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暨招来两名暗卫将人抬走,他站起身:“今日你在祁山遇险,恰巧被我所救,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入雪中,氤染出一个个小小的雪坑。

    魏鸢回过神,努力想看清站在面前的那个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自从醒来,无论是退婚又或是被父亲责难,母亲妥协,舅母劝慰,她都不曾哭过。魏鸢一度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上辈子流干了,可是直到这一刻,她还是哭了。

    她不知道为了什么?是为了这个鱼肉百姓却不该由自己杀死的恶人,还是因为被前一世信赖的人逼着杀了人,又或是因为自己的良心。

    她知道自己不该优柔寡断,否则还是会向前世一般堕入地狱,她不敢幻想还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魏鸢努力从雪地上站起身,伸手将泪眼擦去,抬眼时却发现萧暨正以一种微妙的目光看她以及……她的手,那双已经被冻肿皲裂的手。

    “王孙贵族、世家小姐,往往都是矜贵而优雅,无论想要什么只需要吩咐一声自有双手奉上。这样血腥的场面怕是从没有见过,觉得是被我逼的?”

    他低笑一声,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确实是我逼的,但是勋贵人家,哪一个不是踩着万千尸骨活着的。”

    魏鸢看着他,一时哑然,这样的话可以是山中猎户、可以是田间老农,甚至是秀才,商人,乞丐。但不该是他,这个当今的储君,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话由他说出来实在是虚伪又好笑。

    魏鸢默默想着,谁知萧暨却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披上斗篷,在一众暗卫的簇拥下离开。

    魏鸢愣神了几秒,转身跟了上去。

    暗卫训练有素,即便是在雪后的山林里行动速度也不是一般人能相比的,很快魏鸢就撑不住了,这时一个看着有些纤细的暗卫脱离队伍,走到魏鸢身边,一把将人背起。

    魏鸢被吓得一个惊叫,慌乱的锤打身下之人。

    挣扎间,她听见那人说:“我是女人。”

    魏鸢呆住,片刻后,十分不确定的问了句:“真得?”

    暗卫:“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魏鸢冷静下来,那声音分明就是女子的声音,此刻魏鸢才意识到这人即便穿着夜行衣,但身姿也是凹凸有致,而且个子也较为娇小。

    暗卫分散在四处形成包围圈,肉眼可见的地方只有萧暨以及身边跟着的一个男人。

    杨刀这次办砸了事情,让杨文宣从兖州一路逃到了奉京,差点就要以死谢罪了。

    “主子,若是这位姑娘泄露了今日之事怎么办?”

    萧暨平视前方:“让十七跟着她,一旦发现问题,直接动手。”

    杨刀看了眼背着人走在后面的十七:“是。”

    过了一会儿,那低沉地声音再次响起:“她是承恩的胞妹,让十七顺便查一下是谁想要她的命。要是查到了,把消息放给承恩。”

    “是。”

    作为一名合格的暗卫首领,杨刀深知会揣测主子心意的手下才能爬的高,看来十七此后一段时间都要负责这位顾小姐的安危。

    翻过两座山头,风也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露出脑袋,热烈的撒向山林,但依旧冷得慌。

    魏鸢穿着的小袄在逃跑时便已经被林中的树枝挂的破破烂烂,脚上的鞋子也早已被冰雪浸透,此刻冷得仿佛已经感知不到脚的存在。

    她咬牙坚持,毕竟荒郊野岭。

    稍有不慎便会出现危险,何况这位已经露出本性的太子殿下说不定随时将自己扔到山里喂狼。

    是的,一路的颠簸早已让魏鸢想明白这位殿下的性格反差为何如此之大。

    因为自己看到了他人后的样子,前世自己与他交集实在不算多,且大多都是与兄长以及王蕴之兄妹一起,萧暨当然需要在自己的臣子和未婚妻面前保持自己的风光霁月,矜持华贵的一面。

    但现在自己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或许这也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当太子府的大总管冯安出现的时候,终于算是脱险了,魏鸢趴在十七的背上,身子一片冰凉。

    看到魏鸢的那一刻,冯安也是万分惊讶,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问,萧暨就已经越过他走到墓边。

    说是墓,可墓碑上却什么都没有,墓本身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包,若不是边上还立着一个修葺华丽的亭子,任谁也不能将这与东宫太子联系起来。

    没有香烛供品,也没有宏大的场面,萧暨只是独自站在墓前,低头望着那个小小的墓碑,像是在缅怀什么人。

    魏鸢站在不远处,透过层层围着的人群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背影,孤独又寂寞,也许这就是帝王本承受的孤寂,却也是万千世人羡慕不来的。

    只能说有人向往,就有人逃离。

    祭拜过后,冯安被萧暨单独叫了出去,再回来时,他一脸笑意的走到魏鸢面前。

    “魏大小姐,这山里偏僻,一时也找不到干净的马车,回程可能要委屈您乘坐老奴的马车了。”

    冯安一副普通管事的打扮,举止投足间却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柔劲儿,看来萧暨完全不在意自己知晓他的身份。

    魏鸢不知道的是,整个大雍朝即便是三岁幼童都知道太子殿下每年入冬后都会前往祁山祭奠一位故人,除了她。

    “不委屈,还要多谢管事。”顿了顿,魏鸢又说:“小女还有一事相求,可否劳烦管事派人通知一下镇远候府,就说我已无大碍。”

    冯安假一思索,随后点头离开。

    不多时,先前的背着魏鸢的暗卫十七拿着一套衣群走了过来。

    “这是冯管事为您准备的衣服,姑娘可在车上更换,我会在外面帮您守着。”

    “多谢。”

    魏鸢没有去问衣服哪里来的,堂堂太子手下心腹也不可能会亲自去操办一件衣服。

    马车上,魏鸢解开小袄,寒气顿时灌了进来,幸好这车上还放着一盆炭火,散发出热气。

    她的里衣没有破,但是经过汗水和雪的冲刷也已经湿透了,湿漉漉地粘在肌肤上,她咬了咬牙,决定还是换下,毕竟东宫的人断然不会找来不干净的衣服。

    况且她原先因为落水的病没有好透彻,眼下经过这一夜,说不定回去就得大病一场。

    魏鸢换好干净的衣服,顿时觉得身体回了暖,想着暗卫还在外面站着,她掀开帘子,说:“要上来坐坐吗?”

    那人也不客气,果断地跳上车,随即坐在炭盆边上。

    魏鸢看着她覆在脸上的面具,并不好奇,纠结再三,问道:“我怎么称呼你?”

    “十七。”

    谁都不是话多的人,车上一时无言。

    不多时,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仔细听着还能分辨出不同。

    “十七,你杀过人吗?”幽静的马车内,魏鸢坐在一遍,十七却坐在另一边,如同两条永不交融的河水,渭泾分明。

    “姑娘说笑了,我是暗卫,五岁训练,十三岁接了第一个任务,就是杀人。”

    魏鸢又问:“你怕吗?”

    十七摇摇头。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弱肉强食,今天为了生存去宰鸡杀牛,明日为了生存杀人,在她眼中没什么不同。

    车厢内沉默了许久,就在十七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不会再问时,魏鸢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的声音十分独特,乍一听不疾不徐温和有礼,与其他的世家小姐别无不同,但细心听又能发现其中的冷淡梳理,好似和你的每一句对话都是不得已。

    但此刻她又有些不同,魏鸢平静地望着十七,“若是我想要你这样的人,该去何处寻?”

    一直低着头的十七不由看了她一眼,好似现在她才真正看懂了一些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顾小姐。但也只是一瞬,她又低下头,嘴里吐出六个字。

    “朝霞坊,琴心楼。”

    马车在积雪的山道上摇摇晃晃,安全起见,队伍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魏鸢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斜靠在车内的浅蓝色印花小枕上,上车时她就注意到,车上内的东西都是重新置换过得,没有半点使用过的痕迹。想必是冯安找人收拾的。

    她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即便现在已经脱离危险她也无法安心。

    再次见到萧暨的冲击对她来说太大了,特别是当她发现这人与自己记忆中的脾性完全不同,她不由开始怀疑那些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幻境,如果自己经受的那些真得只是一场梦境,那么她所经历的苦楚和撕心裂肺为什么这么真实。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上苍对她的警示。

    马车摇晃,炭盆中散发出暖意温和,像一张温柔的网将自己包裹在里面。

    慢慢的,她陷入昏沉。

    再次睁眼,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暗牢内,四周昏暗幽寂,寒气从青黑色的砖块中袭来,冷得透骨。顾魏鸢慌乱地扑向牢门,她惊恐地发现牢门被人从外面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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