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穆尘到林知意家时，看到林知意正坐在家门口扫荡最后一点饭菜，亮晶晶的汗珠停留在她的额头。
林知意家住一楼，停电后她敞开大门，抬一把椅子和一个小凳子去门口借光。椅子上摆着萧穆尘之前做好的菜，林知意自己则坐在小凳子上，一手夹菜，一手摇着一张对折的A4纸，也不知道是在扇风还是赶蚊子。
等萧穆尘走近，林知意猛地抬头，筷子停在半空中。萧穆尘觉得林知意这个形象着实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
“师傅大概什么时候来？”萧穆尘问。
“可能还要半小时，他说他离这里差不多五十分钟。”林知意把碗和盘子叠在一块，一手端着它们站起身来，一手捏着筷子。
她转身正准备朝屋里走，萧穆尘拦住她：“我拿进去吧，你在门口坐着。”萧穆尘直接拿过林知意手里的餐具，左右手倒腾了一下，空出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划拉出电筒。
林知意拎起小凳子，退后两步，给萧穆尘让路。
萧穆尘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带着湿纸巾，他扯了两张递给林知意，林知意接过来一张擦嘴，一张擦汗。萧穆尘又扯了一张，擦掉林知意刚才在椅子上留下的油渍后坐下。林知意见他坐下，把自己拎在手里的小凳子往萧穆尘对面一放，也坐下了。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三十公分。
起初，谁也没说话，各自低头看着手机。几分钟以后，林知意假意扇风，实则趁机在A4纸晃动的间隙偷看萧穆尘。
萧穆尘这几年没怎么变，甚至发型都和原先一样，最重要的是发量没少，林知意已经360度无死角的验证过了。她很感谢萧穆尘二话没说就来陪她。不过萧穆尘好像在跟谁聊天，时不时的还会露出笑意。该不会是在和女朋友或喜欢的女生聊天吧。林知意很想开口问，但又觉得自己这个甩了他的前女友没资格。
没想到萧穆尘收起手机，抬眼和林知意的视线撞上。林知意没有及时撤回视线，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脑子里拼命找词来化解这尴尬，手上扇A4纸的节奏更快了，幅度也更大了，简直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林知意觉得自己有些滑稽，正不知道怎么办，萧穆尘居然主动开口说话：“薛磊叫我明天一起吃饭。”
薛磊是萧穆尘大学室友，林知意以前跟他也算挺熟的。林知意如蒙大赦，总算找到个合适话题：
“薛磊啊，他现在怎么样了？跟筱潇还在一起吗？”
“他们女儿都两岁了，刚刚她说想我这个干爹，薛磊就叫我明天晚上去吃饭。”
原来萧穆尘当了薛磊女儿的干爹啊。林知意正欲就这个话题跟萧穆尘多聊两句，这时，一男一女进了单元门，男人带着打量的眼神从他俩旁边经过，他的眼神让林知意感到很不舒服，她把目光扫向女人，女人满脸疲惫，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朝他俩的方向看。听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他们应该是一对夫妻，住在二楼，就在林知意正上方。林知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邻居。
等楼道里的一切都归于寂静，林知意和萧穆尘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林知意觉得刚才关于薛磊的话题没法继续了，只得低下头继续扇风。回想起二楼那个男人的目光，她突然特别想跟萧穆尘吐槽一下，可抬头，看见萧穆尘又在手机上打字，还冲着屏幕咧嘴。于是，她收敛起自己的吐槽欲，再次低下头。
夏日夜里的空气中，夹杂着各种酸涩发酵的味道。人们在小区里散步，纳凉，单元门外传来的人声好像加快了热气的传播速度，各种小虫子也擅自用翅膀为自己造风，在空中胡飞乱舞，其中当属蚊子最可恶。林知意的胳膊和腿上被咬了七八个包。她用指甲变换着角度掐手臂上最痒的一个蚊子包，越掐越重，本就红肿的包块被横七竖八的印痕分割得惨不忍睹。
林知意是O型血，萧穆尘从未测过血型，但只要林知意在，蚊子几乎就不咬他，只拿林知意一个人当血包。林知意在大学的时候，还曾经因为这件事痛痛快快地哭过一次。当然，她才不是那种被蚊子多咬了几个包就哭的人，萧穆尘当时抱着伤心的她哄个不停，她事后也没告诉萧穆尘自己大哭的真实原因。
“你别掐了，我进去给你找花露水。”萧穆尘指了指林知意胳膊。
“花露水我忘记放哪儿了，现在黑漆漆的，不好找，算了。”林知意一向不是个东西一定要放回原位的人，她总是随拿随放，常常记不清东西的摆放位置。
“之前我看见你放在电视机旁边那个柜子上，我去找找。”林知意还没来得及拦住他，萧穆尘就进了屋。林知意对萧穆尘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一直钦佩有加，她相信，萧穆尘看见的时候，她的确是把花露水放在电视机旁的柜子上了，可是她对自己后来有没有挪过位置记忆模糊。
没隔多久，萧穆尘就握着没有瓶盖的花露水走出来，直接拎起林知意的胳膊，边往蚊子包上喷边说：“盖子又弄丢了啊。”
“嗯，找不到了。”林知意以前也总是搞丢各种盖子，萧穆尘都会帮她找到，然后再默默地重新盖上。
萧穆尘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每个蚊子包都仔仔细细地喷上花露水。
林知意觉得他俩这个姿势和距离有些过于暧昧了。她此时抬头，说不定能碰到萧穆尘下巴。萧穆尘呼出的气流，和空气中蚊子翅膀的颤动、小区里夜来香气味分子的布朗运动杂糅在一起，变成林知意头脑里一场巨大的风暴。
蚊子包的痒，比不上心里的痒。
好在电工师傅终于到了，阻止了林知意把这场风暴变成一场灾难。
电闸在屋里，两人跟着师傅一起进了屋。萧穆尘跟在电工师傅屁股后面，随时听候差遣。林知意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独自坐在沙发上，可能是因为这两天赶图太累睡眠太少，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林知意醒来，天都已经亮了。她看到自己睡在床上，空调也调到了她最喜欢的26度，她知道，昨晚肯定是萧穆尘把她抱到床上的。
卧室外连着一个十平米的小院子，院子东南角上还留着上任房客栽种的一棵小小的树，林知意不认得这是什么树，只是早晚定时浇水。今天还没浇水，树下就已经有湿漉漉的一小滩，看样子不久前刚下过雨。雨后清晨，太阳还没开始在天空散步，风吹来，竟然有些凉爽。可惜蚊子也早早开了工，林知意浇完水，只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就回屋了。
她打算去冲个澡，昨天出了那么多汗，没洗澡就睡了，身上总感觉痒痒的。走到客厅，居然看见萧穆尘睡在沙发上。她刚想开口叫他，心念电转，让他睡吧，于是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进了厕所。
洗澡的时候，林知意想，等会儿得记得问问昨天的电工师傅多少钱，一定是萧穆尘垫付的，得把钱转给他。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就从厕所里出来的林知意走进客厅时吓了一跳。
“爸，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林怀民就坐在厨房门口的餐桌前。林知意立在原地，缓缓停下擦头的手，把毛巾从头上取下来置于胸前，双手不停地绞着毛巾。
“你妈昨天晚上睡不着，非要起来做包子，她说你今天早上就可以吃，非要我一大早就给你送过来。我还没睡醒，就把我叫起来。”
林知意正打算说点什么，萧穆尘从厨房里钻出来，一手端一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放着一个煎荷包蛋，抢白道：“包子还要再蒸一会儿。”说完，他放下手里的盘子又转身回到厨房，再出来时，又端了一个盘子，盘子里堆着切好的苹果和猕猴桃。
林怀民看看萧穆尘，又看看林知意，一直没说话，但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现在的情形，很难不让人误会。
林知意不知道萧穆尘怎么自顾自地就已经把包子蒸上锅了，更不知道萧穆尘和林怀民俩人在她洗澡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以前在学校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跟家里人提起过萧穆尘，后来出了国，偶尔也会被父母问起感情状况，都用没时间恋爱搪塞了过去。
萧穆尘这小子倒好，轻车熟路得就好像早就倒插门进了林家似的，端出几盘东西之后，居然又开始打豆浆。
轰，轰，轰，在豆浆机的轰鸣声中，林怀民说他要先回去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
林怀民一走，林知意就冲进厨房。
“我爸来了你怎么不说。”
“你在洗澡我怎么说。”萧穆尘把豆浆渣过滤掉，林知意一向不喜欢带渣的豆浆。
“你倒是不客气，在我家吃起包子来了。”林知意端起两杯豆浆，依次放进萧穆尘准备好的大碗凉水里，萧穆尘以前一直用这个方法快速浸冷豆浆。
“两个包子你都舍不得？再说了，你爸说了，是给“我们”吃的。”萧穆尘把“我们”两个字说得特别用力。他从锅里夹起三个包子装进盘里，侧身绕开林知意走出厨房。
“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林知意从凉水里捞起两杯豆浆，追出去问。
“没有啊，我正在准备早饭，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袋包子，让我们早上吃。”萧穆尘拉开凳子坐下，从林知意手里拿过一杯豆浆。
“那他没问你是谁啊？”林知意坐在他对面，直愣愣地看着萧穆尘。
可萧穆尘压根不看她，夹起包子吹了吹，不敢下嘴，又吹了吹，才慢悠悠说：“没有啊。”
“那他看见你睡沙发了吗？”
“没有，我都说了，我正在做早饭，听到他敲门，就去开门。”萧穆尘咬了一口包子，赞道，“这包子真好吃。”
林知意叹了一口气，知道林怀民这下一定会误会。当初林知意想要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林怀民就不同意，现在林怀民肯定想法更多。
果然，林知意中午去父母家吃饭，一进门就感到空气中的紧张的气氛。林怀民冷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
“过来！”
林知意没有动，反倒是庄皎月从林怀民旁边站起来，走到林知意身边。
“你凶什么！”庄皎月朝林怀民吼了一声，又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林知意。
“我凶什么？你女儿回国不回家，搬到外面和别的男人同居，我凶什么？”林怀民从沙发上跳起来，朝林知意她们走来，林知意下意识地往庄皎月身后躲。
“你躲什么？”林怀民走得更近。庄皎月伸出手拦住他，将林知意护在身后。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随随便便和男人同居，一点都不懂得自尊自爱。哪家好姑娘像你这个样子？在国外净学些不好的。”林怀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手也越来越不安分。
庄皎月把林知意轻轻推进卧室，冲着林怀民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接着自己也进了卧室，把门锁上。
林怀民还在门外不知道说些什么，喳喳喳个没完。
庄皎月示意林知意坐到床边来。“你别听你爸瞎说。谈恋爱有什么不好？同居有什么不好？好得很，妈高兴得很。”庄皎月笑着说。
林知意本想解释这个误会，又听见庄皎月说：“我问你爸这个小伙子帅不帅，你爸说帅。”
林知意知道，林怀民后面肯定还跟着一句：帅能当饭啊。
“你看你，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多好，我之前常常在想，要是我走之前能看见你和你姐结婚就好了，这下愿望要成真了。”庄皎月接着说。
“妈，我俩也不一定……”林知意的意思本来是说她和林知心不一定会结婚，她知道林知心一向是不婚主义者。
“我没有逼你马上和那小伙子结婚的意思，妈不给你压力，先谈着，谈着就行，我就是看到你现在这样，高兴。”庄皎月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泪也盈满眼眶。
“妈。”林知意看见庄皎月的情绪变化，跟着难受起来，她很想伸手抱抱她，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妈妈的背。庄皎月的背上全是骨头，硌得林知意心脏疼，她不敢看庄皎月，只是呆呆地盯着庄皎月的床头柜，床头柜上有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
拍照时林知意、林知心才六岁，那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幼儿园搞庆祝活动，其中一个项目是“小猫钓鱼”。“小猫”头顶戴着一个“鱼竿”，跑到对面三十米远的鱼塘钓鱼，鱼塘里接应的同组小伙伴要想办法把鱼放在“鱼竿”上，“小猫”再跑回来，交给留在家里的小伙伴。一组三人，林知意和林知心被分在不同组，林知意跑去拿第三条鱼的时候，被隔壁组的小朋友一下子撞飞在地，膝盖上和胳膊上都擦破好大一块皮，她马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可惜最后还是以一条鱼之差输给了林知心那一组。林知意气不过，找老师申诉，说自己是因为被隔壁的人撞倒了才拿的第二名。老师安慰她“成绩不重要，重在参与”，不愿意更改比赛结果，林知意在烈日下哭成了大花猫。等到要拍全家福时，膝盖上的伤口虽然藏不住，但她偷偷把手臂背在身后，藏起了胳膊上的伤口。
一晃二十二年过去了，林知意用一只手揽过自己另一只胳膊，眼泪落在至今仍在的淡淡疤痕上。
下午的提案进行得很顺利，大框架基本敲定，只有一些细节需要改动。至于价格，当然还要和别家投标者竞争。不过董师兄说，客户是张老师几十年的好兄弟，竞标结果十拿九稳，他提前张罗庆功宴，同时也是欢迎林知意加入他们团队，于是把工作室的人全都叫上了。
林知意在吃饭时喝了酒，昏了头，给萧穆尘发消息：
你要不然搬到我家来住吧。
林知意家住一楼，停电后她敞开大门，抬一把椅子和一个小凳子去门口借光。椅子上摆着萧穆尘之前做好的菜，林知意自己则坐在小凳子上，一手夹菜，一手摇着一张对折的A4纸，也不知道是在扇风还是赶蚊子。
等萧穆尘走近，林知意猛地抬头，筷子停在半空中。萧穆尘觉得林知意这个形象着实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
“师傅大概什么时候来？”萧穆尘问。
“可能还要半小时，他说他离这里差不多五十分钟。”林知意把碗和盘子叠在一块，一手端着它们站起身来，一手捏着筷子。
她转身正准备朝屋里走，萧穆尘拦住她：“我拿进去吧，你在门口坐着。”萧穆尘直接拿过林知意手里的餐具，左右手倒腾了一下，空出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划拉出电筒。
林知意拎起小凳子，退后两步，给萧穆尘让路。
萧穆尘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带着湿纸巾，他扯了两张递给林知意，林知意接过来一张擦嘴，一张擦汗。萧穆尘又扯了一张，擦掉林知意刚才在椅子上留下的油渍后坐下。林知意见他坐下，把自己拎在手里的小凳子往萧穆尘对面一放，也坐下了。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三十公分。
起初，谁也没说话，各自低头看着手机。几分钟以后，林知意假意扇风，实则趁机在A4纸晃动的间隙偷看萧穆尘。
萧穆尘这几年没怎么变，甚至发型都和原先一样，最重要的是发量没少，林知意已经360度无死角的验证过了。她很感谢萧穆尘二话没说就来陪她。不过萧穆尘好像在跟谁聊天，时不时的还会露出笑意。该不会是在和女朋友或喜欢的女生聊天吧。林知意很想开口问，但又觉得自己这个甩了他的前女友没资格。
没想到萧穆尘收起手机，抬眼和林知意的视线撞上。林知意没有及时撤回视线，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脑子里拼命找词来化解这尴尬，手上扇A4纸的节奏更快了，幅度也更大了，简直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林知意觉得自己有些滑稽，正不知道怎么办，萧穆尘居然主动开口说话：“薛磊叫我明天一起吃饭。”
薛磊是萧穆尘大学室友，林知意以前跟他也算挺熟的。林知意如蒙大赦，总算找到个合适话题：
“薛磊啊，他现在怎么样了？跟筱潇还在一起吗？”
“他们女儿都两岁了，刚刚她说想我这个干爹，薛磊就叫我明天晚上去吃饭。”
原来萧穆尘当了薛磊女儿的干爹啊。林知意正欲就这个话题跟萧穆尘多聊两句，这时，一男一女进了单元门，男人带着打量的眼神从他俩旁边经过，他的眼神让林知意感到很不舒服，她把目光扫向女人，女人满脸疲惫，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朝他俩的方向看。听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他们应该是一对夫妻，住在二楼，就在林知意正上方。林知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邻居。
等楼道里的一切都归于寂静，林知意和萧穆尘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林知意觉得刚才关于薛磊的话题没法继续了，只得低下头继续扇风。回想起二楼那个男人的目光，她突然特别想跟萧穆尘吐槽一下，可抬头，看见萧穆尘又在手机上打字，还冲着屏幕咧嘴。于是，她收敛起自己的吐槽欲，再次低下头。
夏日夜里的空气中，夹杂着各种酸涩发酵的味道。人们在小区里散步，纳凉，单元门外传来的人声好像加快了热气的传播速度，各种小虫子也擅自用翅膀为自己造风，在空中胡飞乱舞，其中当属蚊子最可恶。林知意的胳膊和腿上被咬了七八个包。她用指甲变换着角度掐手臂上最痒的一个蚊子包，越掐越重，本就红肿的包块被横七竖八的印痕分割得惨不忍睹。
林知意是O型血，萧穆尘从未测过血型，但只要林知意在，蚊子几乎就不咬他，只拿林知意一个人当血包。林知意在大学的时候，还曾经因为这件事痛痛快快地哭过一次。当然，她才不是那种被蚊子多咬了几个包就哭的人，萧穆尘当时抱着伤心的她哄个不停，她事后也没告诉萧穆尘自己大哭的真实原因。
“你别掐了，我进去给你找花露水。”萧穆尘指了指林知意胳膊。
“花露水我忘记放哪儿了，现在黑漆漆的，不好找，算了。”林知意一向不是个东西一定要放回原位的人，她总是随拿随放，常常记不清东西的摆放位置。
“之前我看见你放在电视机旁边那个柜子上，我去找找。”林知意还没来得及拦住他，萧穆尘就进了屋。林知意对萧穆尘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一直钦佩有加，她相信，萧穆尘看见的时候，她的确是把花露水放在电视机旁的柜子上了，可是她对自己后来有没有挪过位置记忆模糊。
没隔多久，萧穆尘就握着没有瓶盖的花露水走出来，直接拎起林知意的胳膊，边往蚊子包上喷边说：“盖子又弄丢了啊。”
“嗯，找不到了。”林知意以前也总是搞丢各种盖子，萧穆尘都会帮她找到，然后再默默地重新盖上。
萧穆尘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每个蚊子包都仔仔细细地喷上花露水。
林知意觉得他俩这个姿势和距离有些过于暧昧了。她此时抬头，说不定能碰到萧穆尘下巴。萧穆尘呼出的气流，和空气中蚊子翅膀的颤动、小区里夜来香气味分子的布朗运动杂糅在一起，变成林知意头脑里一场巨大的风暴。
蚊子包的痒，比不上心里的痒。
好在电工师傅终于到了，阻止了林知意把这场风暴变成一场灾难。
电闸在屋里，两人跟着师傅一起进了屋。萧穆尘跟在电工师傅屁股后面，随时听候差遣。林知意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独自坐在沙发上，可能是因为这两天赶图太累睡眠太少，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林知意醒来，天都已经亮了。她看到自己睡在床上，空调也调到了她最喜欢的26度，她知道，昨晚肯定是萧穆尘把她抱到床上的。
卧室外连着一个十平米的小院子，院子东南角上还留着上任房客栽种的一棵小小的树，林知意不认得这是什么树，只是早晚定时浇水。今天还没浇水，树下就已经有湿漉漉的一小滩，看样子不久前刚下过雨。雨后清晨，太阳还没开始在天空散步，风吹来，竟然有些凉爽。可惜蚊子也早早开了工，林知意浇完水，只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就回屋了。
她打算去冲个澡，昨天出了那么多汗，没洗澡就睡了，身上总感觉痒痒的。走到客厅，居然看见萧穆尘睡在沙发上。她刚想开口叫他，心念电转，让他睡吧，于是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进了厕所。
洗澡的时候，林知意想，等会儿得记得问问昨天的电工师傅多少钱，一定是萧穆尘垫付的，得把钱转给他。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就从厕所里出来的林知意走进客厅时吓了一跳。
“爸，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林怀民就坐在厨房门口的餐桌前。林知意立在原地，缓缓停下擦头的手，把毛巾从头上取下来置于胸前，双手不停地绞着毛巾。
“你妈昨天晚上睡不着，非要起来做包子，她说你今天早上就可以吃，非要我一大早就给你送过来。我还没睡醒，就把我叫起来。”
林知意正打算说点什么，萧穆尘从厨房里钻出来，一手端一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放着一个煎荷包蛋，抢白道：“包子还要再蒸一会儿。”说完，他放下手里的盘子又转身回到厨房，再出来时，又端了一个盘子，盘子里堆着切好的苹果和猕猴桃。
林怀民看看萧穆尘，又看看林知意，一直没说话，但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现在的情形，很难不让人误会。
林知意不知道萧穆尘怎么自顾自地就已经把包子蒸上锅了，更不知道萧穆尘和林怀民俩人在她洗澡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以前在学校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跟家里人提起过萧穆尘，后来出了国，偶尔也会被父母问起感情状况，都用没时间恋爱搪塞了过去。
萧穆尘这小子倒好，轻车熟路得就好像早就倒插门进了林家似的，端出几盘东西之后，居然又开始打豆浆。
轰，轰，轰，在豆浆机的轰鸣声中，林怀民说他要先回去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
林怀民一走，林知意就冲进厨房。
“我爸来了你怎么不说。”
“你在洗澡我怎么说。”萧穆尘把豆浆渣过滤掉，林知意一向不喜欢带渣的豆浆。
“你倒是不客气，在我家吃起包子来了。”林知意端起两杯豆浆，依次放进萧穆尘准备好的大碗凉水里，萧穆尘以前一直用这个方法快速浸冷豆浆。
“两个包子你都舍不得？再说了，你爸说了，是给“我们”吃的。”萧穆尘把“我们”两个字说得特别用力。他从锅里夹起三个包子装进盘里，侧身绕开林知意走出厨房。
“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林知意从凉水里捞起两杯豆浆，追出去问。
“没有啊，我正在准备早饭，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袋包子，让我们早上吃。”萧穆尘拉开凳子坐下，从林知意手里拿过一杯豆浆。
“那他没问你是谁啊？”林知意坐在他对面，直愣愣地看着萧穆尘。
可萧穆尘压根不看她，夹起包子吹了吹，不敢下嘴，又吹了吹，才慢悠悠说：“没有啊。”
“那他看见你睡沙发了吗？”
“没有，我都说了，我正在做早饭，听到他敲门，就去开门。”萧穆尘咬了一口包子，赞道，“这包子真好吃。”
林知意叹了一口气，知道林怀民这下一定会误会。当初林知意想要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林怀民就不同意，现在林怀民肯定想法更多。
果然，林知意中午去父母家吃饭，一进门就感到空气中的紧张的气氛。林怀民冷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
“过来！”
林知意没有动，反倒是庄皎月从林怀民旁边站起来，走到林知意身边。
“你凶什么！”庄皎月朝林怀民吼了一声，又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林知意。
“我凶什么？你女儿回国不回家，搬到外面和别的男人同居，我凶什么？”林怀民从沙发上跳起来，朝林知意她们走来，林知意下意识地往庄皎月身后躲。
“你躲什么？”林怀民走得更近。庄皎月伸出手拦住他，将林知意护在身后。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随随便便和男人同居，一点都不懂得自尊自爱。哪家好姑娘像你这个样子？在国外净学些不好的。”林怀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手也越来越不安分。
庄皎月把林知意轻轻推进卧室，冲着林怀民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接着自己也进了卧室，把门锁上。
林怀民还在门外不知道说些什么，喳喳喳个没完。
庄皎月示意林知意坐到床边来。“你别听你爸瞎说。谈恋爱有什么不好？同居有什么不好？好得很，妈高兴得很。”庄皎月笑着说。
林知意本想解释这个误会，又听见庄皎月说：“我问你爸这个小伙子帅不帅，你爸说帅。”
林知意知道，林怀民后面肯定还跟着一句：帅能当饭啊。
“你看你，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多好，我之前常常在想，要是我走之前能看见你和你姐结婚就好了，这下愿望要成真了。”庄皎月接着说。
“妈，我俩也不一定……”林知意的意思本来是说她和林知心不一定会结婚，她知道林知心一向是不婚主义者。
“我没有逼你马上和那小伙子结婚的意思，妈不给你压力，先谈着，谈着就行，我就是看到你现在这样，高兴。”庄皎月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泪也盈满眼眶。
“妈。”林知意看见庄皎月的情绪变化，跟着难受起来，她很想伸手抱抱她，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妈妈的背。庄皎月的背上全是骨头，硌得林知意心脏疼，她不敢看庄皎月，只是呆呆地盯着庄皎月的床头柜，床头柜上有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
拍照时林知意、林知心才六岁，那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幼儿园搞庆祝活动，其中一个项目是“小猫钓鱼”。“小猫”头顶戴着一个“鱼竿”，跑到对面三十米远的鱼塘钓鱼，鱼塘里接应的同组小伙伴要想办法把鱼放在“鱼竿”上，“小猫”再跑回来，交给留在家里的小伙伴。一组三人，林知意和林知心被分在不同组，林知意跑去拿第三条鱼的时候，被隔壁组的小朋友一下子撞飞在地，膝盖上和胳膊上都擦破好大一块皮，她马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可惜最后还是以一条鱼之差输给了林知心那一组。林知意气不过，找老师申诉，说自己是因为被隔壁的人撞倒了才拿的第二名。老师安慰她“成绩不重要，重在参与”，不愿意更改比赛结果，林知意在烈日下哭成了大花猫。等到要拍全家福时，膝盖上的伤口虽然藏不住，但她偷偷把手臂背在身后，藏起了胳膊上的伤口。
一晃二十二年过去了，林知意用一只手揽过自己另一只胳膊，眼泪落在至今仍在的淡淡疤痕上。
下午的提案进行得很顺利，大框架基本敲定，只有一些细节需要改动。至于价格，当然还要和别家投标者竞争。不过董师兄说，客户是张老师几十年的好兄弟，竞标结果十拿九稳，他提前张罗庆功宴，同时也是欢迎林知意加入他们团队，于是把工作室的人全都叫上了。
林知意在吃饭时喝了酒，昏了头，给萧穆尘发消息：
你要不然搬到我家来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