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岗的岗字取自山岗之意,也意味着这一带曾是一片山岗,是南海公先祖开府建城时挖地移山废弃的泥土碎石堆积成的,此后越州地界的显贵纷纷跟风尚平整地块建府邸。这片离城近的乱石岗就成了穷困之人的落脚处,他们如鸟雀般衔枝筑巢、繁衍生息,渐渐的那些名为家的小破屋便熙攘地坐落在山岗每一块碎石之上,积聚成村,为福佑之地。

    这些住在小福岗的人,多为生计所困,忙忙碌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以当夜幕降临后这里总是静悄悄、黑漆漆的,连带着脚下那条坑洼泥泞的土路十分不好走。

    前些天半夜那杀猪的何屠户就是火急火燎地赶去城西杀猪,摔断了尾椎骨,现还在床上躺着哩。这几日小福岗的村民除了惋惜老韩头就是谈论何屠户,给自家的立个反向的例子,告诫夜路难行。

    对此窦七娘当然是嗤之以鼻,逢人便争论道:明明是肚里二两黄汤作祟却怪朝天大路,她才不信这个邪,她要走就得半夜里走。

    多年的街坊早已熟悉窦七娘的性格,不与她争辩什么,不舍的同时又纷纷感叹她命好,离散多年的兄嫂终于找到她,让侄女来接她回去一家团聚。

    只是她这突然冒出来的便宜侄女着实有些古怪,大热天里戴着厚厚的帏帽,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碰见人也不叫嚷一声,重重倚着窦七娘,由她带着向前走。

    “通判娘子,我们认错了人,虽有冒犯但你也是全须全尾的,就大人有大量别同我们多计较。”

    帏帽下,晏菀的嘴被堵住根本无法出声。她身子酸软无力,由窦七娘连拖带拉地上了马车往府衙送。

    *

    府衙内,萧崇璟这太平官当得格外的清闲。不用去厅署应个点卯,大大小小的事务有方决处理,每日只需在申时三刻签署公文便可。

    “跟我说……平……安……喜……乐……”

    “升官发财!”

    “平……安……喜……乐……”

    “升官发财!”

    “……”

    越州城很大,大到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越州城又很小,这段时日流传甚广的谈资都同萧崇璟这位新上任的通判有关,最新的便是他在云来楼上一掷千金。有人说那一掷千金的对象是位善解人意的美人,也有人说那是位妙音仙子。

    不过经这几日的相处磨合,也只有萧崇璟自己才知道这小东西既不善解人意又不妙音,来来去去就会升官发财这一句,看上去还傻呆傻呆的。

    真不知那日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为它花了五千两。

    “平安喜乐!”

    “升官发财!”

    ……

    一人一鸟还在对峙,谁也不肯让步分毫。倒叫方决将门板拍了又拍仍得不到回应后,直接破门而入。

    “臭小子,这一天天就玩物丧志!”方决大步向前拧住萧崇璟的耳朵将人径直往外拖。

    “疼疼疼……轻点……方叔。”

    方决力大,即使稍稍用力,萧崇璟的左耳仍是疼得发麻。他一边揉搓耳朵舒缓疼痛,一边委屈地嘟囔着:“父王不是腿脚不便吗?这翠羽鹦鹉通人性,待他老人家寿辰之时送回去正好给他解解闷。”

    方决目光移向鸟架上的扁毛畜牲,那鸟呆滞的眼神,让他立即生疑,再往下移,那一身同萧崇璟裹身绿袍一模一样的发油翠色,他的气更不往一处来,拿起桌子的书册一卷,追着便打去。

    “方叔,你冷静冷静!”早就有了经验的萧崇璟拔腿就跑,很快就同方决拉开一段距离,

    他才冲出门,眼尖地见一个黑色身影呼啸而来,赶忙侧身一躲,那身影正好撞上呼哧追来的方决,两相一撞,两人都重重摔在地上。萧崇璟赶忙上前扶起方决,“方叔你没事吧?”

    “没事!”眼冒金星的方决稍稍站稳宽慰句一脸担忧的萧崇璟后,才定睛瞧上瞧地上那被撞懵的衙役,正准备呵斥句成何体统,便被院外那咆哮而来夸张哭喊声给打断。

    “世子爷不好了!世子妃她不见了。”

    “什么?”萧崇璟使劲抓住前来报信婆子的衣襟。

    “她人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都还在在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呢!”说着说着萧崇璟就蓦地松开那婆子,急的如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

    他心中愈急,脚下的步子也愈快,脑海中也闪现出许许多多的悲惨画面,渐渐的陡然生起的惊惧如一块碎石砸碎那种种不敢深思的画面,霎时那些破碎如玻璃渣子的画面就疯狂落向他,落得他晕头晕脑、双腿发软。

    所幸站不住那瞬间,矜书扶住了他。

    “矜书,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呀!”萧崇璟就着矜书的手一把抱住他,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嚎什么嚎!”受不了的方决终于烦躁出声。

    却不想被喝的萧崇璟与他作对似的,那杀猪般的嚎声更加尖锐刺耳。

    好小子,与我做对是吧!

    方决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使出杀手锏,冷冷说道:“都走了三天,才发现这人不见了呀!”

    三天!

    走!

    萧崇璟这才止住嚎声,转头幽幽望向方决。

    “她要查韩福身亡一事,三天前的清晨就来找我,拿走了卷宗。”

    “可……可可不是已经结案了吗?那老头是被她孙女毒死的,跟晏菀无关。”

    “结什么结,这才是开始!”

    不同于萧崇璟的懵愣,现下方决可是愉快得紧,也不打算计较那么多,转身扶起地上那已缓过神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衙役,轻柔问道:“来寻通判,可是有什么事?”

    新通判上任,府衙内连只路过的蚂蚁都知晓,新通判身边的幕僚方先生可是一顶一的人精,世故老练,对谁都笑眯眯的,但此刻这名衙役只觉得方决的笑,是皮笑肉不笑,挺瘆人的,连带说出的都带着恐惧的结结巴巴。

    “府……府……府衙……衙外来了辆车,说……是说……送通判娘子回来。”

    “真的?晏菀?”

    萧崇璟觉得被抽走的主心骨一下子又回来了,瞬间站直身子,欣喜向外狂奔,不知比平日里快了多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到府衙大门,见门前真停了牛车,赶紧让身边的矜书去请晏菀下车。

    矜书恭敬地在车前唤了几声世子妃,见没声响,转头望向匾下立着的萧崇璟。萧崇璟使了个眼神手势让矜书上前搀扶晏菀下车,自己则拿乔扬起头,故作发怒地说道:“还知道回来呀!你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干什么!”

    然回复他的不是晏菀,而是矜书万分悲凉的喊道:“世子,不好了,世子妃好像不行了。”

    你才不行了!

    要不是全身肌肉酸软,无法调动,晏菀真想给这对草包主仆翻个白眼。

    不行了?难道……果真还是到了这一步。

    匾下立着的萧崇璟悲从中来,再也站不住,立马冲下台阶朝被矜书搀扶着的晏菀冲去,打算从矜书手中接过晏菀,然失去力道支撑的晏菀,重重栽倒下去,发出“咚”的一声。

    萧崇璟怔怔地看了看自己两手空空的掌心,再看看同样空空的矜书掌心,两人面面相觑一阵,萧崇璟终是反应过来,扑在晏菀身上,哭嚎起来,“晏菀……娘子啊,你要是就这么去了,我可怎样向父王交差。你就这么去了父王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萧崇璟走后,方决立马让衙役去西厢支会倚翠、叠云等众人,快到大门时两方人马正巧遇上,可不曾想到了大门竟撞上的是这样一副场面,方决面露尴尬地正准备宽慰几句,还未出口,那一同跟来的翠羽鹦鹉绕着地上的晏菀等人盘旋一圈后就稳稳地落在车篷上,捏着嗓子,凄凄唱道:“生当同寝,死当同穴。爱妻……为夫绝不独活!”

    方决:“……”

    这凄惨的唱腔和情景倒是激起了晏芷的情绪,立马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方决被这一群人闹得头痛,按了按额角暴起的青筋,黑着脸嘱咐周边的随从、婆子,“都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呀!该把世子请回房的请回房,该扶世子妃回院的回院,也快快带五姑娘下去休息。”

    错愕的众人这才赶紧开始忙碌。方决走去俯身探了把晏菀的脉搏,平和有力,松下胸口大石,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拽起萧崇璟。

    “方先生,世子妃真无大碍吗?”

    方决乜了眼期艾开口的矜书,冷冷道:“被你们这样闹着,人没事都得变有事。”

    “方叔,你说晏菀当真没事!我和她既没有同寝,也不该死同穴啊!”

    方决努力揉了揉再次暴起的青筋,抬腿就朝着萧崇璟的屁股使劲一踹,听见一旁的矜书憋不住泄了笑声,招了招,待矜书凑近后格外友好、亲昵地揽住其肩,笑着咬牙切齿道:“还有把那只扁毛畜牲也捉回去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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