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吃,还有,别噎着了。”

    也不知这三人究竟是饿了多少天,晏菀将他们领进府衙后,立马着人端来饭菜,没一会那三人就风卷残云地吃得干干净净。可还不够,特别是见晏芷已扒拉完四碗饭和两个馒头仍可怜兮兮地对着她喊饿、问还有吃的没,晏菀只觉情况应该比她猜想的更糟。

    毕竟原身的记忆中,晏芷如同只骄矜又讨巧的狮子猫,从小长在金玉窝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放以前这一桌的粗茶淡饭她根本不会碰,况且除了在祖母面前做做乖样子,哪会像现在这般心悦诚服地唤她姐姐呢。

    “咳……咳……咳……”

    果不其然,见晏芷被噎住,晏菀连忙向她递水,又拍她背,“你刚刚说的家没了是什么意思?”

    问完瞬间,晏菀感觉到晏芷整个人僵住,“咚”的一声,手中的筷子、馒头通通落地,使劲握住自己那双小手不停发抖,突然头重重撞在晏菀肩上哭嚎起来,“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姐姐……祖父祖母没了……阿爹阿娘也被抓走了……”

    晏菀顿时连呼吸都一滞,带有求证意味地看向福伯,只见福伯也马上放下手中食物,声泪俱下地朝北面京城方向磕起头来。

    那便是真的了。

    晏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站了起来,但她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连带着流向心间的血液也是冰凉的,冻得心田也又冷又疼。

    她是个孤儿,二十八年前,被爷爷奶奶捡回去,他们给了她一个家和毫无保留的爱。家里贫寒,爷爷奶奶靠捡废品、做零工养活她、供她读书,她从小就希望着自己能够早日长大,换自己来供养爷爷奶奶,让他们享享福。

    一切的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她考入全国最著名的学府,会出人头地,会得偿所愿,然而就在愿望快要实现时,命运开始作弄她,大二时奶奶为捡一个塑料瓶遇车祸去世,她消沉,打算放弃学业,是爷爷同家乡父老乡亲骂醒了她。所以她读完博后,果断地选择选调回家乡,陪在爷爷身边,守着故土,领着乡亲们养蜂致富。

    兴许是她命里带煞,老天也不许她有圆满。爷爷患了癌,一直瞒着她,回家半年后,终是熬不住,丢了她,就连她自己也在八个月后,失足掉下山崖。

    刚来这里的那几日,她在原身的回忆中看见,爷爷奶奶也是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慈爱。她竟天真地认为上天愿意好好善待她,还她一个得偿所愿。她迫不及待地筹谋一切、迫不及待地回京续上那一场圆满。然上天还是那个上天,好梦还未开始便已碎裂。

    “姑娘……”

    “长姐……长姐……”

    果然这具破身体还是不能承受太过于强烈的情感啊!晏菀感觉到心间越来越疼,而眼前的黑暗越来越大,终是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又是在那满是药味的房间。她皱了皱眉,由叠云扶着缓缓起身。

    “五姑娘本来也一直守在姑娘床前的,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才去隔壁歇下,姑娘放心,倚翠一直在那陪着。”

    晏菀点点头,将叠云递过的药一口闷,“福伯在那里?我有事要问问他?”

    “一直在外面,这东西是他给姑娘的。”

    晏菀接下叠云递过的一卷纸,打开看,发现是一张告示,上面写着祖父的罪名及对晏家的裁决,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不在意萧崇璟恶名在外也要将她嫁进怀王府,甚至从下旨到拜堂只用十天,匆匆忙忙的,在京城也闹了好一阵笑话,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恐怕萧崇璟无缘由地被贬到岭南其中也必有她祖父和怀王的手笔。

    晏菀收好告示,见福伯已入内,开口问道:“祖父祖母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没有!”

    的确,该说的话早就在原身成亲前那日便说了,不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要平安要幸福要保全自己好好活下去吗?

    晏菀轻叹,“祖父果真贪污了赈灾的钱?”

    福伯默默不语,只是沉重地点着头。

    “我看告示中说将二叔、二婶、子苒、子荇、子莠流放儋州劳役,那三婶呢?是不是把那笔钱还上,就能把他们接回来?”

    “入狱后,三爷不堪受辱,咬舌去了后三奶奶也跟着去了,还是怀王爷出面安葬的,这些五姑娘都不知道。大姑娘,家主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为保您无虞才将您嫁入天家,您莫要插手此间事,好好同世子过日子,怀王爷会保全您的!千万别折腾!还不起……根本就还不起,当年家主也没想过动了那银子,最后变成那样子,这事一直是家主心中的刺,如今这般也算是得了果报。”

    晏菀挥挥手,让叠云将福伯领下去休息。在原身记忆中祖父晏钦为官清廉,家中节俭度日,她并不怎么相信祖父会贪污,可刚刚福伯的话又证明了贪污一事为实,但也一定有内情。况且原身成亲置办的嫁妆快掏空晏家的家底,如若那些都是赃款,她又怎能明知晏家人在远方受罪,自己还能心安理得拿着那些钱过不错的日子呢?

    晏菀当即起身开始清点嫁妆,结果也并不意外,多是实物,并没有什么银钱,还有一些放置在京中,可离二十万两的目标远得很。

    不管了?晏菀又做不到。她读书时听老师说过古代流放儋州劳役的罪犯日子很苦,死亡率奇高。那就有多少力量干多少的事,她先想办法弄点钱打点疏通,人也能过得好一点。

    翌日,晏菀便带着人去了典当铺子。可出价太低,晏菀觉不值,改拿去寄卖。但细想一直靠卖东西变现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得有可持续的进账才行。

    做什么呢?

    晏菀一边想着,一边拿着碎银拐进了赌坊。先赚取第一桶金再说。

    “长姐……长姐又赢了!”

    晏菀读博时的室友是个已读了八年博的苦逼数学佬,一次学术会议去了澳门,输几百后,顿悟这世上大多事物同数学一样都能使人一败涂地,于是从摔倒的坑里爬起,不服气地用数学算法解析□□,那段时间晏菀被迫成了她的陪练,以至于后来对此中之道也稍稍有了一些成功经验。

    但赌这种东西,终究是坏处大于益处,若不是如今这般处境,晏菀是不会轻易触碰的,她打算拿够五百两就收手,扫了一眼见盈余都有,于是这把结束后,不顾晏芷的兴犹未尽,拖着她出了赌桌。

    “夫人怎这般品性,将我等兄弟的钱袋子榨干了就走。”还未走出几步,楼上便走下一人放话。他恶狠狠的话音刚落,左右就走出五名身型魁梧的打手将晏菀等人围住。晏菀心中暗道不好,知道是今日赢得太过,触了赌坊的霉头,打算散点财免免灾。

    那料到一旁的小祖宗突然脾气犯了,跳出来,趾高气扬地指着那人道:“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也敢拦我们,识相就让开!”

    对方听后哈哈大笑,抬手一挥,两名打手就恶狠狠地上前要捉住晏芷,吓得她赶紧灰溜溜地躲在晏菀身后。

    唉,猪队友……晏菀轻叹着护住晏芷,顺手从倚翠手中拿过钱袋掂了掂,拿出两锭元宝后便将整个钱袋放在赌桌上,朝着坊主不卑不亢道:“初来乍到,我同舍妹还不太懂规矩,这些就当给兄弟们赔罪了。”

    坊主拿起钱袋掂了掂,未置一辞,晏菀瞥向周边,见打手仍未散开,继续道:“怎么?坊主不满意?”

    坊主放下钱袋,“夫人自进门开始,共开了十三局,把把胜。那与在下赌一把如何?若赢了,夫人拿着这袋钱走,若输了……几位的身契可归在下了。”

    坊主说后半句时,带着不怀好意的调笑,又恼着了藏在身后的小祖宗,晏菀果断地捂住她的嘴,冷淡地回了句,“还望坊主说话算话。”

    晏芷听晏菀答应了才开始害怕,怯怯地勾住晏菀的小手指,乳猫般嗫嚅叫着姐姐。

    晏菀摸头抚慰她后,冷静地走到赌桌前坐下,凝神留意着当槽(1)的动作,记住每一张牌的叠放方位。当槽第一轮是发的底牌,她揭开看见有两张相同的梅花和一张石榴花,而坊主那边则应是梅花、杏花和喜鹊,优势在她这边,寻常做法只需后三轮中能将手中那张石榴花换成杏花就一定能胜,而坊主那边选择更多,但想要十足的胜利也需三张梅花牌。

    晏菀笃信坊主那自负的性格一定要全胜,决定换种大胆的玩法,她丢出石榴花摸了一张喜鹊,而坊主那边摸了张梅花,两人手中牌相同,打成平手但晏菀取得了优先选牌权利,她摸了张金银台打出张梅花后直接摊牌,险胜。

    “望坊主重诺!”

    众目睽睽下,坊主只好放行,晏菀漠然拿起钱袋走出门后,换上严肃表情,带着一行人没按原路返回而是另外绕了条远路走,可天不遂人愿,出了巷子就见路口已候着赌坊的打手,晏菀拉着人往相反方向跑,同时为阻止打手追上,一路推动巷子靠墙放着的杂物充当路障,但晏菀身子骨太差,没跑出多久就跑不动了,被倚翠和晏芷拖着走。

    眼看着打手们要追上来了,晏菀实在跑不动,令最能跑的倚翠回去搬救兵,自己则将钱袋中的银子撒出,让叠云、晏芷吆喝吸引过往路人。很快,原先惧怕惹祸上身、纷纷让路的行人为了捡碎银不再回避,挤在路中央你推我攘阻挠来打手前进。

    这本是继续逃跑的好时机,偏偏晏菀身子骨是真不行,她喘着气,感觉呼吸不过来,叠云和晏芷也跑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两个挤出人群的打手走上前。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见到街上有骚乱,一队巡逻的捕快走了来。

    晏菀松了口气,另外两姑娘也肉眼可见的高兴,但接下来的发展同她们想的不一样,打手竟同捕快十分熟稔,只是碍于街上人多是众,两方攀谈结束后竟将她仨收监带走。

    狱中,晏菀仍感觉不舒服,不再折腾,静静坐在角落平复,叠云颇为担心,却也无好法子,坐在晏菀旁数着她的脉搏,倒是晏芷精力充沛,从进牢起就大声嚷嚷,来来回回不外乎就是那几句“你们敢关我们,知道我们是谁吗?知道我姐夫是谁吗?知道我外祖是谁吗?”

    也许是晏芷的大声嚷嚷起了用,半个时辰后救星就来了。

    不过来人真不是晏菀想过的萧崇璟,但也和他有关。晏菀仍累得不想动、不想搭理人,但矜书这个救星是一根筋,固执地跪在晏菀面前,说他主子有机密要事要转达给晏菀,拗不过的晏菀只得将叠云和晏芷打发出去,听听是什么机要。

    和离!

    不听还好,可一听,晏菀顿时感到天都塌了,急得她立即拉满血槽,恨不得马上出现在萧崇璟面前。

    “世子妃……世子妃……,今天世子不方便见客,真的不方便见客……”

    若不是亲眼所见,矜书也不敢相信平日里娇娇的世子妃这么能跑,他追在晏菀身后边大喊着,可心里却全是对萧崇璟的内疚,谁让在出发来岭南前怀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以晏菀的命令为主呢。

    这厢,若不是有生存危机,晏菀也不知自己现在这具破身体还有这般的潜力,她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从牢狱冲到了府衙后院,到了萧崇璟房间外更是想都没想就大力推开入内,压根就不在意矜书口中的不方便见客是什么意思。

    *

    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晏菀先是望见铜镜里的萧崇璟一愣,待他转过身来时,只顾着笑,其余的纷杂抛之脑后,要不是对面站着的家伙率先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跑上床捂着被子躲起来,晏菀差点忘了正事。

    “出去……出去……都出去……”

    晏菀忍住笑,将被萧崇璟尖叫引来的人都打发走了后,才悄悄坐到床边。

    而察觉到晏菀靠近,被子内的萧崇璟继续命令道:“你也出去!”

    “他现在是自己的保命符”,晏菀在心中默念,耐下心来,柔声道:“妾身有法子治夫君的脸,保证明日就恢复如初,既然夫君要妾身走,那妾身就走了。”

    说完晏菀试探性的走了几步,藏在柱子后,待被子里的萧崇璟慢慢钻出头,见没人影,沮丧呢喃,“真有法子?怎么就走了?”

    “真有法子!”晏菀一下子蹦出,吓得萧崇璟惊慌失措地又缩回被窝。

    晏菀低眸见床上鼓囊囊的一团,摇头笑笑,嘱咐矜书去寻些冰块、井水、皂角水或者草木灰水来。自己则翻箱倒柜地寻宝镊,“夫君不出来吗?难道要一直讳疾忌医?”

    见没动静,晏菀欲擒故纵,“不治了,妾身可就走了,明天啊……夫君的脸可就会化疮流脓,那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就毁了。”

    “别说了……我治。”萧崇璟如壮士断腕般掀开被子,见晏菀又咧起嘴嘲笑,扳起脸又要盖上。

    “我不笑了……不笑了。”晏菀忙举起手作发誓状,拿着宝镊走到床前,掰着萧崇璟被蜜蜂蜇得肿如猪头的脑袋,仔仔细细寻找嵌入肌理的蜂针。

    许是处理过,晏菀只零零碎碎拔出几根极其细小、不易发现的蜂针,后又就着伤口挤毒液,待那些伤口挤出的只有血后才让衿书将渗了皂角水的帕子敷在萧崇璟脸上。

    “就这样?”

    一直不停忙活的晏菀终于可以休息,她给自己倒茶,悠哉悠哉地站在一旁看热闹,“若是能寻到新鲜芋梗更好,可现在去那里寻,皂角水方便快捷一点。喂,萧……夫君,你究竟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萧崇璟颇好面子,极其在意自己这张绝世容颜,哼了一声便打定主意不搭理晏菀,可忍耐了好一阵见晏菀还杵在一旁看戏,忍不住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差点忘了正事。晏菀拍自己一下,极难为情地看了眼矜书,“你确定……要当着矜书的面说?”

    萧崇璟扬了扬头,又哼了声,“说!矜书与我一同长大,是我的心腹,不会外传机密的。”

    晏菀咬牙,决定豁出去,毕竟比起和离后沦为阶下囚,还是演演戏哄萧崇璟这草包来得划算,她是个自私的人,可以想法子捞人打点,但没想过也不想一同流放儋州做苦力。

    晏菀打着气朝萧崇璟扑去,紧紧抓住他的手抬起,换上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肉麻兮兮地说道:“夫君……妾身想了一晚,妾身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对夫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此生此世都只想同夫君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到老,永世不离。”

    动情处晏菀还掐了自己一把任感动的泪水流下。

    一旁的矜书早已被吓得落荒而逃,萧崇璟也被吓得目瞪口呆,回神后只想挣脱被晏菀紧紧握住的手,他稍稍挣脱开,就马上又被晏菀握住,他放下一点,就立即又被举高,“你不是说什么包办婚姻不可取,自由价更高。我想了一整夜,你在,父王更看我不顺眼,腿一样不保,而且你在,父王管我更严了,不许我再像以前一样日日同好友们吃喝玩乐,同你成亲后,父王还开始让我去御史台上差,现在更是把我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来,所以我俩还是和离吧!”

    “不不不,夫君你错了,和离后,说不定父王会同你断绝父子关系,你就更不可能回去了,而且你还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被父亲和娘子同时抛弃。”晏菀想理由想得头大,见萧崇璟表情变得更为纠结,大声嚎啕起来,“是我……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没脑子,胡说八道,像夫君这般才高八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才高子建、风流倜傥……神人一般的夫君,不知道好好珍惜,若不能同夫君长相守,那我……那我……就不活了。”

    “好了……好了……”萧崇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怕晏菀真有个三长两短,怀王会同他断绝关系,果断制止住晏菀的哭闹,“我再想想。”

    晏菀止了哭挂上微笑,见萧崇璟眉间涌上倦意,知情识趣的地退出,临了还频频回顾,体贴提醒道:“夫君,记得好生想想哦!”

    (1)当槽:古代当铺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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