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寒风凛冽。

    正值岁首元旦,京城永乐巷灯火辉煌,欢歌笑语盈耳,然而任家府邸之内,却是一片沉寂与悲凉,往日门庭若市的任府,如今却寂寥无人,门扉紧闭,仿佛与世隔绝。

    “爹爹!爹爹!”

    “不要!”任明月在梦中嘶吼着,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汗水湿透了任明月的鬓角,她斜斜地躺在雕花床上,身旁是柔软的棉被,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任明月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铺面而来的冷风刮到脸上,如同刀割一般,任明月清醒起来,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在梦中了。

    她回想起梦中父亲被斩首的那一幕,脸色苍白,嘴唇微颤,“爹爹,我会调查出真相,为你洗清冤屈,让凶手血债血偿,我会替你照顾好母亲和妹妹。”

    丫鬟小翠听到屋内的动静,急忙推门而入,关上被吹开的窗户,看到任明月那惊恐的神情,心中一紧,忙不迭地走到床边,轻声安慰:“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老爷泉下有知,一定会保佑任家。”

    任明月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和脆弱,她看着小翠,声音颤抖地问:“小翠,爹爹在太医院与人为善,小心谨慎,怎会牵扯到小皇子中毒一案,怎会如此!”

    小翠面露异色,只不过任明月沉浸在初丧父的悲伤中,并没有发现小翠的异样。

    任明月是首席御医之女,父亲医术高明,任劳任怨,以往颇被器重,但自从那日被圣旨突然传召前往皇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没多久,就传来了父亲被斩首的消息。

    任明月急得团团转,耗尽人脉,这才打听出来任御医卷入了小皇子中毒一案,幕后真凶还未被调查出来,父亲却被牵连丢掉了性命。据说太子仁慈,念在父亲多年来劳苦功高的份上,留下家眷的性命。

    任明月从小继承了父亲的医学天赋,在内宅研习医术,她并不清楚皇宫的暗潮涌动,更不了解夺嫡的凶险,但她了解自己的父亲,她笃定父亲不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

    亥时过后,任氏猛地清醒了过来,便要见到任明月,自丈夫丧命的消息传来,任氏便一病不起,任明月为母亲诊了脉,诊断出来母亲是思虑过深,急火攻心,便忍者失去父亲的悲痛宽慰母亲。不曾料到,任氏失了心气,病情一天天恶化。

    任明月急匆匆赶来,还未踏进房门,只听见婢女在忧虑,“老爷丢了性命,任家没了顶梁柱,夫人也一病不起,二小姐尚且年幼,大小姐一介柔弱女子,又该如何撑得起任家呢,总归是要嫁人的,夫人和二小姐又该何去何从?我们又有谁可以依靠呢?”

    另一个婢女符合:“未曾想老爷一家人如此和善,竟遭此劫难。大小姐打小跟着老爷学医,习得了一手好医术,定不愁嫁,我们可向大小姐求情,与大小姐一同嫁人。”

    话音未落,任明月推开房门,厉声呵斥,“何必如此忧愁,我和母亲定会为你们找个好出路!不可胡乱猜测,父亲自小教导我学医,岂是让我嫁到婆家作为谋取利益的工具!我研习医术,难道就是为了方便找个好人家吗?”

    只见任明月一袭白衣为父吊唁,虽不施粉黛,仍不掩其清丽,她的目光是多么的坚定。

    任明月忙去见母亲,见母亲比昨日憔悴了些许,脸色苍白如纸,几乎不见一丝血色,双眼无神,仿佛行尸走肉,不由悲上心头。

    “母亲!你还没看到妹妹长大,你还没看到我继任父亲的衣钵为父亲报仇,母亲,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呀。”

    任氏睁开双眼,看向一夜之间长大的女儿,低声啜泣:“你父亲一直矜矜业业,小心谨慎,从不掺和后宫之事,怎么会回不来呢,怎么会?他如此胆小,不可能毒害小皇子。”任氏泪流满面,述说心中的委屈。

    “母亲,我定会为父亲洗清冤屈。”任明月梳理着这件事的种种疑点。

    “我儿懂事了。”任氏用力伸出双手抚摸任明月的脸颊,这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明月,母亲知你聪明无双,可你女子身份,一不能做官,二不能抛头露面,怎能为父报仇?你父亲的罪名是给小皇子下毒,那可是皇子啊!你父亲当此难,唯有的几个友人也怕被我们牵连,不再相助,我们无权无势,如何为他翻案?”

    任氏一字一顿说出了这含着血泪的真相,这是个无解的难题,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明月啊,照顾好你妹妹,把这件事情忘记吧。”任氏含泪痛哭,她又何曾不想为夫君报仇,可该当如何。

    任明月拿出手帕为母亲搽净眼泪,“母亲,我虽为女子,可我不比男子差,女子亦可顶天立地,我虽不通八股,可医术精觉,明月我已下定决心,重走父亲为医之路,查明真相。”

    任氏怔怔看着女儿,“你欲何为?”

    “我欲开一家医馆,一来隐忍蛰伏,二来打探消息,结交人脉。等到明年太医院选拨之际,我可深入朝堂,调查小皇子中毒一案。”任明月说道。

    任氏痴痴笑了,这就是她和夫君悉心教养的女儿啊,“好,今家中清贫,无任何余财,但城中心有一间医馆,乃是你父亲之前为自己留下的退路,明月可借此图谋。”

    任明月安抚好母亲,打理好家中琐事,用药材自己调配药水把脸涂黑,将头发挽起,穿上男装扮男子。

    她的贴身婢女小翠亦是如此,化作任明月的小厮。

    从此,世间再无任明月。

    任明月父亲留下来的医馆在京城的中心地带,有两位坐堂医和一位老仆在经营,这是任家唯一的产业,任父出身贫寒,且无亲族扶持,平日又经常为贫苦百姓免费治病,家无余财。这仅剩的医馆是任家唯一的依靠了。

    次日,任明月来到医馆,还未曾向医馆老仆表明身份,耳畔就响起了嘈杂人声。

    “这皇城的御医可真是不得了,小皇子被下了剧毒,都能给吊着命,就是可惜了,这差事也不好当啊,据说这次砍了3位御医,审都没审,直接砍头了。”

    “也不知晓上面哪位这么大胆,竟然敢打圣上最为宠爱的小皇子的主意,小皇子年幼,定与大统无缘,太子地位稳固,且醇厚爱民,做不出这等残害手足之事,莫不是二皇子所为,二皇子母家势大,指不定有异心。”

    同伴没等他说完,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语。

    “慎言,皇家之事,岂可胡乱推测!”

    任明月默默听着,疑惑丛生。

    二皇子?莫非父亲只是二皇子的替罪羊不成?

    任明月越过人群,走进医馆,向老仆表明自己和他有要事相谈,老仆邀任明月入屋,任明月向亮明了信物,向老仆表明了身份,老仆从小就跟着任父,对任家忠心耿耿,见到大小姐,既激动又悲伤。

    “少爷!老爷他……”

    任明月安抚了老仆,并详细询问了医馆的经营状况。了解清楚后,她向老仆表明了自己的打算,要继续父亲的事业。

    老仆听完后,无比动容,表示愿意全力支持。

    这天京城大雪纷飞,任明月送走了医馆里的最后一位客人,准备拿起医书继续苦读。

    倏然,伴随着嚣张的怒骂声,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厮走了进来,这位小厮身着深色调棉布长袍,长袍的袖口和衣摆处,绣有礼部侍郎的家徽。

    “医术如此之差,如何有脸在这京城开医馆!”

    任明月便问道:“何出此言?”

    那小厮嗤笑一声,“我家少爷前天请你们医馆的大夫来府邸治病,今天就一病不起,宫里来的御医说是吃错了药,少爷就只吃了你家医馆给开的药。庸医!若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老爷绝不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小厮怒气冲冲,声音极大,吸引了众多百姓前来围观,议论纷纷。

    “医馆这下子可算是惹到大事了,治不好病还能推脱,这越治越严重,可不得了。惹到谁不行,惹到李部侍郎。”

    “怎么说?这京城掉块砖都能砸到几个京官,怎么这礼部侍郎就如此特殊。”

    “这你可不知晓了吧,深宫里的那位潇贵妃是礼部侍郎的亲妹妹,潇贵妃深得圣宠,比皇后说话还有管用呢。”男子小声地告诉对方。

    众目睽睽之下,任明月并没有被来头大的小厮给吓住,她面不改色绕过堵住的人朝着那小厮的方向走去。

    那小厮此时站到了门口,他却以为任明月欲要离开,不给他一个说法,他怒气冲冲,指着任明月:“站住,你走什么走,快把那个庸医给我叫出来。我家少爷如此信任你们医馆,让那庸医把脉开药,病情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他若不给我家少爷磕头认罪,决不罢休。”

    小厮口中的庸医是医馆的一位坐堂医,医术高明,在京城中颇有盛名,任明月已和他共事一段时间,对他的医术颇为认可,任明月是不相信那小厮的话的,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任明月心平气和向他解释,“他已回老家探亲。”

    小厮怒骂道:“探亲?闯了这么大的篓子他去探亲!”

    任明月说道,“客人,我是这医馆新来的坐堂医,你不妨说讲出你家少爷的症状,我饱读医术,也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病例,可为你家少爷医治。”

    “你?就凭你这个黄毛小儿,竟是医馆的坐堂医!莫不是走后门进来的吧。”那小厮故意装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捧腹大笑。

    任明月晓明这小厮的身份,听众人的窃窃私语得知这患者乃是李部侍郎之子,皇亲国戚,任明月心中有了考量,她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探探宫里面的消息。

    “我在这里坐堂可是有不短的时间了,若没有真本事,岂不是早就露馅了!”任明月振振有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围观的众人里面有不少是见识过任明月的真本事的,大家顿时打量着任明月,见他虽然年少,但被这么多人盯着也底气十足。

    纷纷为她讲话,“是啊,前天我家老母生病就是这位明月大夫给看的病开的药,我回去给老母喂下药,当天晚上老母就已好转。明月大夫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小厮面露疑色,疑惑地问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就这么一个黄毛小儿,医术真的这么好?”

    话音未落,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妇女着急的喊叫声:“我儿,我儿,你怎么了!别吓娘!”

    任明月高喊:“让开,都让开。”便大声喊,便驱散人群,拿着自己的银针包,准备给小男孩急救。

    人群四散开来,不敢靠近,小男孩的情况也就显现了出来,这小男孩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喘不过起来,脸色憋得通红,张嘴流涎,一副被卡住的样子,她的母亲一个劲的哭,只知晓用手指抠男孩的嘴。

    这位母亲泪流满面,“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大夫,大夫!”□□嘶哑。

    任明月跪在地上,用一只手的两个手指夹住孩子的颧骨,让孩子头趴在她的前臂上,争分夺秒抢救小孩。

    那小厮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怔住了,不敢再咄咄逼人,只静静看着任明月施救。

    那母亲看着任明月雷厉风行,信誓旦旦的样子,也就不再嚎叫,帮助任明月固定住她儿。

    正当气氛焦灼之际,“这被卡住了哪里还能救过来,白费力气,不如抓紧时间给孩子寻摸个好棺材。”

    “闭嘴。”小厮怒骂道。

    任明月此时已经进行到了要紧的一步,她双臂用力收紧,对小孩的胸部进行连续不断的按压和冲击,仿佛在她的眼里,整个世界只有这个被卡住的患者。

    终于,小孩子把一块状物体咳了出来,是一小块干硬的饼子。

    任明月拿出药箱,取出银针,不过扎了几个穴位,小孩就缓缓转醒,眨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任明月和她的母亲。

    “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以后吃东西要小心一些,细嚼慢咽,不可着急。”任明月叮嘱他。

    “我儿,我儿没事了,谢谢大夫。”女子看到自己的儿子转危为安,兴高采烈扑了过来,将孩子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

    任明月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小的时候,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是这么担心到不知所措。

    “儿子,是这位小大夫救了你的命,快谢谢这位大夫。”

    “谢谢哥哥!”小孩子的童言童语缓解了刚才焦躁的气氛,大家纷纷称奇。

    “明月大夫这可真是了不得啊,从阎王爷手里面抢人。”

    任明月再次叮嘱了小孩和她的母亲,吃东西切不可着急,又给孩子开了一些药,在母子的不断拜谢中送他们离去。

    经此一遭,那小厮对任明月的医术颇为信服,他放低姿态,“大夫,是小人有眼无珠,没见识,还请明月大夫不要计较小人的冒犯,为我家少爷诊治。”

    任明月为了去礼部侍郎家里探听关于小皇子中毒一案的消息,没多说什么,就应下了。

    小厮提起了任明月的药箱,带着任明月朝府邸走去。

    很快,礼部侍郎的府邸就快到了。

    就在此时,一声高昂的通报声响起,“大理寺少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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