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华家主君,华同晖接风洗尘,华府全家上下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二门外负责菜蔬采买的管事忙进忙出,平日里各房里还算清闲的丫鬟们也忙着在廊下洒扫掸灰,厨房做饭的婶子们更是抡圆了炒菜的膀子一刻也不得停歇。

    芳沁刚从娘家回来,拉住一个正在游廊上抹柱子的小丫鬟,笑着问:“今儿怎么跟过年似的?”

    “也难怪姐姐不知道,昨夜才刚得到老爷今日回京的消息,今天可不就匆忙些?”小丫鬟回说。

    “好,你忙吧。”芳沁和小丫鬟闲话两句后,马不停蹄回到华璋的院子里。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落针的声音,和府中其他地方仿佛两个世界。芳沁感到心中悲凉,不自觉捏紧手中昨夜从集市上买的一盏兔子灯,一走近小姐的闺房,那股日积月累的苦涩药味就钻进呼吸中。

    房门虚掩着,芳沁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将兔子灯挂在华璋的拔步床前,等她一起床就能看见。

    “芳沁,你回来了?”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撩开床幔,露出一张同样白皙小巧的美人面。

    华璋服了药,身子疲乏,刚准备小憩一会儿,听见屋里动静便失了睡意。她挣扎着身子要起来。

    “小姐,我吵到你了吗?”芳沁蹲在床边,虚扶着华璋的后背,“你这会儿才服了药,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华璋摇头:“不睡了。父亲和姨娘待会儿回来了,瞧见我还躺在床上睡,又要白白担心。”

    芳沁眼尖,瞧见华璋脖子上的红痕,下意识紧张起来,伸手去扒她的衣领瞧:“小姐,你身上怎么起红疹了,要不要叫大夫来瞧一瞧?”

    “不是红疹,许是天气转暖,昨夜房里竟然飞进一只蚊子,待会儿把那个兔毛的围脖拿来我戴吧。”华璋不动声色地将睡衣领子拉高些,遮住脖颈上的红痕。

    芳沁为华璋梳了个比平日里华丽一些的发型,又帮她戴上一套金凤头面,用指腹挑了点桃红色唇脂抹在唇上,让她看上去更有气色些。

    换好衣裳不久,聂夫人打发来的四个小厮已经在她院门口候着了。华璋搭着芳沁的手坐上软轿,芳沁跟在她旁边一路碎步跟着来了前厅。

    下了轿,华璋扶着芳沁的手袅袅娜娜地进了正房的厅堂。主母已经端坐在正位,低头啜饮一杯茗茶。下方座位上是大房、二房的小辈们,也都坐得规规矩矩,不敢东张西望,嬉皮笑脸,见到华璋,都朝她投来注视的目光。

    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旺,各个脸上都被暖得红扑扑的。芳沁为华璋解了披风,立马有婆子来接过她手上捧着的手炉。

    华璋俯身向聂夫人行礼,“见过母亲。”而后又转向同辈兄弟姊妹一一招呼:“见过大哥哥、二哥哥、大姐姐、二姐姐。”

    华琢、华瑜、华珊、华琳四个人也都站起向她回礼。大哥华琢是嫡母聂夫人头胎所生儿子,今年刚刚及冠,华瑜和华琳是南边老宅二叔家的一双儿女,年纪比华琢略小一些,在京城由聂氏这个大伯母教养,华琳是聂夫人所生之女,比前头几个稍小,也是华璋的姐姐。

    “都坐吧!”聂夫人放下茶杯,语气不冷不热,例行公事地问:“璋姐儿最近吃着上次配的药感觉可还好?院子里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取。”

    刚落座的华璋赶紧重新整理衣裳站起来,乖顺道:“多谢母亲关心,一起都好,并无什么短缺的。”

    聂夫人长叹一声:“那就好,我每日最提心吊胆的事就是你这个身子,你好好将养着,还有你们两个哥儿,在太学里多用些功,少让我操些心,否则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向老爷交代了。”

    华璋抬眸,悄悄打量着她,发现一向精明能干,神采飞扬的聂夫人这几年也疲老了不少。

    几个小辈听闻,也站起来,异口同声回道:“是。”

    不多时,有小厮前来禀报说老爷已经到了东门大街,马上就到华府正门了。

    聂夫人赶紧带着一众儿女前往正门迎接华府主君华同晖。聂夫人站在最前,由陪房的秦妈妈扶着,伸直了脖子,翘望着华同晖的身影。

    马儿的嘶鸣声近了,只见一个年轻的马夫从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车辕跳下地,立马有小厮上前放好踩脚的矮凳,又上前打了帘子,躬身扶着马车里的中年男子下了车,后面跟着的宣姨娘也在丫鬟的搀扶下随后而来。

    华同晖虽有些年纪,却不见发福,一张曾经还算俊俏的脸上透露着商人的精明和养尊处优的傲慢。华璋体格外貌肖似宣姨娘,可见宣姨娘年轻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恭迎老爷回家。”“恭迎父亲。”“恭迎伯父。”华府门口围着的一圈主人仆妇纷纷热情恭贺着。

    华同晖身后跟着的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摆了整整两条街,其排场之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满面春风,发话道:“外面风大,大家快进屋吧。马车上的东西尽早卸下来,莫要挡了别人的路。”

    华同晖一眼就看见站在华珊身后的华璋,笑眯眯地走近,拉起华璋的手:“璋姐儿身子骨看着比从前强些了。”

    “一切多亏母亲的悉心照料。”华璋扶着父亲,边走边说:“母亲一大早就在准备着了,父亲快快入席吧。”

    “宣姨娘也坐。”聂夫人对站在餐桌外的宣姨娘说道。

    “是。”宣姨娘谨小慎微地向她行了个礼,在华璋旁边坐下。

    华同晖除了问了华家两个郎君的功课情况,又与其他两个女孩儿寒暄一番,并未对满桌珍馐表现出什么兴趣,随意吃了几样面前的菜,兴致缺缺,其他小辈也吃得难受,见他不发话,也不敢多言语。

    “老爷,妾身敬你一杯。”聂夫人站起,双手举着一个青瓷小酒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这杯酒应该我敬夫人,见到家里这样好,便知夫人平日里是如何辛苦操持。”华同晖单手举杯,看着她的眼睛回以笑容,而后一口饮下。

    父亲低头的间隙,华璋观察到聂夫人眼中暗含着一片晶莹。这个要强的女人得不到丈夫的陪伴,却要帮他支撑着诺大的家,又何尝不可怜呢?

    净手漱口后,芳沁低声暗示华璋该回去服药了。华璋站起身来向长辈告别。

    华父却说:“映雪,咱们一同去璋姐儿那儿坐坐吧。”

    宣姨娘对他没有不从的,赶紧站起来,向聂夫人道别后,便跟着华同晖一起去往华璋的院子。

    路程不近,聂夫人仍旧是让小厮抬了软轿,让华璋坐着回去。华同晖却说华璋刚刚用了饭,应当自己走路回去,活动活动,顺便也好消食。聂夫人闻言,便作罢。

    离了正厅,宣姨娘才亲热地将华璋搂在怀里,欢喜地用嘴唇轻轻地啄吻华璋被风吹得发凉的脸蛋:“我的宝贝女儿,想死娘了。”

    华璋被她亲得痒痒,笑着说:“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是亲亲摸摸的。”

    宣姨娘才不听她说的,又是拿脸蹭她:“你再大也是娘的小孩儿。”

    见母女俩这般亲热娇憨的模样,华同晖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许多,想起吩咐贴身的小厮去把带回来的礼物分发给府内众人。

    小院的样子和他们离开时的模样相差无几,华同晖欣慰地拉着宣姨娘的手,指着院子里的桂树:“之前风水先生说,让人在璋姐儿这儿种上这么一棵树,如果树活了,璋姐儿的病也能逢凶化吉,如今这树不仅活了,还长得这般好,不错,不错。”

    “是啊,老爷,咱们的璋姐儿如今出落得多漂亮!以后定是个有福的孩子。”宣姨娘将华璋叫过来搂在怀里。

    芳沁远远看着这一幕,打心眼里高兴,好久没有人像这样将可怜的小姐搂在怀里了。

    闻言,华同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看了华璋一眼,言语里甚是骄傲:“璋姐儿大难不死,以后说不定能有大造化呢!”

    几个人在华璋的小院里聊天饮茶,坐了一下午,到了晚间,华同晖吩咐人同聂夫人说,自己晚上就在这用饭,不必等他过去吃。

    传话的小厮回来后又递回聂夫人的话:“夫人问老爷晚上在哪处歇着?她也好让人提前备下。”

    华同晖夹起碟子里宣姨娘刚刚撕好的鸡胸脯肉细细嚼了嚼,又佐一杯酒咽下,才说:“这还要来问我?”

    小厮面色为难,僵滞在原地:“是老爷,我去回夫人。”

    等小厮退下后,华璋与宣姨娘对视一眼,思索再三开口说道:“父亲今晚应当去瞧瞧夫人的。”

    “哗”地一声,华同晖将筷子按在骨碟上,面色不虞:“大人的事儿,轮不到你插嘴。”

    华璋连忙站起来朝着父亲屈膝垂首道:“并非是璋娘讨嫌多事,只是父亲离家多年,今日方才回家,您也亲眼所见,这家中一草一木繁荣茂盛,丫鬟仆妇做事井井有条,兄弟姊妹谦和有礼,无一不是夫人精心打理的结果,您只在嘴上夸赞,却不在实际行动上关心她,再多的炽热也会被冷淡疏离浇灭,还望父亲不要厚此薄彼才好。”

    僵持片刻,华同晖抚掌道:“这家里也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他目光上移,“你身子不好,快坐下。爹明白你的心思。”

    晚上,宣姨娘一边亲自整理华璋的床铺,一边说:“我的傻姑娘,你干嘛把你父亲往别人那儿推。”

    “娘,芳沁铺得好好的,你别忙了。”华璋站在她身后叹气道。“父亲去夫人那儿,咱娘俩好好一处说说话不好吗?再说了,你们不在的时候夫人也不曾亏待过我。”

    “小丫头家家的不细心,要每日像这样拍打拍打,睡着才舒服。”宣姨娘又走到轩窗边,指着窗纱道:“夏日里记得让他们给你换成透气的清水纱,你不说他们就不做,到时候闷的是你自己。”

    看着宣姨娘忙前忙后的样子,华璋便可联想到表面风光的她如何在父亲身边谨小慎微地服侍,不免感到心疼。

    “娘,咱两好久没一起睡了,今晚我要抱着你。”华璋从背后搂住宣姨娘,将脸埋在她的脊背上。

    宣姨娘笑着答应:“好好好。”

    聂夫人的正院里熄了灯,仆妇丫鬟很有眼色地退出去候着。孤枕冷衾多年,面对丈夫,她竟有些陌生和紧张。

    一盏茶的功夫后,华同晖从她身上翻下,长长吐出一口气:“夫人,我今日有些疲惫。”

    丈夫的挫败反而让她有了亲近的机会,聂夫人转过身搂住他的臂膀,温柔小意:“咱们的琢哥儿,珊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妾身并不求别的什么,只希望他们有个好前程,老爷珍重身体就够了。”

    华同晖将聂夫人揽过来:“有妻如此,为夫甚慰。”

    半晌后,他开口道:“我这次回京,正是为了几个孩子的前程。”

    聂夫人来了精神,撑起身子看着华同晖:“老爷可是对琢哥和珊姐的婚事有了计较?”

    “夫人莫急,为夫的确有个主意,不过此事还得先在璋姐儿的婚事上下一番功夫。”

    见夫人不解,华同晖低又声与她一番解释。而后,夫妻二人竟话至半夜,直到鸡鸣后,才各自疲惫睡去。

章节目录

药罐子她茶香四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落落月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落落月明并收藏药罐子她茶香四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