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锦城,一直向北走,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黄泉引。传说曾是古战场,白骨堆成了山,尸骨上生出了地狱之花--曼珠沙华,也作彼岸花。

    西南有密毒黄泉引,以彼岸花作引,剧毒,服之无解。

    越过鬼火幽幽的黄泉引,就是程玉茹一手创立的罗刹门。

    与罗刹门正面对决,虽说不是当下最为明智的举动,可这些年来程玉茹行事愈加狠辣阴毒。

    青冥殿因为多年来的大肆肃清,就算程玉茹也难以将手伸入比邻在侧的南境,反而是中原武林深受其害。此次顺势声讨,也并非全无助力。

    罗刹门之前与春秋楼大大小小的冲突中多少伤了些元气,此次千机阁全力进攻,败势早就无可挽回。

    叶寒绮没有见过原先的罗刹门是何模样,只是如今,凡她目光所及,都是淋漓的鲜血。

    江楚陌特意没有让她参与正面的冲突,只是在他无暇顾及时,千机阁内没有人能拦下叶寒绮。

    自见了这遍地的鲜血,叶寒绮眼底的猩红在人注意到之前已经愈演愈烈。

    下令带走了一队人马,面上无人能看出她有什么异样。没人敢说半句不是,只有一个较为机灵的弟子匆匆派了个人去向阁主禀告。

    后山与他们所见阴沉压抑的罗刹门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有一迷障将其与外界相隔。迷雾有毒,机关更是出其不意,可这些对于出身梅谷精通机关阵法的叶寒绮来说没有丝毫威胁。

    轻易出了迷阵,入眼不见丝毫杀戮血腥,甚至没有什么守卫。妇孺和老弱察觉气氛不对抱作一堆,显而易见,他们不会武功。

    从他们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中可以知道,这些女子都是无家可归被程玉茹救回来的。她们不知道罗刹门的行事,在她们眼里,门主是救了她们并且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处的再生父母,是菩萨在世。

    看着她们眼里的崇拜和敬仰,叶寒绮双眸中血色又加深了不少。她冷声吩咐,“抓起来。”

    仍与千机阁正面对峙的程玉茹听闻手下传来的消息,一时间神色莫测,在手下的掩护下匆匆离去。江楚陌自然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她离开,在她身后紧紧追赶。

    程玉如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一人先行,却不想被等在后山阵法外的叶寒绮擒住。

    意识到叶寒绮没有把她交给江楚陌的想法,程玉茹有一丝侥幸,毕竟比起操控人心的千机阁阁主,她虽与梅谷有血海深仇,但在程玉茹眼里,一个小丫头总是会更好对付的。

    直到她被押进后山那间多年来不为人知的密室,烛火跳动的光芒让她看清了叶寒绮眼底的猩红。狭仄的空间里,叶寒绮只自顾地手挑灯芯,程玉茹竟难得心生恐慌。

    “玉门主心狠手辣,的确不负你罗刹之名。只是可惜了,哪怕心狠手辣的罗刹魔女,竟也对年少时的爱恋耿耿于怀,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人不是你,百年之后与他长眠的人也不是你,他只是死于你手而已。”

    大概一盏茶时间后,只听见叶寒绮幽幽开口,这是和江楚陌学的,杀人诛心。

    叶寒绮一开口就句句往程玉茹死穴戳去,十数年来再难有人将她激怒至此。

    不过她唯一捏准了千机阁想要立名江湖就不会让她被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无声无息弄死了,“哼,今日既然我落入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何必着急呢,落在我手里,你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是不知门主贵人事多,是否还能记得门中那些你顺手救下的妇孺孩童呢?他们可是一心一意记挂门主的再造之恩的。”

    程玉茹再次被激怒,“叶寒绮!满身杀戮,灭你梅谷的人是我,不必无辜牵扯。还记得你那个为了护你被我重伤的师兄吗,想来他还至今昏迷不醒,叶姑娘可别忘了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

    提起叶寒尘,叶寒绮的神情有一瞬停顿,在那一瞬之后。她手一收掐灭了面前的灯芯,于是她整个人陷入黑暗中,看不清喜怒,程玉茹听到的依旧是让人凉入心底的声音。

    “自然没忘,只是门主有关无辜之人的说法未免有些牵强。您当初屠戮梅谷满门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其间有会多少你所谓的无辜之人呢。”

    程玉茹扬声讥讽,“你们梅谷不是自诩名门正派,心怀慈悲。怎么你如今大行杀戮,就不怕那老头子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叶寒绮隐在黑暗中一声轻笑,心情明显轻快起来,不过说出的话依旧凉薄,“心怀慈悲?我叶寒绮是做了什么,让门主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呢?”

    “叶寒绮,亏得千机阁还打着江湖正义的旗号,你如此滥杀无辜,可有想过要怎么向江楚陌交代。”

    程玉茹话里话外暗示她行事不能违背江楚陌意愿,让叶寒绮一瞬间心中烦躁,说话的声音也更冷了些,“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玉门主只需知道,罗刹门上下,不活一人,不留一物。”

    “叶寒绮,你敢!”程玉茹怒斥时叶寒绮正好又转过身来,凭借远处的几盏灯火,很难注意不到她眼底诡异的猩红,话才落下,程玉茹心中已经彻底凉下去了。

    叶寒绮走到程玉茹面前,凑近她的耳边放低了声音,“嘘,不知门主可听见了那些人垂死挣扎的惨叫,有没有感觉很悦耳呢。”

    “什么不染纤尘的梅谷弟子,如此丧心病狂,你和我,如今又有什么区别!”

    叶寒绮对这话不予置否,“我是怎么样就不劳门主费心了。不过,那些妇孺孩童的确无辜,他们都把你当作拯救他们的菩萨呢,可是因为你,他们会生不如死。这诛心的滋味,好受吗?”

    话音落,叶寒绮眼底的血色已至最盛。

    等江楚陌处理干净余下的人,终于破了迷雾阵法到达后山村庄。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江楚陌沉声吩咐众人在外等候,独自走进了那座村庄。

    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江楚陌心中隐隐发慌,循着一声惨叫找到了密室,只见程玉茹命毙于叶寒绮剑下。

    一身红衣,眼底猩红,平日的清冷完全被打碎,脸上的丝丝缕缕血迹却莫名邪魅。看见江楚陌进来,她也不过眼眸一转,轻衣剑就朝江楚陌甩过来。

    几十个来回对战下来,江楚陌意识到她功力大增,却失了神志。

    不愿伤了她,却耐不过叶寒绮出手招招凌厉。最终也只能生生挨下一剑,以此换得近身的机会将陷入疯魔的叶寒绮打晕。

    暮辞看到地上也有不少千机阁中弟子,听到里面打斗的声响,终究还是决定进去。只是里面的场景却也着实让他愣住了,而江楚陌抱着叶寒绮走出来,两人浑身是血。

    没有管已经呆滞的暮辞,江楚陌有条不紊地吩咐守在外面的蝶衣等人,“将这里的所有人都好生安葬。”

    在看到其中一个千机阁弟子撑着一口气爬向他们时,江楚陌毫不犹豫地拔了轻衣剑甩出去,也就没有人听清他张口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看到江楚陌的行为,暮辞一时间很是震惊。不过很快联系到他怀里的叶寒绮,暮辞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看到江楚陌的神情,及时住了口。

    看着江楚陌匆匆离去,暮辞转身处理剩下的事情。“魔头程玉如心狠手辣,大开杀戒,残杀我千机阁众多弟子,甚至打伤阁主和叶姑娘,现已伏诛。奉阁主之令:今日在罗刹门中殒命的千机阁弟子,包括,这后山中的无辜之人,皆予以厚葬。”

    叶寒绮再醒来,已是半月后,众人早已回了千机阁,只有少部分分部弟子仍在此地处理有关罗刹门的后续。再者就是江楚陌因叶寒绮仍处于昏迷状态而选择留下。

    听着下面的弟子描述这半月来发生的事情,叶寒绮看了一眼放在窗边的轻衣剑,心底大致有了数。

    无视劝阻要离开房间,却被江楚陌堵在门口,两人相顾无言。

    叶寒绮看江楚陌脸色也不好,一身白衣更是显得他虚弱极了,脑海中突然浮现轻衣剑刺入江楚陌胸口,鲜血遍地的画面,眼底的猩红又再次浮现。

    见此江楚陌及时封了叶寒绮的穴道,以真气助她稳定情绪。

    侍女送完药离开后,叶寒绮问道,“世人口中的那个魔头,不是程玉茹,是我?”虽是问句,用的却是冷静而肯定的语气。

    “不是你。”江楚陌毫不犹豫地反驳,冷静至极,甚至都不曾抬眼反应一下。

    听到叶寒绮充满讥讽的轻笑,江楚陌手上凉药的动作不停,冷静地开口,“天下皆知,罗刹门程玉茹行事狠辣,是她,在穷途末路之时大开杀戒,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叶寒绮拂手推开江楚陌递过来的药,“江阁主此举意欲何为呢?是我走火入魔,与你何干?”

    江楚陌停了手上的动作,沉默许久,再开口,他的声音带了沙哑,“阿绮,若是当时你没走,会不会……”

    话才说一半,便被叶寒绮冷冷的声音打断,“不会。”

    闻言江楚陌兀自苦笑,固执地要她喝完药。叶寒绮不愿与他纠缠,夺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闭目修养,表明了不想看见江楚陌。

    江楚陌坐在她身边好一会,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句极轻的话,“那好,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你好好休息。”

    叶寒绮发现自己心绪难以控制,不想看见江楚陌让自己生闷气郁闷,她便去了迷月楼。

    等了许久,却是三娘子满脸歉意地说华裳没空。

    叶寒绮便要了一处雅间自顾饮酒,三娘子见此便吩咐手下人不要扰了这边的清静,再者但凡华裳得空了就让她过来。

    “欲断愁绪反更愁,再多杯中之物亦是徒然。”

    难得见一个青衫客,不是江湖中人,更像是流连于烟柳之地的白衣卿客。不过在叶寒绮眼里,来人不会武功,不算威胁,只是惹人清净。

    明明是在烟花柳巷,可说话的青衫客还是有一种自己唐突家人的感觉。“在下容景,敢问姑娘……芳名。”走近后看清了女子的容颜,不知为何,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看容景的模样,一身锦绣罗裳,分明是哪家的王侯公子,可他怎么说叶寒绮也不在意。

    见叶寒绮没理他,容景也不生气,自然他也知道在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凑上去很难得什么好脸色。这一夜,她在此饮酒浇愁,他就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陪着她,直到华裳匆匆赶来。

    “主子。”

    一直跟在容景身边的侍卫看到人都走了自家主子还在发呆,就不解地问了一句,“这位姑娘有什么特别吗,是否需要属下去查一查她的背景。”

    “不必。”容景回想起初见她时的惊鸿一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卷,不过随即压下了心中的想法。折扇一开,明显就是一个见色起意的风流公子模样。

    “主子,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明日就该启程了。”侍卫看着自家主子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如此痴迷模样,不由地提醒。

    容景发觉身边之人的心思,不觉好笑,以他的出身和经历,自然是不会因为这匆匆一瞥的女子而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他也明白,在他身边这种人太多了,但是,偏偏他此时却不会表露半分,至少明面上,他依旧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叶寒绮宿在迷月楼的消息,蝶衣却没敢告诉江楚陌,他们二人自那日不欢而散以后,平日的气氛就异常诡异。

    叶寒绮留在华裳的屋里百无聊赖,不曾想听到有人为求见她一面一掷千金。

    三娘子原本想趁白日好好休息,却又听到有人愿以千金求见华裳屋里的红衣女子。三娘子心里明白眼前的公子虽然口称布衣,可他衣着谈吐明显是个权贵公子。况且这些天他出手阔绰,要是平常秉着绝不与银子过不去的态度,让楼里姑娘白日见客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偏偏他想见的不是楼中人,而且那人,她都得供着。

    “哎呦,公子行行好,这姑娘们也是要休息的,况且你说的人,我们这儿也没有啊。”

    “三娘子不必多心,在下即将启程归家,只是有几句话要和那位姑娘说,别无他意。”

    “可是公子,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呀。”

    听得一个小小青楼老板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容景身旁的侍卫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开口训斥,却被一女子淡淡的声音打断,“执意相见,所为何事?”

    雅间之内,烟雾缭绕,茶香四溢,珠帘相隔,两人相对而坐。

    “在下出门游历,偶然得见姑娘一舞倾城,于此流连数日,却难得一面,只是不日就要离开,在此之前,总想要见一面。若景此举唐突姑娘,还望见谅。”

    “好了,你见了,不止一面。”听了眼前之人一大堆有的没的,叶寒绮手中玩弄着从桌上盆栽随意取下的一片绿叶,终于给出回应,同时就准备转身离开。

    见叶寒绮如此不留情面,容景也一时愣住了,急忙挽留,“叶姑娘。”

    只一句,两人便已心知肚明,叶寒绮也不惊讶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只依旧把玩手中叶片。

    容景也只能无奈苦笑,“叶姑娘果然如传闻一般,冷心。”

    “嗯。”

    “可容景所言确为真心,叶姑娘,似一位故人。”

    “故人?只怕是高攀。我不想认识你,也不必你认识我。”说罢,叶寒绮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容景反应过来,眼前就已经没人了,捡起被人随意扔弃的叶片,除了苦笑,也实在不知还能怎么办。

    “就没有一个人,能让你相信吗?”华裳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得清楚,叶寒绮不在意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

    “从你见到我的第一日开始,我就每天挣扎在腥风血雨里,甚至有时候,我都不奢望自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又何必,去在意什么。”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从那个地方出来了,不会再有那些事情发生。我看得出,江阁主,他很在意你。寒绮,你对他,有意吗?”

    “直觉,那是自掘坟墓。”

    缓缓走到华裳身边,拨开她的衣袖,摩挲着她小臂上的红莲图案。

    看见她如此行为,华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寒绮离开后,华裳一个人瘫坐在屋里,眼里没有任何光彩。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另一只手臂,指甲嵌进血肉,可她却恍若毫无知觉。

    这世上最恐怖的,绝非地狱饿鬼,若要论,不会有更甚于她手臂上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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