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狭窄,宋观前端着煤油灯跟在花令时身后进入。

    走下数十级台阶,到了一个不大的地下室。

    地下室同样打扫得一尘不染,只在当中放着一张老旧方桌,灯光驱散黑暗,露出桌上陈列物品。

    花令时与宋观前脚步齐齐顿住。

    那是两排摆放齐整的尖刀,每一把上都沾染血迹,刀下垫着纸条,上书一个个女子姓名。

    花令时一个个看过去,有的名字优雅,有的朴素,一共7个不同风格的名字,仿佛能透过这些冰冷的字窥见他们曾经各不相同的人生。

    纸条墨迹最新的一个名字是王逢春。

    再往前一个叫黄彩霞。

    花令时定定望着王逢春旁边的空位,如果她不曾被师父捡回去,不曾习得一身武艺,或是武艺不够高,是否这里今日已放下了一把新的染血尖刀,底下纸条写着花二娘。

    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也知道这世上许多人,许多女子比她更优秀,更美好,却未必有她这样的运气。

    花令时握紧了腰间剑。

    外边响起几声布谷鸟叫,宋观前耳朵动了动:“叙白应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我出去看一下。”

    花令时“嗯”一声。

    宋观前欲言又止,最后道:“我一定会找出他。”

    他来到外边,王叙白等了半天,百无聊赖,见他过来忙上前道:“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找到了证据,你有什么发现?”

    “喏。”王叙白一指地上一串自屋后山上蔓延过来的脚印,“还是新鲜的,他应该回来过,这里果然是那人老巢。”

    这附近只有这一户人家,旁的邻居串门也不必特地绕路去山上再从屋后下来。

    宋观前看了半晌脚印大小深浅:“是成年男子的。”

    他转头看向王叙白:“你有话跟我说?”

    王叙白:“你怎么知道?”

    “若不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只是发现脚印而已,犯不着叫我出来。”

    王叙白打开扇子扇着风:“花令时是旬玉派人,这你应该看得出来?”

    宋观前点头。

    “你既看得出来,当然知道旬玉派自那位停风长老故去后,如今只剩色鬼掌门撑着,余者不过庸庸,也从未听说过有花令时这号人物?”

    “我知道你的意思。”宋观前道,“只是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们又何须追根究底?”

    “不,你不知道。”王叙白凑近他以扇掩嘴,“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正是那位停风长老的徒弟?”

    “是又如何?”

    “哎呀!”王叙白急了,“若是,便是她抢了你师父,你小时候不是对这人有心结吗?如今正好遇上,你不想确定她到底是不是?”

    宋观前少时的确在意过一阵,他拜师许停风,许停风说不如矣,应是指他不如他后来收的弟子。

    他心中也曾气愤不平,后来着人打听这弟子是何来头,却半点所获也无。

    倒是听了一桩似是而非的传闻。

    说许停风收的是位女弟子,曾在西境战场上现身,一剑退了二千魔族,让人恍惚以为天神降世。

    只是这传闻只在西境军中流传过一阵,后来渐渐偃旗息鼓,等到宋观前的人打听时,听说过的已经寥寥无几。

    “他并未抢我师父,停风长老既这样说,自然是我比不上那人。”见好友皱眉,宋观前继续道,“只是我也不会妄自菲薄,将停风长老断言奉作圭臬,一时比不过,难道便一世比不过吗?”

    王叙白拍手称好:“这才是我兄弟!不过你还未回答我,你不在意她是不是吗?”

    宋观前拍拍他肩头,折身往回走:“眼下重要的是破案,你心思不要往别处飘。”

    “诶,我就聊聊嘛,别走啊!”

    宋观前稳步向前,目光却有些空茫。

    自己真的不在乎吗?

    若真见了停风长老弟子,还会如自己所说的那般从容自若吗?

    他心中当真再无不平吗?他真的接受了少时天资惊艳的自己比不上一个籍籍无名之吗?

    屋里查看了一圈,除了地下室和那盒香膏,再无其他异样,三人等衙役押着朱颜和晕倒男人过来,在这屋子旁支了几个帐篷,只待第二日问询乡邻。

    “那男人醒了吗?”

    “回大人的话,泼了凉水包扎了断臂,已经醒了。”

    王叙白向衙役示意,那人领着宋观前前去单独羁押男人的帐篷。

    花令时瞧了一眼便跟上。

    “大人,这?”

    带路衙役为难看向王叙白。

    王叙白道:“若非花娘子,咱们也抓不着这人,还不带路!”

    衙役诺诺称是。

    帐篷里没点灯,男人戴着枷颓然低头坐地,直到门帘掀起,外面的火光透进来,他啧一声抬起眼,就见两个颀长俊秀身影并肩立于门口。

    两人进得帐篷,跟随衙役忙点上灯,又不知自何处搬来两把椅子。

    男人看向花令时的目光仍带畏惧,却在转向宋观前时愣了愣。

    随即他挣扎起身,一扫先前灰败无望,发出桀桀笑声。

    “少爷,别来无恙。”

    宋观前并未坐下,他立于男人身前,借着烛光打量他。

    良久,他道:“别来无恙,徐满仓。”

    “没想到少爷还记得我名字。”

    “你少而颖悟,聪明绝顶,见过的你的人定然过目难忘。”

    徐满仓似是未料到他会这样说,怔愣一瞬,哈哈大笑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让人讨厌的虚伪。”

    宋观前问:“那人姓甚名谁,是何长相,你可知他如今会藏身何处?”

    徐满仓眨眨眼:“他叫张麻子,长得嘛,自然是满脸麻子,此处正是他老巢,只是你们发现了他,他就只能插着翅膀逃走咯,能藏在哪里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果然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皱着眉头,渐渐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然后突然那褶皱抚平:“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了吧哈哈哈哈……”

    花令时:“……”

    宋观前自他坦然道出时就面无表情,此刻只是宁静看着他。

    帐篷里只有徐满仓一个人的笑声,他渐渐也觉无趣,笑声低下来,神情依旧愉悦:“不告诉你。”

    花令时拉开宋观前,上前就是一脚,踹得徐满仓后仰倒地,她扯着这人头发将他提起来,神情冰冷:“说!”

    徐满仓瑟缩了一下,心中知道就算说出来,自己也绝无活路,当下便多了分从容,强撑着一股心气笑吟吟道:“小娘子,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一记拳头落在他脸上,打得他头冒金星,两管鼻血落下。

    徐满仓不怒反笑,笑得十分癫狂:“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娘子!世上女人都是些柔弱漂亮的花,只有你,硬得像块臭烘烘的石头!”

    他见花令时宋观前并肩高高在上俯视自己,心中升起十二分不快,当即屈指点了点宋观前:“你。”

    然后移至花令时:“还有你。”

    “你们两个,是这世上最虚伪,最惺惺作态的两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他骂得畅意,“你们两个,倒是难得的相配哈哈哈哈哈!”

    宋观前淡淡道:“徐满仓,你似乎十分在意虚伪二字?”

    “当然!这世间虚伪之人,虚伪之事太多太多,而你就是天下第一等的伪君子!”

    宋观前蹲下,倾身看他,两人隔得极近,徐满仓能看到他精致眉眼,他心下厌恶,却听宋观前道:“那你自己呢?难道你不虚伪吗?”

    徐满仓怒道:“我徐满仓坏事做尽不错,可从不屑装腔作势!”

    “是么?”宋观前静静看着他,“你少时那一剑,曾让我一度深疑自身,不知你可记得。”

    徐满仓目光闪了闪:“当然记得,少爷太笨了嘛,连那么简单的剑招都……”

    “你练了多少遍?”

    徐满仓:“……”

    宋观前:“倒座房里住你隔壁的一个小厮,每晚都要起夜,他说曾见你十分刻苦,夜夜无人处苦练一招。”

    徐满仓脖子涨红了:“他胡说!他嫉妒我,对,你们都嫉妒我!我出身不如少爷,没有师父教导,却能凭借天资自学成才,我,我才是强者!”

    宋观前道:“你当然天赋异禀,是难得的武学奇才,只是你命途多舛,既无良师指点,又少剑谱秘籍,可即便只是偷学,你也能让少时的我自愧不如。”

    徐满仓听了这话,面上浮现几分苍凉:“我知道,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徐满仓。”宋观前唤他,“告诉关于那人的一切,我便赠你一本剑谱。”

    “什么剑谱?”

    “你那时忍不住偷学的剑法。”

    徐满仓果然直起身,眼睛迸发出光彩,可转眼又变警惕:“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宋观前收起折扇往外走,“不说你也只是个死。”

    徐满仓怒道:“说了我就有活路吗?到头来都是个死,剑谱于我又有何用?”

    宋观前已出了帐篷,花令时方才旁观一切,已有几分明白,上前道:“至少死前,你不会再因出身所限而屈居人下。”

    “而且。”花令时目光沉冷,“你口口声声说他虚伪,恐怕心里明白这人是你平生少见的君子,你既自认不逊于他。”

    夜风灌入,扯灭了烛台,她的声音落在一片黑暗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学了剑谱招式,难道你竟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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