媒的冰人是京城最有名的周大娘,常为达官贵族之间保媒拉纤,一见华璋就将她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接着立马切入正题。

    “安平侯世子?哪儿有人自己给自己提亲的?”聂夫人绷着身子,强撑体面,生怕有一丝露怯。

    “是啊,这可是大大的贵人。安平侯世子乃是当今圣上亲妹,昭阳长公主之子啊。”周大娘一脸得意,等着看她们喜出望外的样子。

    不料聂夫人像是陷入了纠结,面色为难,手里端着茶杯,半晌没有说话,再看华璋也是眉心微蹙,还带着忧愁的感觉。

    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泼天的富贵,周大娘表示理解,毕竟像华家这般粗陋的商户,能被皇亲国戚瞧上肯定是觉得惶恐万分。

    聂夫人赠了不少好礼给周大娘,说要同家中主君商量后才能答复,周大娘得了不少好处,欢喜离开华家。

    怎么会是安平侯世子呢?华璋将宣姨娘哄了出去,郁闷地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自己独居深院,为何会引得安平侯世子前来提亲呢?

    “要不,就把璋姐儿嫁与那世子?”聂夫人小心劝说华同晖。

    “不可!已经有更好的选择了,不能屈就。况且我打听过,那安平侯世子,不仅不求上进,平日里还放浪形骸,整日吃喝嫖赌,跑马斗殴,四处留名。璋姐儿嫁给他,算是白嫁了,不仅对华家没有助益,说不定反倒是拖累。”华同晖坚持己见。夫妻俩合计一番后,还是否定了这个小小的插曲。

    周大娘死也没想到,还有商户反过来拒亲皇亲的,简直倒反天罡!无奈华家礼多,她也不好出言讥讽,只说了句:“夫人可别后悔。”便走了。

    悬着的心刚落下,华同晖又单独招来华璋,告诉她另一个不好的消息。

    “有人将你的名字从太子选妃名单上划去了,可惜我们连是谁都不知道,哎,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能力与那些官老爷对抗?。”华同晖语气中满是失望,扼腕叹息。

    这就是背后无人的后果,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实际上连入场券都没拿到。华同晖开始后悔拒绝安平侯世子的提亲,甚至开始在心中将他想象成一个完美的形象。

    华璋沉默拜别父亲,对此也束手无策。自从咕叽送完最后一封信,便再也没来过,起初华璋忙着和姨娘、父亲相处,没想起这件事,仔细算来已经将近月余了。他若是真喜欢自己,就该来上门求娶,不是自己巴巴赶着去参加什么劳什子选秀。

    颓废了几天,悄悄躲在被子里大哭了几场后,她决心放弃这段感情,养好身体,好好生活。

    然而在一个平常的晴朗午后,华璋喝了丫鬟送来的药,睡下后却再没醒来。

    起初芳沁按照往常的时间,准备叫醒华璋,在门口叫了几声后,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芳沁担心她久睡导致晚上失眠,便去床边叫她。

    床幔没有放下,一眼就见华璋双手置于胸前,静静地躺在床上正中间,头发一丝不乱。芳沁唤了好几声,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她的心沉了下去,颤抖着手伸去一探,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她瘫倒在地,撕心裂肺叫了声:“小姐!”

    骤然痛失爱女,宣姨娘接受不了,哭得肝肠寸断后,两眼一黑晕厥过去,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

    等到她醒来后,华同晖亲自来床前告诉她,华璋的后事已经办完了。因着是未嫁女,属于早夭,华璋的丧事不宜张扬,只有府中自家人送她离开。

    “我可怜的女儿……不是已经大好了吗?怎么突然就走了?”宣姨娘靠在华同晖怀中,哽咽着说。

    看着爱妾如此悲伤,华同晖心中有些不忍,他扶着她的肩膀:“璋姐儿从小就身子不好,十岁那年如此凶险,能将养到如今也属不易,咱们难过归难过,也别太钻牛角尖了。另外大夫前日为你诊脉,发现你已有了三月身孕,这么大的事你竟一无所知。”

    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宣姨娘难以置信,暂停了啜泣,带着泪光的眼睛眨巴几下:“我月事一向不准,还以为是最近回京路途颠簸,受了影响,便没想这么多。”

    她抹去眼泪,心中有了一丝宽慰:“老爷放心,我会振作精神,好好养胎,生一个健康的孩儿。”

    自知有了身孕,宣姨娘开始日日抄经礼佛。华同晖见她没有再沉溺悲伤,便也由着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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