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董家小院就热闹起来。

    一个薄唇利嘴的女人掐着腰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嗓音如针尖般刺得人耳朵难受。

    “有些人,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没有金刚钻,还想揽这瓷器活,自己做不成,也不考虑考虑自家人,到时候这位置被外人抢了,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啊。”

    “唉,天老爷!睁开眼看看吧!世上怎么有这样做儿媳妇的,老母家不下蛋,还想吃小米。”

    “做事情一点不为婆家考虑,只想着自己,怪不得守活寡呢。”

    屋外二婶婶泼辣的声音传进来,屋里李氏紧紧地抱着董晓云,生怕女儿跑出去争吵,万一再动起手来,她们母女俩毫无还手之力。

    董晓云越听越气,想大力挣脱出去好好理论一番,又顾虑到李氏的身体不好,只得转过头来劝说道:“娘,你先放开我,我不吵架,我就是想和二婶婶把道理说清楚,恭恭敬敬地说,不顶嘴。”

    李氏含着泪摇摇头,抱着董晓云的双手又加重些力道,瑟缩着说道:“大丫,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就别出去争了,你二婶她就这样,说几句就回屋了。”

    “毕竟......”

    “毕竟是娘没本事,没能给你生个哥哥、弟弟。咱们娘俩将来还要指着富哥儿和贵哥儿过日子,就是你将来嫁了人,也要靠富哥儿和贵哥儿给你撑腰。”

    董晓云闻言气的直接翻白眼,也顾不得什么了,冲李氏说道:“就我二婶那样,就她养的儿子,能给你养老?能给我撑腰?她们没把咱俩从这院里赶出去就算是不错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看李氏泣不成声,董晓云连忙又补充道:“连我爹都靠不住,何况是侄子。要我说,眼下营生才是你最大的保障,挣钱才是你最重要的事,只要钱在你手里,将来想要孝敬你、跪在床头伺候你的人有的是。况且,你还有我,我保证,将来一定会给你养老,让你过上好日子。”

    李氏抽泣着摇摇头,道:“哪有姑娘养老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好好对富哥儿和贵哥儿,将来有他们给你撑腰,你在婆家才不会受气。”

    董晓云抬手摸摸头上的伤,嘶了一声,压下一肚子的无奈:“我这头上的伤还没好呢?这才是那俩哥儿能干出来的事。别说撑腰了,从小到大,我哪次挨打受欺负不是因为他们哥儿俩。三岁看八十,他们现在能把我打半死,等以后长大了,怕不是要把我卖了才罢休。到时候,欺负我的或许不是婆家人,倒是这些所谓的娘家人。外人尚且有所顾虑,他们以娘家人自居,欺负起人来岂不是更光明正大、更理直气壮。”

    李氏伸手握起董晓云的手,使劲儿掐了几下,一边掐,一边骂道:“你个死丫头,好好地跟你说,你咋不听,没有娘家人撑腰的日子有多苦你知不知道?娘这辈子见得多,不想你受那样的气、吃那样的哭。”

    李氏平日里操持一大家子,手劲足,这一掐,疼得董晓云跳了起来:“你就是欺软怕硬,二婶婶在外面骂了半天,你一声不敢言语,就知道来管我。你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成了正式的官媒,有些体面,挣钱也多,你腰杆子为什么就不能直一点儿?今天你要是把这好差事白白送出去了,一个女人,没了营生、断了收入,将来再被欺负了真就只能受着了。”

    董晓云穿越之前,父母都有自己事业。爸爸是集团高管,妈妈开了一家美容院。打小父母对董晓云的教导就是,无论什么处境都要积极进取、敢拼敢干,无论什么境遇都要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样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能生活下去。

    尽管家庭还算富裕,董晓云却并不娇气,经常在妈妈的美容院里帮忙,小到洗脸化妆,大道经营宣传,她都能出出主意,大学还没有毕业,就从亲妈那里领到了不少奖金和工资。

    因此,董晓云非常不理解,这一世的便宜娘亲为什么这么轻易就选择放弃自己的事业。

    被董晓云回了几句嘴,刺住了痛处,李氏拿起帕子,低头抹起眼泪来了:“就是因为我没能生儿子,做了官媒又如何,人家还不是嫌我。梳头洗脸上妆这些事不让我碰,全福人、喜娘也都不用我,说是怕沾了晦气。你爹对我非打即骂,天天去找刘寡妇,我挣那点钱都花到刘家几个小崽子的身上了。你祖母也看不上眼,你二婶仗着两个儿子更是得意。如今你也不孝顺了,动不动就顶嘴,你之前不是最体贴我吗?”

    董晓云心道,体贴你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原主小小年纪,就体贴你得紧,什么都想着你,连挨打也要替你挡住,不然我也不会穿越到这来啊。

    提到原主,董晓云摸着头上的伤口又想,自己是睡一觉穿越过来的,除了头上的伤,身体都是完好的,指不定原主被打晕之后穿越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想到这点,董晓云又想起自己的爸妈,他们一定能看出自己被换掉了,应该会很难受吧。幸亏二胎放开的时候,自己没有反对他们生二胎,有妹妹在,就算自己穿越或者出了什么意外,爸妈将也能有个依靠。

    想及自己的父母,董晓云自然知道健康的夫妻关系是什么样子的,也知道好的父母该是什么样子的。

    好的夫妻关系是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偶尔吵架,绝对不会动手,对彼此忠诚,绝不会出轨。

    好的父母是爱护孩子,不重男轻女,也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孩子的身上。

    原主遇到这样的父母也实在可怜,她爹重男轻女,好吃懒做,非但不愿承担家庭的责任,还会家暴,不管是作为一个丈夫,还是作为一个父亲,都极为不合格。

    原主的母亲李氏,也算疼爱孩子,但方式方法都很有问题,归根结底都是重男轻女、传宗接代那一套思想给害得。她对外软弱,对女儿强硬,还PUA她,不停地给她灌输一些男尊女卑的思想。

    原主小小年纪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被亲妈PUA,被亲爹无视,被祖母嫌弃,被二婶打骂,被两个堂弟欺负。她还要心甘情愿的讨好两个堂弟,伺候他们生活,陪他们玩耍,给他们当马骑......

    原主因为营养不良,头发枯黄干燥,经常被两个熊孩子抓断,扔得整个院子都是。就这样,原主这一家子长辈还觉得她是个“赔钱货”。

    想着,董晓云额头的青筋抽了两下,伤口也辣辣的疼了起来。

    “呜呜呜,你个死丫头,就会戳我的肺管子,谁让我没有本事,生不出儿子,就生了你一个死丫头。”

    董晓云对李氏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她不喜欢也不认可这女人,另一方面,她又可怜心疼这女人。

    原主对母亲的感情很深,这家里人对原主都不好,打骂欺负是常有的事情,李氏至少会记得叫她吃饭,也会在给人家做媒或者做喜娘之后从婚宴上带点好吃的糕点回来给她。这些好,在原主的记忆里,是苦难中难得的甜。

    况且,生在这个时代,封建礼教、男尊女卑这套枷锁太紧了,女人只能屈辱的活着,一代传一代。李氏本身也是受害者,她的见地注定了她跳不出这个火坑,她的处境又注定了她会把女儿送进和她一样的火坑,许多事也由不得她。

    看李只顾着抱怨和哭泣,董晓云无奈的提了口气,徐徐说道:“娘,你听我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咱说说现在,说说咱俩面临的问题。我爹外头有了别的女人,不愿意回家。祖母看不上你,二婶婶欺负你,就连两个小的,也有样学样,跟着看不起你,也看不起我。”

    “娘,咱们这一家,只有我和你最亲,其他人都和你不亲。现在你还年轻,还能干活,能挣钱,家里的粮食都是你买来的,你挣钱养活了自己,养活了一大家子,她们姑且瞧不起你,等你没了工作,挣不来银子的时候,这群白眼狼只会更瞧不起你,更糟践你。”

    说及此处,董晓云拍拍自己心口,补充道:“只有我,只有我这个你的亲女儿,会在你被打的时候替你挡,在你饿肚子的时候留东西给你吃,在你被欺负的时候,站在你前面。”

    情绪是会感染的,董晓云一脸的严肃,非常冷静地直视李氏。

    美容行业是服务行业,有些时候,沟通比产品效果更重要,董晓云深谙此道。几句话就把娘俩的感情拉近了许多,营造出一种全世界只有咱两是一伙的感觉来,这样李氏会下意识地更愿意听。

    果然,李氏吸吸鼻子,慢慢擦着净眼泪,身子也坐直了起来,看着董晓云,等她接着说。

    董晓云见自己的话有效果,继续设身处地、有条不紊的分析起来。

    “我知道,你担心自己老了没有依靠,所以对二婶子家的两个熊孩子好,知道我被他们欺负了,你也一味叫我忍让。但是,羊毛贴不到狗肚子上,他们是我二婶生的、是我二婶养的,怎么可能会对你好?他们现在对你各种看不上,等长大了,跟着我祖母和二婶那样的人,耳濡目染,只怕对你更看不上。”

    李氏情绪被带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二婶从来都不是好人,肯定会教他们坏的,黑心烂肝的东西。”

    “我二婶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富贵两兄弟是她儿子,你觉得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她们亲娘的?”

    李氏面色垮了几分,不抱什么希望地答道:“肯定是听他们亲娘的,唉!”一边说,还一边敲打自己的肚子:“我要是能生就好了,孩子还是自己生的亲。”

    “对啊,我是你生下来的,我和你最亲,从小到大,我对你最孝顺不过。”董晓云连忙接话道。

    李氏眼中升起一丝温情,转念又颓然的喃喃道:“可你是个姑娘,你孝顺有什么用。”

    董晓云冷眼看着李氏的神情,知道她已经意识到依靠旁人并不可靠,对着她认真道:“丈夫、侄子可能不管你,你亲生的也有可能不管你,但是,只有一样东西不会背叛你,不会害你。”

    看李氏懵懵懂懂好奇的样子,董晓云学着自家老妈对那些没有安全感的全职太太们说的一样,坚定直接地说道:“只有营生不会骗你,只有银子不会欺负你,你要有自己的事做,有持续的银钱收入,这样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只要你能挣来银了,哪怕只是为了钱,富贵两兄弟也会讨好你。况且,你若是真的担心将来,不如花钱弄点好吃的好喝的,给自己好好补补,身体好,肯做活就饿不死。”

    李氏做媒婆多年,走家串户多年,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各家的情况也都见过,对这些道理不是不懂,只是医者不自医。

    她是封建礼教规训出来的女人,男尊女卑,三从四德是骨子里面带的东西,明明自己能赚钱,却因为没生下儿子,在整个董家都没有任何地位,即便挣来的钱都拿来养家了,也没落下一句好话。

    如今董晓云将这些道理说破了、理顺了,她竟然如大梦初醒一般,原来自己之前想错了,自己不应该指望丈夫、侄子,应该自己攒钱,养好身体,争取自己再生一个......

    要是董晓云知道自己劝了这么久,李氏想的却是生二胎,只怕要被气个半死。

    只见李氏长舒一口气,又拿手绢擦了把脸,忽闪几下眼皮,在瞳孔里聚出些精气神,才说道:“这官媒的事情,你二婶婶倒是不重要,也不是关键。先不说我让不让的事情,就是我让给她做,她也把握不住。”

    “最盼着我从这官媒这个位置栽下来的,是杏花巷子的薛媒婆、元宝巷子的花媒婆和桂花巷子的李媒婆,估计外头传我没儿子、晦气的那些话就是她们散出去的。只是这官媒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做的,要学不少的礼,有不少讲究,没有师傅带,是不可能做的了的。”

    董晓云见李氏打起精神分析自己的处境,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今董家的混乱就是李氏的官媒位置不稳这事导致的。原主的妈妈李氏,成婚多年只生下来原主这么一个女儿,不仅在家里没有地位,最近也影响到了她官媒的营生。

    所谓的官媒,就是官府认证的媒人,专门给没有成亲的男女做媒的,和普通的媒婆做的事情一样,但是官媒接触的人、服务的对象家境等各方面条件都要好上一些。

    而且官媒还有一点小权利,就是可以管理本地百姓的婚嫁。本地百姓到了年龄无故而不嫁娶,作为官媒就可以进行处罚。也就是说,官媒具备某些政府赋予的身份和权力。

    李氏性子一向软弱,从来没有行使过这项权利,但光是和本地比较有钱有势的人家打交道做媒这点,就让李氏给董家挣出了不大不小一座院子,还时不时地带点肉和糕点回来。

    因为有这些好处,不少普通媒婆消尖了脑袋想做官媒,但是一个县里官媒的位置就那么几个,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李氏在这个位置上,其他的人就上不去,想要有坑,就要把之前的萝卜拔起来。

    几个官媒之中,李氏没有生儿子,就成了可以被攻击的弱点。

    这个时代,成亲的时候讲究颇多,尤其是像李氏这样的官媒,服务的多是些高门大户,三书六礼,三媒六证,流程繁琐不说,就连出现在婚礼各环节中的人,主家都希望她们是家庭幸福美满的人。

    媒婆是一场婚礼的关键人物,能力强者一般还兼做喜娘、梳妆娘子,主家都很是看重。李氏没有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在很多人家看来,是不圆满的。

    李氏命中无子、李氏会把没儿子的晦气传给新娘子......对家那几位媒婆有针对性地在城里一说,愿意请李氏做媒的人就少了不少,恶毒点的人家,甚至不让李氏登门。

    上个月,县里两个大户桑家和刘家要做亲事,原本请的是官媒中比较老到的李氏做媒,后被有心之人一说,就将李氏推掉了。

    那些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氏的官媒位置的人,借着这个契机添油加醋就将这事情传开了。

    李氏因为这里传言郁闷地在家里闲了好些天,原主的祖母和二婶婶一合计,就想趁着这个机会,让李氏将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二婶婶,好让二婶婶接了官媒的差事。

    做了半辈子的营生,又是唯一的活路,李氏自然不肯。

    就在几天钱,二婶婶见指桑骂槐没用,直接对李氏动起手来,富贵两兄弟自然要帮他们的娘亲,原主心疼自己娘亲被打,连忙挡在李氏身前,撕扯之下就这么被打晕了。

    再然后,董晓云就穿越来了,幸亏原主的记忆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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