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今晚有血光之灾。”

    云梅尽循声寻去,西边有一户人家,门口摆了两缸睡莲,睡莲旁落着一把藤蔓躺椅,椅上老人闭目养神,似有所感,眼皮懒懒一掀。

    老者收到云梅尽疑惑的目光,又淡淡闭眼,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云梅尽朝老者走去,问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者摆摆手,不再说话。

    云梅尽:难到是天机不可泄露?

    两人同时静默片刻。

    良久,老人实在忍不住,坐起来,谁能想到这个灵动的姑娘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

    他枯老如同木枝的手摊开,上面的纹路像爬满了蚂蚁,令人心中一惊。

    “一两银子回答一句。”

    云梅尽闻言转头就走。

    笑话,她可是无神论唯物主义者。

    谁信这个?

    “姑娘,你无亲兄弟姐妹,有亲人早亡……”老人喋喋不休在后面念叨,似在证明自己确实有点东西。

    云梅尽充耳不闻,只要认识她的,知道这些信息完全没难度。

    再说她很有名的好不好。

    提起云梅尽,必说到云家,雀京最富有的家族,家财万贯,买下整个京城的铺子都绰绰有余,比皇室还甚。

    只不过她今日偷溜出来,专门挑城郊逛,按理来说,这里是小地方,她又不常出门,该是没人认出的才对。

    看来下次出门不能图省事,贴个易容符才妥当。

    正想着,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了。

    “免费算卦,姑娘!”老人咬牙蹦出来这句话。

    云梅尽转身,啃着脆绿的杏子,发出“咔嘣”的声音。

    她歪头一笑:“老人家,我不占你便宜,我真不信这个。”

    老人打量她,心中顿时明了,恐怕不是嫌他开价贵,而是嫌他没本事。

    这姑娘穿的朴素,头上仅插两枚碧绿的竹叶形发饰。手上拎个篮子,里面装满杏子,倒像农家少女去街边卖杏子。

    可要卖的杏子她却随意地捡吃,丝毫不在意。浑身灵动的那股劲儿直往外面冒,一看就像某家小姐溜出来玩。

    老人眼眸闪过一丝光亮:“姑娘,我观你周身灵气四溢,是个富贵命,只不过今晚你有一劫,不仅是血光之灾,要是不过,恐有千金散尽之卦象,大凶啊。”

    云梅尽顿了顿,轻笑:“所以,你不认识我?”

    她千金散尽,可真是笑话。她家的钱够全雀京的人吃上一辈子了。

    老人讲的起劲,被打断有些不悦:“不认识——难道你觉得我在骗你不成?”

    “我的卦可是这一块儿最灵的……”

    他余光扫到云梅尽鼓鼓的钱袋,神色秒变,道:“姑娘,我观你是跟我有缘才好心告知的,你要是不信就走吧。”

    既然不知道她是谁,那他怎么猜出来的她家情况的?难道这老人真有点东西?还是说故意装作不知道,好坑蒙拐骗?

    云梅尽更倾向于后者。

    注意到云梅尽停顿思考,老者继续往话里加料。

    “姑娘,世人皆言防患于未然,就算不信,买个护身符安心也是好的,别人买十两银子,我看你面善,就当做好事了。”

    “一两银子就卖给你。”

    云梅尽咬杏子的嘴巴一顿,眼眸略过无语。

    感情全靠胡说八道,想骗人钱。

    “不用了谢谢。”她含糊不清地回。

    云梅尽多的是防身符咒,别说去灾带好运,她家的符,可真真切切能抵挡住大妖的一击。

    眼看云梅尽又要走,老人正欲再说些什么。

    有人出声打断了他们。

    “姑娘,你今晚真有血光之灾。”这个人的声音很年轻,还很虚弱。

    云梅尽眼角一跳,满脸奇怪。怎么回事,今天赶上团伙诈骗?

    她回头,目光落在说话的人身上。一位弱不禁风的少年站立门槛边,腰间挂着牌子,上面丹红的万通师三字尤其显眼。

    看清说话人的牌子,她倒真几分吃惊。

    老人更是一惊,很快又眉开眼笑地对云梅尽说道:“姑娘,这位是我堂弟的孩子,常年住在深山里与师父学习,最近刚出山。

    他笑容更甚:“你不信我,总要信万通师的话吧。”

    云梅尽终于有了一丝正色。

    不同于普通人的算卦,万通师的占卜极其精准,常给富人家预测决定一生走向的大事。一般不占卜。

    占卜于他们而言,是极伤元气的。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纯火炉清的顶尖万通师对占卜简直信手拈来。

    她低头看了眼钱包,又瞥见老人眼神不自在地挪开。

    这种小地方可不会有这种万通师。

    设局骗钱?

    顷刻,她抬头一笑,“好哇,那就来试试。”

    少年微俯身,抬起手臂,白衣搭在上面,手腕皓白,垂绑一条红绳,示意她往里面请。

    三人走进院子,砖墙不高,雀京潮湿,红砖上长满青苔,显得生气勃勃。

    老者进来后,不见踪影。

    少年将云梅尽引到偏院的枇杷树下,枇杷成熟了,黄滚滚的,肥大叶片遮住阳光。

    俩人对坐在茶桌前,云梅尽把自己的杏篮子放在桌腿侧。

    一只黑色油亮的鸟飞到枝头,站立片刻,凝视底下的情况,周围宁静无声。没过一会儿,它被枇杷吸引住,扭头对枇杷一顿啄。

    忽然风起,叶片哗啦响。树上的枇杷掉了下来,“啪”的一声,云梅尽抬头,接住了胖滚滚的枇杷,而树上的鸟早已躲在树叶后,漆黑的眼珠里写满了痛惜。

    树叶翻滚落下,少年正在倒茶,骤然斜过身,掩面持续不断地咳嗽。

    云梅尽拿起枇杷,一言难尽地问:“你还好吗?”

    “无碍。”少年弯唇回答。

    手指轻推茶杯到云梅尽面前,指尖病白,毫无血色。

    “姑娘不尝尝吗,刚从山上采下来的茶叶。”他语气平常地询问。

    云梅尽顺着他的手,低眸盯看茶水,清透的绿色,茶水泛起涟漪,没有任何茶叶渣。

    “家中人忙着农事,没这般乐趣,我自然也不会喝茶,喝这茶反倒是浪费了……”她又把茶推回去,莞尔一笑。

    她举起手上的枇杷,说道:“我吃这个便好。”

    “好。”对方也不强求。

    少年抬起光洁的下巴,轻呷口茶。

    然后把茶杯收拾进茶盒子,放在脚下,桌上瞬间空无一物。

    “那就开始了。”他道。

    估计又要花言巧语。云梅尽埋头剥枇杷,随口应了声。

    却在此时!

    少年从袖口掏出柄细刃,光亮照进云梅尽的眼帘,她呼吸一滞,只见少年下手极快也极狠地往自己手臂割了一刀。

    鲜血瞬间洇湿衣裳,血珠从刀尖滑落,一滴,两滴,三滴。

    事出突然,云梅尽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反应过来后,猛然站起来,嘴唇微抿,大声怒斥:“你疯了吗?”

    怎么会来真的。

    少年自嘲地轻笑声,云梅尽把刀快速夺去。

    他仍不在意,这么些血已经够了。掀开茶桌上的布,云梅尽这才发现,桌子尽是陈年血迹的痕迹。阴气逼人,她忍不住后退。

    少年用手沾上另一只胳膊的血,弯腰准备在茶桌上画着古老的符号。

    云梅尽赶忙抓住他,少年垂眸,看到手臂上云梅尽的手指还沾了些汁水,闪过一丝厌烦,又很快尽数收敛。

    “你这样会死的!”云梅尽愤怒地说。

    像是验证她的话般,少年猛咳嗽了几声,腰更弯了,像拉紧即将崩断的弓箭,又像挤压快要坍塌的桥。

    云梅尽拉起少年,十分不理解:“不是,你们到底图什么啊。”

    少年挣开她的手,他气若游丝地说:“图钱,姑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之道。”

    云梅尽真是服了。

    “你们这么知道我有钱?万一我没钱呢。”

    “姑娘既敢来,那就一定付的起。”少年带着笑意说。

    云梅尽忍着气,拽下身上的钱袋,拍在桌子上。

    她道:“给你给你”

    “你别给我占卜了,我可不想沾上人命。有力气……”找份力气活也比拼命强啊。

    她又瞥见少年瘦弱的样子,改口为:“有脑子……”

    突然一顿。

    能做出来这种事情的……指望他们一老一小有什么脑子。她还欲再劝说……

    此时,少年古怪一笑,皮包骨头的手指向桌面,说道:“姑娘,已经开始了。”

    云梅尽顺着他的手看去,脸色大变。

    上面不知何时落了几滴血,流进某一条血痕上,瞬间点亮,最后蔓延到整个桌面。

    她蓦然想起什么,拎起钱袋,一看,顿时愣住。

    布料的底下碰到血了。

    “草。”云梅尽发疯地想挠脑袋。

    少年没理她,兀自弯腰,开始画起,或者更恰当的说,是描摹桌上已经画过千遍万遍的图案。

    云梅尽退到一边,在不远处直盯着他的每个动作。

    万通师画咒时周围会形成一个隐形的保护罩,任何人不可以靠近。

    少年下手十分熟练,只是手下动作越来越缓。

    桌面的光亮在逐渐变暗。

    直到画完最后笔,他瘫倒在桌面,云梅尽急得揪下来一撮地上的草。

    要今天真死人,她就完蛋了。

    一边烦一边感叹:“下次把钱袋藏起来。”

    在她拔草期间,少年的身体渐渐变得干枯,又从苍老变回年轻。

    “姑娘,你要把在下的花草都拔秃了。”少年重新坐在石板凳上。

    云梅尽没说话,确认人除了虚弱一切安全之后,迅速站起来,把钱和药甩到桌子上。

    提起杏篮子,头也不回:“再也不见。”

    两个神经病。

    少年没去看云梅尽的表情,俯身去拿他的茶具,朝着门口的方向轻声说:“姑娘,今晚务必去荣枯庙,小心身边人……以及回家小心,也有血光之灾。”

    云梅尽还是没理他。

    她去个屁。

    她娘晚上要检查她白天练剑画符的情况,她都不知道怎么溜出来。

    可她走了没两步,又觉得自己小心眼,有什么好气的呢?是她让别人帮忙占卜的。虽然有点强买强卖,但这两人,一老一病……

    生活确实也不容易。

    她侧身看向少年,天已黄昏,夕阳藏于树梢,橘黄色的残光撒在少年的身上,他又重新开始喝茶。

    “这是提前付的钱,剩下的钱我会明天送到你这里。”

    “不必了姑娘,已经够了。”

    云梅尽没管他,反正明天送来就是了。

    她顺便提了一嘴:“以后实在不行,缺钱就去卖点果子,我看你的枇杷也挺好的,别乱帮人占卜。”

    他是跟山上野鸡老师学的本事吗。

    少年说道:“我们有缘,姑娘。”

    ***

    走出偏院,老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他将云梅尽引出门,一路无话。

    临近门前,云梅尽掂量手上的篮子。

    犹豫一小会,果断将自己手上的一篮杏子直接塞到老头手里

    她圆眼弯出漂亮的弧度,道:“这个请你们吃。”

    老者笑容一滞。

    “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唉……”云梅尽在内心安慰自己还可以再买。

    老人:“?”

    云梅尽无视老人的疑惑,潇洒地跨出门槛。

    只留下一阵清风。

    老者目送云梅尽离开后,神色匆匆地赶往偏院。

    少年早在等候了,却明知故问:“有事?”

    老者讪笑,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无语:“可否一问,我的人在哪里?”

    他百无聊赖地往天空抛枇杷,言简意赅:“在柴房。”

    老者听完没吭声,干笑几声后问:“郎君今日怎么有兴致陪我作这戏?”

    往日这位可对他的坑蒙拐骗,一丝眼神都不愿给的。

    少年还是相同的一句说辞:“那位姑娘瞧着,与我有缘。”

    说完视线一斜,亲昵地瞧着钱袋上的花鸟花纹,眼中的喜爱像在看恋人。

    老者感到怪渗人的,也知晓理由他给了,自己信也好,不信也罢,少年都不会再回答了。

    于是躬身行礼,赶去解救他的“合作伙伴”

    “等一下。”少年叫住了他,从袖子掏出一卷纸,抬起下巴:“把这个贴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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