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苒枝梗着一口气坐在床边,银屏又是揉心口又是拍背的,还一边招呼小赵把那盆梅花再搬进来。

    金屋端了姜汤进来,匆匆喂给她喝下,看着屋里人来来去去的,锁眉问:“午时刚好的,这会儿又是怎么着了?”

    银屏也没工夫解释,骂道:“你要是还有点心,就去问问芸娘,还有没有好看的花,再搬几盆过来。”

    金屋嘴皮子动了动,还想要说什么,却左右找不出来,恨得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眼看着温苒枝面色缓了些,银屏柔声问:“小姐,您可要睡会儿?”

    温苒枝摇摇头,“烧些热水,我想泡澡。”

    银屏瞧了瞧天色,温声道:“日头都没了,别着了凉,明日午后再泡吧?”

    “银屏,我冷……”

    备好了热水,又烧了滚烫的开水放到一旁备用,温苒枝整个人泡进去,终于恢复了些感知。

    天知道她从书房回西院的路上,经过观鲤池时,有多么想跳下去。

    “修葺之事,自有司匠房打理。”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萧重樾的回答言犹在耳,那不悦的辞气,同洞房那日如出一辙。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委屈自己配合他,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

    *

    半夜里,金屋起来喝水,被偏厅里的动静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是温苒枝。

    “小……”

    “嘘——银屏忙了一天了,别吵醒她。”

    金屋支起耳朵听了听,银屏还睡得熟着呢。她于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用气声问:“小姐,你在做什么?”

    温苒枝只掌着了两盏灯,一左一右都在书案上了。

    案上铺了宣纸,她趴在案前,细长的笔尖勾勒出一幅繁复的园景图。

    “小姐怎么又开始画这个了,王爷不是说了不让我们改园子吗?”

    “画一画,过过瘾嘛。”

    温苒枝上一世是华大建筑系毕业的古建筑设计师,主要工作就是为保护、修复、重建古建筑设计方案。

    华大建筑系是当时国内建筑系最高学府,对美术功底要求极高。

    温苒枝最擅长钢笔彩绘,穿越到大虞朝,她便专习界画、工笔画,一张园林设计图画出来,同山水画一般赏心悦目。

    大将军府后院的一应设计,都是出自她手。

    二哥还笑说哪天他若是断了开销,定要拿她的画出去卖个好价。

    当时都只道是玩笑,谁也没当真,但这会儿温苒枝想明白了,岐王府终究不是她的归宿,还是趁早做打算要紧。

    她原是打算画工笔画出去卖钱,然而笔尖一触上纸,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西院园景图……

    温苒枝将画好的图样放到一旁,活动着筋骨准备认真画山水画,却听金屋忽然压低声音,怪声怪气的道:“小姐……”

    金屋低垂着头,目光擦着头皮,阴恻恻的看着她。

    三更天,正是阴风邪气最旺之时。

    温苒枝心底一沉,拿起桌灯,飞快的往金屋脑袋上绕了一圈,沉声道:“魑魅魍魉,速速退散!”

    见对方脸上表情越发扭曲,温苒枝端着桌灯立于胸前,凝神阖目,言词正正。

    “不管你是哪路神鬼,意欲何为,此乃大将军府金屋大小姐,速速令其还魂!”

    金屋冷哼了声,声音从喉咙底发出来:“你既然懂事,那我且问问你。”

    “所问何事?”

    “你夜不成眠,鬼鬼祟祟,捣捣鼓鼓,可是‘一程程挨入相思境,一声声总是相思令,一星星尽诉相思病’……”

    金屋说着说着,竟唱了起来。

    温苒枝不大爱听戏,奈何太皇太后喜欢,她跟着多少也听了些,知道这几句唱的是婢女帮小姐和情郎牵红线的故事。

    手中烛火乱揺,她再也装不下去了,笑道:“都什么和什么呀。”

    金屋却叉起腰,拿腔拿调的道:“别打岔,速速交代则个。”

    温苒枝捂着肚子,仍不忘压低声音,“行了行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认错,求金大小姐饶了我吧。”

    “我倒是想饶你。”金屋鼓起腮帮子哼了声,道,“你自己瞧瞧,这不是相思,难不成还是笔误?”

    温苒枝起先还揉着笑痛的肚子擦泪,待看清她指的东西时,整个人像被打了一闷棍,轰然顿住了。

    宣纸上,是墨迹尚未干透的园景图。

    楼台掩映,花木扶疏。曲径通幽的深处,一座高高的亭子立于假山之上。

    亭子正中悬挂的匾额上,不大不小,正正好写着三个字——

    萧重樾。

    笔势沉穆端肃,颇有几分萧重樾本人的气质。

    她画得快意,竟不知这几个字是如何写下的。

    原来,这就是相思吗?

    呵。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有一次温野哄你去摘梅子,你摔了,还酸掉了颗牙,回来写了一整页他的名字……原来是因为喜欢他呀。”

    “小姐!我那是骂不过他!”

    金屋气得跺脚,没留神声音大了些,把银屏吵醒了来。

    主仆三人齐聚,一谈起将军府的趣事,便都滔滔不绝起来。

    一夜畅谈,醒了又继续画。

    纸上的“萧重樾”不知何时被涂黑,日子便这么开开心心的过去了。

    *

    司匠房送人过来时,温苒枝正在补眠。

    她前日里来了月信,肚子难受得一晚上没能成眠,到快天亮时才昏昏睡去。

    银屏听她辗转反侧一夜,心疼得不行,问了来人,说无甚要事,便让他们去中堂等着。

    温苒枝一觉睡到正午,小厨房来人问话,才迷迷瞪瞪的醒来。

    新来的厨娘不懂规矩,没得到主子的吩咐,便没开火烧饭。

    管事的婆子来告罪,把温苒枝吵醒了,这才知道还有两个人在中堂等着。

    听银屏描述,司匠房挑的是个老实憨厚的,想着已是午膳时间,厨房派不出饭来,自己梳洗打扮又还得一会儿,便让银屏直接去派了银瓜子,让人别饿着肚子空等,明日来上工便是。

    而到了第二天,温苒枝还是只趴在床上起不来。

    往常来月信,最多不过痛个一两日,这次不知怎么的,都第三天还是痛得厉害,恨不得把肚子剖开来扔出去。

    银屏嫌金屋走来走去的带风,恰好司匠房的工匠来上工,便将她赶出去接待。

    金屋带着人在西院转了一圈,回来气呼呼的,腮帮子鼓起老高。

    银屏拉她走远些说话,她直接骂道:“我看他司匠房就没安好心,专挑刺头送过来,就是见不得咱们好。”

    “怎么回事,不肯按小姐的图来改?”银屏问。

    虽知道王爷不许小姐亲自改园子,但图样都画了,总该试一试。

    “改?呵。”

    金屋冷笑一声,模仿着另一人的语气,比手画脚的道:“‘我是来修葺的,不是来改建的。要想做大工程,烦得请示过王爷’。你听听,这像话吗!”

    “你同他吵了?”银屏问。

    “我倒是想吵。”金屋咬牙,“这要是在将军府,我非得和他打起来不可。”

    “那他现在人呢?”

    “走了啊!气性可大了,说什么‘待夫人身子好些了,能嘱咐事了,再谈修葺之事’。你说,她是不是在咒我们小姐?”

    “许是你想多了。”银屏道。

    王爷虽不来西院,但对王妃的礼数还是周全的。

    温苒枝性子温和却不怕事,又有镇国将军府撑腰,王府的下人们也并不敢拿捏她。

    见她两手空空,银屏心生不好的预感,问:“小姐的图样呢?”

    “图样?”金屋一拍脑门,“忘了拿了!”

    金屋急急忙忙回去找,整个西院都快被她翻过来,别说图了,连张纸片都没找着。

    见她沮丧个脸,银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帮她先瞒着。过了几日,温苒枝月信了了,人也死里逃生般活过来了,金屋这才向她告罪。

    “丢就丢了,多大点事儿。”温苒枝反而宽慰她,“你家小姐现在可是金刚不坏之身,想画多少张没有?”

    说着,她气沉丹田,唱戏般道:“银屏,给爷拿笔!”

    银屏取了笔墨,见她大手一挥,一个蹲在角落画圈圈的Q版小人跃然纸上。

    脸侧点着一颗小痣,头戴小巧梅花簪。嘿,不正是金屋嘛。

    “小姐,神了!”银屏竖起大拇指。

    “什么啊,我看看。”金屋凑过来,看清后逮着温苒枝就要捶,“小姐!!!”

    主仆二人你追我跑,笑声驱走了连日的阴霾。

    到晚膳时,银屏才想起来问:“那修葺之事要如何办?”

    温苒枝想了想,道:“既然增改不了,那便让他们把该修该补的都处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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