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招了!”

    “这是根据徐满仓描述的嫌犯画像!”

    “徐满仓、朱颜供词,乡邻陈述,皆已整理完毕!”

    朝阳初升,王叙白坐在帐中,接过录事呈过来的画像和案卷,一旁花令时宋观前闻言靠近观看。

    三人眼前,一张男子画像在晨光中清晰如许。

    这是一张十分清俊的脸,如果说徐满仓长得让人转头即忘,那么这人若收拾齐整走在街上,必能让小娘子忍不住回头。

    只是这张清俊面容与旁边相比,就要十分逊色了。

    旁边画了一张脸,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目如点漆,五官无一处不精致,让人见之忘俗。

    “这是……”

    花令时知道王叙白还未见过那人,便道:“面具,昨晚他戴的是便是这张面具。”

    看过画像,王叙白展开卷宗。

    只看了个开头,三人就齐齐噎住。

    却说这人的确叫张麻子,十年前中洲大旱,他一路逃难来到槐树村。难民饿极了会铤而走险偷盗,这人却十分有骨气,饿得双脚发软,却跑到田地里,闷头就是一顿干,帮着村民种地,只求供一碗稀粥。

    他不知多久没吃饭,哪里来的力气,村人见他这样纷纷驱赶,倒是有个鳏居无子的老头,在旁看了很久,见张麻子就算被怒骂呵斥,神色间也无难堪,只是拼着一股力气去找下一家。

    老头便拉住张麻子,将他带回家中,给他整治吃食,又让他在自己床上睡了一觉。

    张麻子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第二日起来,见到老头纳头便拜,口中叫着“恩人”,说要结草衔环以报。

    老头便说,自己愿意供他一日三餐,让他帮自己收拾那几亩田地。

    于是张麻子便在老头家里住下,整个农忙时期一直在地里挥汗如雨,一人便承担了几亩田地的劳作,老人一日三餐也未亏待他,张麻子一个月里吃得饱睡得好,身子渐渐缓过来。

    二人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农忙过后,张麻子收拾行装拜别老人,老人十分不舍,但也未做挽留,只给他塞了干粮衣服,嘱咐他若找不到其他营生,也可回来这边。

    张麻子一去五年,久到人们早忘了这个人,老头偶尔跟邻居提起,说他身强体壮又有志气,必然不会困在这穷乡僻壤,说不定早在哪有了出息。

    萍水相逢,谁也没将当初客气话当真。

    可五年后,张麻子回来了。

    他看起来比五年前还要落魄,整个人几乎像个乞丐,说自己惹了城里衙内,被人狠打了一顿,如今在城里寸步难行,自己又举目无亲,所以厚着脸皮回来找恩人相助。

    老人收留了他,他也勤恳,承包了家里所有劳作,尽心侍奉老人,只是大概经历所致,与乡邻之间并不亲密,照面只招呼一下,不欲与人多言。

    一年多前,老人年岁大了,无疾而终,张麻子操持了丧事,此后便闭门不出。邻里担心他,劝过几次,见人活得好好的,只是不出门,便也不管了。

    三人看到这里都停下来,又翻回去细看时间:“张麻子闭门不出的时间,正是第一起凶杀案发生的时间。”

    此前正是乡邻陈述的整理总结,下面便是朱颜的供词。

    朱颜第一次遇到那个男人,是在十年前,中洲大旱,逃难路上父母抛下了她。

    她父母原是做小本买卖的商贾,大旱之年,民不聊生,铺子里没了进项,租金又高,只能关了铺子,带着她往东边去投奔亲戚。

    她年岁小,许多事记忆都单薄了,只记得路上吃食越来越简单,越来越少,后来还糟了山匪劫道,她父母一点积蓄尽被抢走,哭天抢地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父母还是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只是有一日早上从客舍柴房里醒来,身边已了父母身影,她在原地等了好几天,每日捡客人吃剩的食物果腹,父母却再没有出现过。

    客店老板先前还可怜她,后来也不耐烦,拿着扫帚驱赶她。

    她心中惶然又恐惧,一个人沿着官道往前走,不知要去往何处,也不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她四岁。

    一日过去,水米未进,朱颜饿得再也走不动,一屁股坐在道旁,烈日炙烤大地,她觉得眼前世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

    “小妹妹,怎么了?”一道清润的嗓音在她上方响起。

    朱颜费力睁开眼,只见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哥哥正在看自己,她想说话,嘴唇蠕动着却无法发出声音。

    男子叹息一声,解下腰间水囊给她喂水,甘洌的清水划过喉咙带来生机,她急忙双手死死抓着水囊,害怕大哥哥拿走,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

    男子温声道:“慢些,不急的。”

    喝够了水,男子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热乎乎白胖胖,散发着香气的白面包子,往她跟前递了递:“吃吧,给你的。”

    朱颜一把拿过包子,狼吞虎咽吃起来,腹中烧心的饥饿感缓解些许,才抬起头,感激道:“谢谢大哥哥。”

    男子道:“不用客气,你怎么一个人,你爹娘呢?”

    朱颜吞咽的动作一顿,委屈袭上心头,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抽噎道:“爹爹阿娘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他们。”

    男子十分同情:“你一个小孩,身上又没钱财,要是没找到爹娘先饿死了可怎么办!这样吧,我帮你找你阿爹阿娘。”

    朱颜愣住了,没想到这大哥哥长得像年画里的神仙,人也这么好,一时开心得包子也不吃了:“谢谢哥哥,谢谢哥哥,那我们快走吧!我爹娘一定还在附近没走远!”

    男子笑着应下,牵起朱颜脏兮兮的小手。

    二人一同上路,男子十分照顾朱颜,她仿佛又回到了爹娘还在时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天吃饱穿暖,没有任何烦忧。

    每见到路上行人或是在客舍留宿,二人必描述一番朱颜爹娘模样,询问是否见过,庆幸的是的确有人见过她父母,朱颜开心得不得了,只道不日就要与爹娘重聚。

    男子也为她开心,二人紧赶慢赶,却总是落后几步,朱颜心中渐渐焦躁,她虽年幼,也知道如今处境,自己全赖这好心大哥哥照顾,才能每日吃饱,夜里有地方睡,还能一路寻找爹娘。

    于是与男子相处过程中,她便愈发殷勤,端茶倒水自不必说,但凡男子要求,她无不应承。

    一日客舍打尖,只见大哥哥频频看望邻桌,朱颜好奇望过去。

    邻桌是一家四口,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双儿女,姐姐长得水灵,十七八的年纪,见邻桌俊俏男子频频回顾,竟也不害羞,大胆地打量回来。

    倒是把男子打量得不好意思了,他招来朱颜,在她耳畔轻语几句,朱颜便去邻桌找那姑娘攀谈,得知她姓名,以及今日宿在客舍。

    晚上,朱颜与男子要了一间房,路上她与男子同住时,都是她打地铺,男子睡床,今晚也不例外,她夜里迷迷糊糊醒来,却不见榻上人影。

    朱颜吓得一激灵,那日清晨醒来时不见爹娘的恐惧再次袭来,她泫然欲泣,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便楼上楼下地找起了人。

    其时已过子时,客舍上下一片寂静,楼道里回荡着慌乱跫音,朱颜找遍客舍不见人,便去了后院。

    月上中天,这夜月色格外明亮,照得四下里清晰可见,她听到后院柴房里有声音,喜出望外地奔过去。

    门扉开了一条缝,她放在门扇上的手还未使力,便对上一双痛苦的眼睛。

    是白日邻桌那位姐姐的。

    女子神情痛苦,衣衫不整地躺在草堆上,一个男人身影背对门口,正居高临下望着她。

    朱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直觉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有凉意从脊椎升起,她很害怕,呼吸变得急促,不知不觉出了一脑门子汗。

    姐姐求救地看向朱颜,她似乎不能言语,但又十分痛苦,朱颜不去看她眼睛,一步步往后退,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她。

    “朱颜。”

    屋中男子缓缓回身,是大哥哥的脸。

    朱颜最后一丝希冀也落空了。方才她便看出来了,这人穿着和大哥哥一样的襕衫,腰间系着一样的玉佩,手中纸扇花纹都十分眼熟,但她总觉得自己只要没看到那张脸,便可以告诉自己不是大哥哥。

    女子死命挣扎,不知从哪里得了一股力气,竟叫出了声:“救命——”

    于此同时,朱颜亦双手抱头,痛苦、崩溃、恐惧、无措,种种情绪堵塞心间,她下意识发出尖叫:“啊啊啊啊——”

    女子声音陡然消失,朱颜则被人抱了起来,轻轻拍打后背安抚着:“别怕,别怕,她不会吓你了,不会了。”

    朱颜的尖叫戛然而止,客舍里陆陆续续点起了灯,唾骂人声脚步声纷杂,男子抱着朱颜如闲庭信步一般几个轻跃上了楼,无声无息自窗户入了二人房间。

    女子脖颈扭断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朱颜被放下后,就迫不及待地缩到角落阴影里,死死抱着自己双臂。

    男子在她身前蹲下,声音依旧温和:“我没想到会让你看见,以后不会了。”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他拉开朱颜抱着自己双臂的一只手,将一把匕首放在她手里,“要不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反抗的,我害了很多人,死有余辜,而你只是个小孩,没人会相信小孩会杀人,也不会有人相信小孩能杀得了人。”

    朱颜听见了那些话,却无法很好地理解,恐惧如无边无际的泥沼,她在其中不断下陷,她的手脚皆被困住,没人看到她,也没人会去救她。

    她成了这人的伥鬼。

    此后数年,她跟着他辗转各地,他果然没再让她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也的确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好好地保护她。

    她甚至要比在父母膝下时生活得更好。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按照他偶尔的交代,将一种香料悄无声息地洒在一些女子身上,这种事情刚开始几年也做不了一回,只是近一年才频繁了起来。

    朱颜渐渐长大,他给她买绫罗绸缎,钗环首饰,为她置了房子,甚至安排了仆从,可朱颜不要这些,她蓬头垢面,几天不漱口洗脸,吃了上顿不吃下顿,整个人形销骨立,浑身散发着一股恶臭。

    这人倒不嫌弃她,对待她一向轻声细语,和颜悦色,只是不许她离开。

    “要不你杀了我再走,要不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能将你拎回来。”男子神情落寞,“你是我最好的搭档,是我最好的帮手,十个顶尖高手都抵不过一个朱颜。”

    一日男子突然兴致勃勃,说要教她武功:“我摸过你经脉,你是个少见的武学奇才,跟我学武吧,若有朝一日你学成了,打败我,或是杀了我,就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朱颜没有学,相反她自己挑断了经脉,差点死掉,也不知男子用了什么法子救活了她,待她睁眼那一瞬,他神情欣喜又懊丧:“不学便不学,我不逼你就是。”

    星移斗转,朱颜不知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日复一日的压抑痛苦让她如行尸走肉,但她知道自己生性懦弱,这就是她的宿命。

    一日春光明媚,她趴在废弃院子墙头,一个持剑女子路过,抬头碰上她的目光。

    第二日她跟着那女子上山,见她在无人处练剑。当天晚上,男子过来找她。

    她抬起眼,语调如平日里一样漠然没有生气:“她好像易了容,但是眼睛非常好看。”

    “我骗了她,让她在后山等我。”

    男子问:“她会武功?”

    朱颜虽不能习武,但她极有天赋,又跟着一个武学高手,耳濡目染之下眼力极好,男子一向信她的论断。

    “会。”朱颜扯了扯嘴角,轻蔑之意难掩,“三脚猫的功夫,不用你,就是徐叔,轻轻一下就能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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