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良辰,攘来熙往,车马骈阗(1)。

    何莲娘身着绯色华服,亲自出门迎宾。

    “堂上请。”

    朝蕊芝挽着朝锦歌,恭而有礼,随着何家的婢女引路,进堂内面西而立。莫殇四处张望,本想挨着母亲就位,但几番寻找都没见着莫婧娘的踪影,也只能带着宋城先行进入堂内。

    堂下西阶处,晚辈集结。

    “哟,这不是朝家拜师学艺的女公子吗?今日可是云蕖阿姊的大日子,你身着骑服就来赴宴?”

    几位养在深闺院中的女子对朝锦歌的行径,鄙夷不屑。

    朝锦歌贸然返还朝都,还未来得及更换服饰,就被朝蕊芝薅来赴宴,自然会招人一番奚落。朝蕊芝本想转身为朝锦歌理论一二,却朝锦歌拦下。

    “阿姊莫恼,本就是我失了礼节,何况今日是何家摆宴,断不能失了云蕖阿姊的场面。”

    朝锦歌思虑再三,自觉忍让。旁人的嘴长在旁人身上,朝锦歌管不着,也不惜得搭理。

    不过要是按着她以前的脾性,早已将这几人怼出何家宴席,再不敢惹事生端。

    “皓态孤芳压俗姿。今日是云蕖阿姊的主场,锦歌不似有些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本末倒置。”

    金幼仪姗姗来迟,一开口就是帮衬着朝锦歌说话。

    “幼仪!”

    朝锦歌两眼放光,她和金幼仪同年降生,自小一起携手并肩,交情没话说。

    “小锦歌,自从你拜师以后,就杳无音信。莫不是忘了幼仪阿姊。”

    金幼仪佯怒,却还是和朝锦歌手挽着手,亲密无间。数月未见,朝锦歌确确实实成长许多,少了些许心浮气盛,多了几分心和气平。

    财务司金毓之女金幼仪。

    宋城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仪式就要开始了。”

    赵护徐徐而来,拍了拍朝锦歌的肩膀。

    何云蕖一袭采衣从东房内走出,入堂,先向观礼宾客行揖礼,后面西而坐。

    朝云娘受邀,担任何云蕖的加笄之人。

    发笄、发簪、钗笄、玉梳;盛于托盘之上。

    酒注、盏盘一应俱齐。

    盥洗梳妆,改换头面。

    始行发笄之礼。

    朝云娘拿起玉梳为何云蕖改换头饰。

    幼女总角散,成年女子式。

    随后是加笄。朝云娘走至何云蕖正面,诵贺辞:

    良辰吉日,启丰得岁。弃尔幼稚,顺尔成德。

    贺辞完,朝云娘跪坐为何云蕖梳头加笄,正一正发笄。

    何云蕖受宾客祝贺,返回东房,衣锦褧衣,出房示意。

    第一拜,跪父母亲,谢养育之恩。

    再为发簪之礼。

    朝云娘拿起发簪,为何云蕖加簪,正一正发簪。

    何云蕖回房更换曲裙深衣,出房示礼。

    第二拜,拜加笄人,行尊师重道。

    后为发钗之礼。

    朝云娘奉上发钗,为何云蕖扶一扶发钗。

    何云蕖再次回房,更换长袖礼服,出房示情。

    第三拜,跽先祖辈,传祖宗家训。

    三加三拜,至此礼成。

    一绾长发,一支发钗,以面未来。

    朝锦歌环视四周,世家贵族之女,已成笄者,面上虽是恭贺之喜,眸里却是伤情流露;未成笄者,历经如此盛大繁琐之宴,心向往之。名门望族之子,利弊权衡,考虑不是庆贺而是谋娶。

    何云蕖之父何清人吏司司主,何云蕖之母何莲娘富商之女,继承旅居阁。何家可谓权与利双收。何云蕖作为何家嫡女,今日及笄,待字闺中,“炙手可热”。

    台上光彩溢目的云蕖阿姊,竟被台下有心人当作明码标价的商品一般,朝锦歌对此感到厌恶至极。

    朝锦歌永远也不想操办及笄之宴,她宁可潜渡一生、终生不嫁,也不愿作家族攀附的牺牲品。

    “祝贺云蕖阿姊生辰快乐,永享安乐。”

    这一句贺词,是朝锦歌肺腑之言。

    赴宴人皆知何云蕖及笄之宴,唯有朝锦歌真心祝福她生辰快乐。

    及笄之时又何尝不是生辰之日?

    “安不安乐也是后话,现在的我还饿着肚子呢。”

    何云蕖身着长袖礼服,头戴珍珠簪钗,连低头与朝锦歌窃窃私语都费了好些功夫。也只有她和朝锦歌打趣聊天时,才能有真心笑容。

    朝锦歌道贺结束,心不甘情不愿,总想着先行一步溜出宴席。朝蕊芝忙着人情世故,又害怕朝锦歌独自一人凭空惹祸,请金幼仪带着锦歌出去透透气、解解乏。

    “幼仪,云蕖阿姊会很快就嫁作人妇吗?”

    朝锦歌突然发问道。

    “我刚刚偷偷瞟了一眼,向何家提亲的人可不在少数。”

    金幼仪叹了一口气,仿佛已经认了命。何云蕖如今的去路,她和朝锦歌也会经历,逃不掉的。

    女长须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人听过女子是否心甘情愿的心声?

    若是能寻得良缘,也算得上是三生有幸。可若与不相识、不相爱之人并作连理,终生幸福至此换做虚无。

    这代价,女子从来赌不起。

    “何家这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女儿要出嫁呢。”

    碎嘴的可不止晚辈,还有人妇。欧阳家的妾室明目张胆地挑刺儿。

    “欧阳家所出都是公子,自然不会知道养女孩的福气。哦,差点儿忘了,今日欧阳夫人告病没来赴宴,来的是一个妾,不懂参加宴席的规矩也算合理。”

    金实娘话里话外都是讥讽欧阳家的妾室坏了规矩,登不上大雅之堂。

    正经人家的宴席,小妾怎能上桌、入席,妾室终是登不上台面的。六司的夫人们要不是看在欧阳夫人的薄面上,定不会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妾室同席而语。

    “少说几句吧,何家摆宴,可不能坏了人家席面。”

    莫婧娘为了缓和气氛,特地以酒代茶,稳住了金实娘。

    “莫家夫人不用帮着兜弯,毕竟莫家自身难保!谁不知道莫涛将军南下连连败战,未曾有过捷报!”

    欧阳家的妾室直接撕破了脸皮。

    “世家盛宴,妾室不入,是不成文的规矩。来人!将欧阳家的妾“请”出去!”

    朝云娘护着莫婧娘,动了怒。

    “你敢!我夫君那是君后的亲哥哥……”

    “将她的嘴堵住,直接送回欧阳府!”

    朝云娘手底下的嬷嬷,手脚麻利,就将人连拖带滚、从后门不动声色地送了出去。

    “你何必为我跟欧阳家结下梁子?”

    莫婧娘担忧欧阳家的人受了委屈,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那也不能任她胡言乱语,坏了莫将军的名声!”

    要不是朝云娘先出手,估计金实娘就要亲自上手了。欧阳硕宠妾灭妻,真是给脸不要脸。

    莫婧娘没再搭话,她应酬过何家夫妇后,便以身子不适,先行打道回府。

    莫涛出兵已有一月,未有家书,未有捷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莫婧娘心里慌了神儿,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踉跄,莫婧娘没注意着脚下,被门槛绊了一跤,还好她反应过来,用手护着肚子,才不至于重重摔在地上。身后伺候的人惊慌失措,若是莫婧娘肚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可没好果子吃。

    饱经世故的嬷嬷想要轻轻拉着夫人站起来,但莫婧娘突发阵痛,直不起腰板,衣裙后面已经见了红。

    “莫伯母!”

    朝锦歌和金幼仪刚刚出了何府的大门,就看见莫婧娘被人搀扶着,面露难色。

    “何府人多眼杂,金家离这里最近。你们几个先扶着莫夫人上我们家的马车,好生安置在我的房间。”

    金幼仪不慌不乱,将一切安排妥当。

    朝锦歌也急忙跑回何家宴里,将莫殇和宋城赶了出来。

    “莫夫人摔了一跤,已经见了红。这里离我家最近,我派金家的马车已经先将莫夫人送去了金府。但医师还得我们亲自带回金府。王医师住在城东,陈医师住在城西……”

    金幼仪望着匆匆赶来的几个人,交代现状。

    “师兄,你带着幼仪去城西接陈医师,我和宋城赶去城东请王医师。”

    事不宜迟,朝锦歌和宋城并驾疾行,没于人海。

    “我……不善骑马……”

    金幼仪面有愧色。

    “多有得罪。”

    莫殇一听母亲出了事,也顾不上礼节,直接拦腰抱起金幼仪,将她轻放在马背后,自己也一个箭步,登上马鞍,疾驰而去。

    金幼仪死死飙住马鞍,连睁眼都困难。莫殇握拳用左臂稳着她,右手挥着缰绳驱马前行。左摇右晃,莫殇从未越界,甚至连身体触碰都极为克制。

    也许从这一刻起,金幼仪心里埋下的无名种子开始默默生根、发芽。

    等着金幼仪和莫殇带着陈医师进了金府,朝锦歌和宋城先人一步,请来的王医师已经检查过莫婧娘的身体状态,填了药方。

    “好在莫夫人挡了腹部,只是轻微见红,胎儿并无大碍。不过胎儿月份已大,即将临盆,莫夫人最好安心静养,再不能受无端刺激啊。”

    王医师将药方转交给莫殇。

    金幼仪亲自带着王医师和陈医师前去抓药。

    朝锦歌安抚好莫婧娘后,闭了屋门。

    “师兄,想来莫伯母是被流言蜚语刺激,分了心,才被门槛绊了一跤。”

    至于是何讹言,莫殇他们也心知肚明。参加宴席之时,莫殇已经受人指指点点,暗讽莫殇父亲败兵折将,溃不成军。

    莫殇立下誓言,要亲自逮住造谣之人,以还家父清白。

    (1)车马骈阗[pián tián]:车马聚集很多。形容非常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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