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的木柴发出哔剥碎响。
徐沉意等了会儿也没听到周染的回答。
他眼睫一动，垂下目光看她，才发现周染下巴垫在膝盖上，闭起眼睛睡得安稳。
“……”
徐沉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就那么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最后泄气般地捏了捏眉心。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接近他藏了私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没有生气的立场。
徐沉意在原地缓了缓，压下胸腔里的急躁，轻轻叹了声。
壁炉热源减弱，时针指向凌晨。
周染肩膀彻底耷拉下去，双手松松垮垮地抱住膝盖，有随时侧倒下去的风险。徐沉意没开灯，弯下腰，单手抄过她的膝腕，另一只揽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
这栋别墅徐沉意不怎么来，客房仅是装修了下，布置的并不周全。虽然添置了卧具，但没有多余的床上用品。
他把人带去了主卧。
暖黄色的壁灯亮起，徐沉意坐在床沿，不急着离开。
他掏出手机，给秘书发了两条信息。
【徐沉意：联系ZERO市场部，明天把近一年滑雪板代言人的情况发过来。】
【秘书：好的，老板。】
【徐沉意：ZERO和代言人周染新广告的拍摄行程发我。】
【秘书：收到。】
秘书执行力迅速高效。十五分钟后，两份邮件双双传至徐沉意邮箱。
他先点开第二封拍摄行程。
或许是猜到了老板的心思，秘书发来的这封邮件内容十分详尽。关于周染和ZREO广告拍摄的原定计划、实际时间和拍摄内容一一列明，一目了然。
拍摄时间一共七天。
后天，也就是第七天，拍摄结束。
白亮的屏幕灯光映照在徐沉意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唇线拉得平直。
如果不是拍摄组遇到暴风雪，将时间往后延了一周，他和周染其实压根碰不到面，更谈不上什么酒吧相遇。
甚至，如果不是延期，她所有遇到的那些不好的事，都不会有他的参与。他能清楚她在外比赛的动态，可对于她身边发生的，将是一无所知。
徐沉意偏头，看了眼周染，重新打开秘书的联系界面，发了一条通知。
【徐沉意：通知ZERO管理层和市场部，明天参加线上会议。】
【秘书：好的。】
徐沉意摁熄屏幕，视线重新回到周染脸上。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袖扣，伸手横越过周染，单手支在她肩侧，上半身前倾，俯下脸静静看她。微卷的浅棕色头发顺势垂下，他凝视的目光温柔又缱绻，好像刚才失态的模样不曾有过。
周染浑然不觉，小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长长的睫毛安分地服帖着。她的呼吸清浅而绵长，腮边染上微红醉态，高挺的鼻子右侧，一点淡褐色小痣魅惑而鲜活。因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唇瓣仍沾着水痕，粉色|诱人，晶莹剔透。
她睡得毫无防备。
徐沉意眸光暗沉，喉结上下滚动。
指腹点了点她小巧精致的鼻尖痣，而后往旁边移。他没忍住，抬手掐了下她的脸。像是咬牙切齿的妥协，又像是气愤余韵难消。
“周染，你就对我这么狠。”
就像两年前，她说分手，就绝不拖泥带水。
他酒局应酬至一半，抛下所有请来的合作伙伴，匆忙往回赶。然而面对的，是一栋空荡荡的别墅。
就连别墅里成对的物件，全部少了一半。
她不仅人离开了，和两人有关联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连半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留给他。
-
周染是被闹钟叫醒的。
昨夜的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外边光线大亮，透过窗帘缝隙照入室内。
关掉闹钟，周染轻按了下太阳穴，缓过酒精带来的沉重感。
昨夜的礼服还穿在身上，浑身上下沾满了酒精的味道。周染受不了这个隔夜了的气息，起身去洗漱。
路过床尾时，她不经意地一瞥，余光看到了叠整齐的换洗衣物。
徐沉意？
迈开的步子一顿，周染脑袋里顷刻间涌现起昨夜她和徐沉意坐在壁炉前喝酒聊天的情形。
她喝醉了，似乎是和徐沉意说了些傻兮兮的话。
那些话搁平时她绝对说不出来。喝了酒脑子都迟钝了，什么都敢说。
周染按了按额角，试图回忆她还说了什么不着调的内容。
模糊的印象里，似乎有徐沉意哄她去睡觉，她不肯。然后呢，她说了什么……
周染动作一顿，她睁开眼睛。
她应该是告诉他，自己要回国了。
至于徐沉意的反应。
周染拧了拧眉，她不记得了，接下来她睡着了，记忆一片空白。
周染折返回床头，拿起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显示今天的日期。
十二月十七，距离回国，不到四十八小时。
昨晚她收到林好好订机票的信息才恍然，和徐沉意约定的七天即将过去。
她原本是要和徐沉意谈这件事的，只不过被下面的酒窖转移了注意力，以至于没来得及说，后来更是忘得干净。
醉酒的状态下口吐真言，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有诚心。尤其在她有前科的前提下，就显得更加像个骗子。
周染忽然感觉有点棘手。
也不知道徐沉意会怎么想她。
-
周染洗漱完下楼，一直到客厅才见到徐沉意。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套着一件薄薄的米色V领毛衣，下身着一条黑色的休闲裤，眺望远处。窗外目光所及之处，是湛蓝的天空和绵延的雪山。他身形修长挺拔，单手随意地抄在兜里，右手握着手机，正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和另一头的人交谈。
听到周染的动静，徐沉意收回视线，指了指餐桌上的早餐，继续打电话。
周染没打扰他，径自去了餐厅。
早饭是简单的牛奶和芝士牛肉三明治。
周染咬了一口三明治，尝出了徐沉意的手艺。
餐厅和客厅两间打通。
徐沉意沉缓的语调传到餐厅，周染边吃早饭边听他用意大利语说话。
周染渐渐走神。
听徐沉意讲外语其实是一件很赏心悦耳的事情。
他是中意混血，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意大利人，来自那部电影《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中的西西里岛。他从小就是双语家庭，两种语言环境下，他的中文和意大利语都能达到母语水平。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徐沉意是在高一寒假。
听说云星市新开了一家大型滑雪场，场地规模极大，雪道雪质也高，体验感非常好。周染于是约了同桌，两人赶在寒假最后一天去了雪场滑雪。
临近开学，来滑雪的初高中学生不太多，大多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也因此，周染和同桌很快在滑雪的人群里，发现了一名和她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人。
其实，周染想不注意到徐沉意也难。
在大家水平都差不太多的情况下，有一个高水平的极限大神突然出现，那种超越了所有人的流畅的滑行速度，高难度的空中翻转技巧，还有落地时的游刃有余，让徐沉意在雪场立刻脱颖而出。
更不用说，徐沉意不仅滑雪水平高超，相貌也极为出众。
哪怕带着护目镜，仅漏了半张脸，也不难看出他骨相一绝。就算穿着看起来厚重笨拙的滑雪服，也难掩他清瘦挺拔的身姿。甚至抱着滑板在厚雪里吃力的走路，也能感觉到他优雅沉稳的气质，还有不经意间流露的属于少年人的随性和洒脱。
徐沉意实在是太耀眼了。
周染第一次有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她热爱单板滑雪，虽然初中才开始接触，可她在单板滑雪上的天赋不错。短短几年，就能在比赛中取得些小成绩。可是看到徐沉意滑雪大跳台的那刻，她才知道，自己以往的成绩不算什么。
和真正的极限高手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她看过不少大神的比赛视频，可近距离肉眼直观却是第一次。亲临现场感受大神的高技术，绝对是一场视觉盛宴。单板滑雪所带来的紧张、刺激和激动，像是刻入了灵魂中。
她兴奋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同桌和她一样兴奋，但她们的关注点显然不太一样：“大神是不是要摘护目镜了？等老半天终于等到他摘眼镜了，看这小头型，这鼻子，这嘴巴，我打赌他肯定长得——卧槽——！”
同桌惊天一声巨吼，周染耳朵差点被她震聋：“你轻点声。”
她替同桌感觉有点丢脸，说完下意识地看向徐沉意。
少时的徐沉意五官立体深邃，偏头和人说话时，侧脸轮廓清晰，高挺的鼻子格外优越。他的教养很好，倾听旁人说话时耐心十足，神情认真亲和，唇边带了些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
或许是被同桌的声音吸引，徐沉意毫无预兆地朝周染的方向看过来。
琥珀色的眼睛漂亮又陌生，周染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瞳色琉璃透亮，仅像是单纯的随便朝外看了看。周染心里却是蓦地一突。
但很快，徐沉意掠过周染，收回了视线。
这一眼仿佛是错觉。
同桌犹在亢奋，周染顿感无语，提醒她：“你矜持点，大庭广众下花痴别犯太厉害。刚才我感觉他都听到了。”
“听到了好啊！”同桌扒拉住周染的胳膊，拽着她往前走，“走，我们去加他微信！”
周染：“……”
有个社牛同桌她分分钟在社死的边缘。
周染被拉着一起去要微信。
只是两个人没来得及接近，就听到徐沉意和身边的中年人在用外语交流。
周染和同桌脚步一顿。
她们两个听不懂。
同桌：“讲的是哪国语言啊？”
周染：“别问我，我只听得懂中文和英语。”
同桌：“长这么帅怎么是个小老外。唉，愁死个人，你说等我学会他的语言我还有希望吗？”
周染：“……你不如先搞清楚他说的哪国语言？”
同桌：“……”
周染：“或许你可以试试用肢体动作来交流。”
同桌：“能行吗？”
周染：“大家都是灵长类，多多少少有点共通点吧。”
同桌：“……”
也许是仗着对方是外国人听不懂中文，周染和同桌背对徐沉意讨论他讨论的风生水起，以致于一双手搭上周染肩膀的时候，她无知无觉，甚至朝后看了眼，不过大脑地问了句：“你谁啊？”
徐沉意微微一笑，口吐中文：“我就是你嘴里的灵长类。”
周染：“……”
同桌：“……”
瞬间社死。
周染后知后觉，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脑子一抽，直接问出口：“你不是外国人吗?”
徐沉意倒是好脾气，温温和和解释：“中意混血，我在中国长大。”
言下之意就是周染和同桌的对话他全听到了，也都听懂了。
窘迫的情绪蔓延，周染那时脸皮还没变厚，被抓包迅速红了脸，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啊。”
“没关系。”徐沉意仍然好脾气，笑着看她，眉眼朗润柔和，自然地打起了招呼，化解了周染的尴尬，“我叫徐沉意，你呢，叫什么名字？”
周染这会儿很老实：“周染。”
“周染，很高兴认识你。”徐沉意微微颔首，正想说什么，这时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什么。
周染感觉听到的是一个外国名，她看到徐沉意转过头去看了眼，然后他又回过头，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我要走了，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再见。”
徐沉意朝周染和同桌挥挥手。
周染出于礼貌也挥了挥：“……拜拜。”
她这么丢人再见就算了。况且明天她要开学了。
和徐沉意的初次见面实在算不上美好。周染感觉丢脸，开学后一个礼拜没敢去滑雪场。
一直到周末，她觉得世界应该没那么小，她和徐沉意总不至于又在雪场撞见。于是存着侥幸心理，去了雪场滑雪。
周染那时还没上过单板大跳台，她练的一直是坡面障碍技巧。虽说坡面障碍里也有跳台动作，但她在转体抓板到落地时的动作总是不稳。
她专心致志在平地上练习，冷不丁边上一个声音冒出来。
“你刚才空中转体转得太慢，落地点太远。”
温和的语调，算不上熟悉的嗓音。
周染扭头，看到雪道边上，徐沉意竖着单板，整个人趴在上面，优哉游哉地瞧着她。
“是你？”
“嗯。是我。”徐沉意下巴垫在手套上，看了她一眼，略带困惑和失望地问，“你为什么第二天没有来滑雪?”
周染意外自己居然真的能遇上徐沉意，可乍一听到他的问话，有点懵。
她和徐沉意算上今天统共才见过两面，谈不上交集也说不上熟悉。他和她之间，哪里来的约定。
她感觉奇怪，可在怔愣对视间，察觉到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上回匆匆见面，两人也不过是简单的认识了下，徐沉意很快就走了……难道，他的意思是他离开前说的那句：希望明天见？
可那不是一句客套话吗？
周染试探着询问：“你的意思是，上次说的明天见？”
徐沉意弯了弯眼，直白地承认：“对啊。我等你了好久，结果你没来。”
徐沉意仍维持着靠在滑板上的姿势，整个人松松懒懒，透着股随意的劲儿。他带着帽子，浅棕色的卷发只露出了发尾，沿着帽沿向上翻卷。
离得近了，周染才发现，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又翘，眼睛还是浅褐色中带了点绿的琥珀色。一笑起来，像是能让人沉溺其中。
周染莫名有点不自在，不过仍回答了他：“学校开学，我上学去了。”
“难怪。”徐沉意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又随口问了句，“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云北一中。”
“好巧，我也是。”
听到他的答案，周染微愣。
徐沉意直起身，他摘下手套，露出干净修长的手指，温和朗润的语调里似乎透着股愉悦：“重新认识一下吧，云北一中高二（9）班徐沉意，今年刚转学过来。”
……
周染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可仍记得冰天雪地里，徐沉意伸手握过来时，他掌心的温度。
也记得他们重新在一起后，徐沉意在某天告诉她，雪场第二次见面，他其实想给喜欢的姑娘送上一个意大利贴面礼，可怕唐突吓着她，所以才选择了握手。
“希望明天再见你，可是你不来。”
“我每天等在雪场，希望能再见到你。”
四年前也是一个清晨，他抱她在怀里坐在窗前，诉说初见时的心动、失望和欢喜。
他虔诚地亲上她的脸颊，补上了那一个久违的贴面礼。
“周染，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用她最爱的意大利语调，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
“——Ti Amo.”
徐沉意等了会儿也没听到周染的回答。
他眼睫一动，垂下目光看她，才发现周染下巴垫在膝盖上，闭起眼睛睡得安稳。
“……”
徐沉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就那么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最后泄气般地捏了捏眉心。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接近他藏了私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没有生气的立场。
徐沉意在原地缓了缓，压下胸腔里的急躁，轻轻叹了声。
壁炉热源减弱，时针指向凌晨。
周染肩膀彻底耷拉下去，双手松松垮垮地抱住膝盖，有随时侧倒下去的风险。徐沉意没开灯，弯下腰，单手抄过她的膝腕，另一只揽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
这栋别墅徐沉意不怎么来，客房仅是装修了下，布置的并不周全。虽然添置了卧具，但没有多余的床上用品。
他把人带去了主卧。
暖黄色的壁灯亮起，徐沉意坐在床沿，不急着离开。
他掏出手机，给秘书发了两条信息。
【徐沉意：联系ZERO市场部，明天把近一年滑雪板代言人的情况发过来。】
【秘书：好的，老板。】
【徐沉意：ZERO和代言人周染新广告的拍摄行程发我。】
【秘书：收到。】
秘书执行力迅速高效。十五分钟后，两份邮件双双传至徐沉意邮箱。
他先点开第二封拍摄行程。
或许是猜到了老板的心思，秘书发来的这封邮件内容十分详尽。关于周染和ZREO广告拍摄的原定计划、实际时间和拍摄内容一一列明，一目了然。
拍摄时间一共七天。
后天，也就是第七天，拍摄结束。
白亮的屏幕灯光映照在徐沉意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唇线拉得平直。
如果不是拍摄组遇到暴风雪，将时间往后延了一周，他和周染其实压根碰不到面，更谈不上什么酒吧相遇。
甚至，如果不是延期，她所有遇到的那些不好的事，都不会有他的参与。他能清楚她在外比赛的动态，可对于她身边发生的，将是一无所知。
徐沉意偏头，看了眼周染，重新打开秘书的联系界面，发了一条通知。
【徐沉意：通知ZERO管理层和市场部，明天参加线上会议。】
【秘书：好的。】
徐沉意摁熄屏幕，视线重新回到周染脸上。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袖扣，伸手横越过周染，单手支在她肩侧，上半身前倾，俯下脸静静看她。微卷的浅棕色头发顺势垂下，他凝视的目光温柔又缱绻，好像刚才失态的模样不曾有过。
周染浑然不觉，小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长长的睫毛安分地服帖着。她的呼吸清浅而绵长，腮边染上微红醉态，高挺的鼻子右侧，一点淡褐色小痣魅惑而鲜活。因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唇瓣仍沾着水痕，粉色|诱人，晶莹剔透。
她睡得毫无防备。
徐沉意眸光暗沉，喉结上下滚动。
指腹点了点她小巧精致的鼻尖痣，而后往旁边移。他没忍住，抬手掐了下她的脸。像是咬牙切齿的妥协，又像是气愤余韵难消。
“周染，你就对我这么狠。”
就像两年前，她说分手，就绝不拖泥带水。
他酒局应酬至一半，抛下所有请来的合作伙伴，匆忙往回赶。然而面对的，是一栋空荡荡的别墅。
就连别墅里成对的物件，全部少了一半。
她不仅人离开了，和两人有关联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连半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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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染是被闹钟叫醒的。
昨夜的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外边光线大亮，透过窗帘缝隙照入室内。
关掉闹钟，周染轻按了下太阳穴，缓过酒精带来的沉重感。
昨夜的礼服还穿在身上，浑身上下沾满了酒精的味道。周染受不了这个隔夜了的气息，起身去洗漱。
路过床尾时，她不经意地一瞥，余光看到了叠整齐的换洗衣物。
徐沉意？
迈开的步子一顿，周染脑袋里顷刻间涌现起昨夜她和徐沉意坐在壁炉前喝酒聊天的情形。
她喝醉了，似乎是和徐沉意说了些傻兮兮的话。
那些话搁平时她绝对说不出来。喝了酒脑子都迟钝了，什么都敢说。
周染按了按额角，试图回忆她还说了什么不着调的内容。
模糊的印象里，似乎有徐沉意哄她去睡觉，她不肯。然后呢，她说了什么……
周染动作一顿，她睁开眼睛。
她应该是告诉他，自己要回国了。
至于徐沉意的反应。
周染拧了拧眉，她不记得了，接下来她睡着了，记忆一片空白。
周染折返回床头，拿起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显示今天的日期。
十二月十七，距离回国，不到四十八小时。
昨晚她收到林好好订机票的信息才恍然，和徐沉意约定的七天即将过去。
她原本是要和徐沉意谈这件事的，只不过被下面的酒窖转移了注意力，以至于没来得及说，后来更是忘得干净。
醉酒的状态下口吐真言，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有诚心。尤其在她有前科的前提下，就显得更加像个骗子。
周染忽然感觉有点棘手。
也不知道徐沉意会怎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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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染洗漱完下楼，一直到客厅才见到徐沉意。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套着一件薄薄的米色V领毛衣，下身着一条黑色的休闲裤，眺望远处。窗外目光所及之处，是湛蓝的天空和绵延的雪山。他身形修长挺拔，单手随意地抄在兜里，右手握着手机，正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和另一头的人交谈。
听到周染的动静，徐沉意收回视线，指了指餐桌上的早餐，继续打电话。
周染没打扰他，径自去了餐厅。
早饭是简单的牛奶和芝士牛肉三明治。
周染咬了一口三明治，尝出了徐沉意的手艺。
餐厅和客厅两间打通。
徐沉意沉缓的语调传到餐厅，周染边吃早饭边听他用意大利语说话。
周染渐渐走神。
听徐沉意讲外语其实是一件很赏心悦耳的事情。
他是中意混血，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意大利人，来自那部电影《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中的西西里岛。他从小就是双语家庭，两种语言环境下，他的中文和意大利语都能达到母语水平。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徐沉意是在高一寒假。
听说云星市新开了一家大型滑雪场，场地规模极大，雪道雪质也高，体验感非常好。周染于是约了同桌，两人赶在寒假最后一天去了雪场滑雪。
临近开学，来滑雪的初高中学生不太多，大多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也因此，周染和同桌很快在滑雪的人群里，发现了一名和她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人。
其实，周染想不注意到徐沉意也难。
在大家水平都差不太多的情况下，有一个高水平的极限大神突然出现，那种超越了所有人的流畅的滑行速度，高难度的空中翻转技巧，还有落地时的游刃有余，让徐沉意在雪场立刻脱颖而出。
更不用说，徐沉意不仅滑雪水平高超，相貌也极为出众。
哪怕带着护目镜，仅漏了半张脸，也不难看出他骨相一绝。就算穿着看起来厚重笨拙的滑雪服，也难掩他清瘦挺拔的身姿。甚至抱着滑板在厚雪里吃力的走路，也能感觉到他优雅沉稳的气质，还有不经意间流露的属于少年人的随性和洒脱。
徐沉意实在是太耀眼了。
周染第一次有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她热爱单板滑雪，虽然初中才开始接触，可她在单板滑雪上的天赋不错。短短几年，就能在比赛中取得些小成绩。可是看到徐沉意滑雪大跳台的那刻，她才知道，自己以往的成绩不算什么。
和真正的极限高手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她看过不少大神的比赛视频，可近距离肉眼直观却是第一次。亲临现场感受大神的高技术，绝对是一场视觉盛宴。单板滑雪所带来的紧张、刺激和激动，像是刻入了灵魂中。
她兴奋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同桌和她一样兴奋，但她们的关注点显然不太一样：“大神是不是要摘护目镜了？等老半天终于等到他摘眼镜了，看这小头型，这鼻子，这嘴巴，我打赌他肯定长得——卧槽——！”
同桌惊天一声巨吼，周染耳朵差点被她震聋：“你轻点声。”
她替同桌感觉有点丢脸，说完下意识地看向徐沉意。
少时的徐沉意五官立体深邃，偏头和人说话时，侧脸轮廓清晰，高挺的鼻子格外优越。他的教养很好，倾听旁人说话时耐心十足，神情认真亲和，唇边带了些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
或许是被同桌的声音吸引，徐沉意毫无预兆地朝周染的方向看过来。
琥珀色的眼睛漂亮又陌生，周染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瞳色琉璃透亮，仅像是单纯的随便朝外看了看。周染心里却是蓦地一突。
但很快，徐沉意掠过周染，收回了视线。
这一眼仿佛是错觉。
同桌犹在亢奋，周染顿感无语，提醒她：“你矜持点，大庭广众下花痴别犯太厉害。刚才我感觉他都听到了。”
“听到了好啊！”同桌扒拉住周染的胳膊，拽着她往前走，“走，我们去加他微信！”
周染：“……”
有个社牛同桌她分分钟在社死的边缘。
周染被拉着一起去要微信。
只是两个人没来得及接近，就听到徐沉意和身边的中年人在用外语交流。
周染和同桌脚步一顿。
她们两个听不懂。
同桌：“讲的是哪国语言啊？”
周染：“别问我，我只听得懂中文和英语。”
同桌：“长这么帅怎么是个小老外。唉，愁死个人，你说等我学会他的语言我还有希望吗？”
周染：“……你不如先搞清楚他说的哪国语言？”
同桌：“……”
周染：“或许你可以试试用肢体动作来交流。”
同桌：“能行吗？”
周染：“大家都是灵长类，多多少少有点共通点吧。”
同桌：“……”
也许是仗着对方是外国人听不懂中文，周染和同桌背对徐沉意讨论他讨论的风生水起，以致于一双手搭上周染肩膀的时候，她无知无觉，甚至朝后看了眼，不过大脑地问了句：“你谁啊？”
徐沉意微微一笑，口吐中文：“我就是你嘴里的灵长类。”
周染：“……”
同桌：“……”
瞬间社死。
周染后知后觉，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脑子一抽，直接问出口：“你不是外国人吗?”
徐沉意倒是好脾气，温温和和解释：“中意混血，我在中国长大。”
言下之意就是周染和同桌的对话他全听到了，也都听懂了。
窘迫的情绪蔓延，周染那时脸皮还没变厚，被抓包迅速红了脸，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啊。”
“没关系。”徐沉意仍然好脾气，笑着看她，眉眼朗润柔和，自然地打起了招呼，化解了周染的尴尬，“我叫徐沉意，你呢，叫什么名字？”
周染这会儿很老实：“周染。”
“周染，很高兴认识你。”徐沉意微微颔首，正想说什么，这时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什么。
周染感觉听到的是一个外国名，她看到徐沉意转过头去看了眼，然后他又回过头，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我要走了，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再见。”
徐沉意朝周染和同桌挥挥手。
周染出于礼貌也挥了挥：“……拜拜。”
她这么丢人再见就算了。况且明天她要开学了。
和徐沉意的初次见面实在算不上美好。周染感觉丢脸，开学后一个礼拜没敢去滑雪场。
一直到周末，她觉得世界应该没那么小，她和徐沉意总不至于又在雪场撞见。于是存着侥幸心理，去了雪场滑雪。
周染那时还没上过单板大跳台，她练的一直是坡面障碍技巧。虽说坡面障碍里也有跳台动作，但她在转体抓板到落地时的动作总是不稳。
她专心致志在平地上练习，冷不丁边上一个声音冒出来。
“你刚才空中转体转得太慢，落地点太远。”
温和的语调，算不上熟悉的嗓音。
周染扭头，看到雪道边上，徐沉意竖着单板，整个人趴在上面，优哉游哉地瞧着她。
“是你？”
“嗯。是我。”徐沉意下巴垫在手套上，看了她一眼，略带困惑和失望地问，“你为什么第二天没有来滑雪?”
周染意外自己居然真的能遇上徐沉意，可乍一听到他的问话，有点懵。
她和徐沉意算上今天统共才见过两面，谈不上交集也说不上熟悉。他和她之间，哪里来的约定。
她感觉奇怪，可在怔愣对视间，察觉到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上回匆匆见面，两人也不过是简单的认识了下，徐沉意很快就走了……难道，他的意思是他离开前说的那句：希望明天见？
可那不是一句客套话吗？
周染试探着询问：“你的意思是，上次说的明天见？”
徐沉意弯了弯眼，直白地承认：“对啊。我等你了好久，结果你没来。”
徐沉意仍维持着靠在滑板上的姿势，整个人松松懒懒，透着股随意的劲儿。他带着帽子，浅棕色的卷发只露出了发尾，沿着帽沿向上翻卷。
离得近了，周染才发现，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又翘，眼睛还是浅褐色中带了点绿的琥珀色。一笑起来，像是能让人沉溺其中。
周染莫名有点不自在，不过仍回答了他：“学校开学，我上学去了。”
“难怪。”徐沉意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又随口问了句，“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云北一中。”
“好巧，我也是。”
听到他的答案，周染微愣。
徐沉意直起身，他摘下手套，露出干净修长的手指，温和朗润的语调里似乎透着股愉悦：“重新认识一下吧，云北一中高二（9）班徐沉意，今年刚转学过来。”
……
周染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可仍记得冰天雪地里，徐沉意伸手握过来时，他掌心的温度。
也记得他们重新在一起后，徐沉意在某天告诉她，雪场第二次见面，他其实想给喜欢的姑娘送上一个意大利贴面礼，可怕唐突吓着她，所以才选择了握手。
“希望明天再见你，可是你不来。”
“我每天等在雪场，希望能再见到你。”
四年前也是一个清晨，他抱她在怀里坐在窗前，诉说初见时的心动、失望和欢喜。
他虔诚地亲上她的脸颊，补上了那一个久违的贴面礼。
“周染，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用她最爱的意大利语调，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
“——Ti A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