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梅尽随着众妖一头扎进野径,东转西折,视野里皆是蔓生的枝条,夜色浓重,绿叶苍茫如黑色墨水,一眼望不到头。

    大家手中提着灯,萤火虫时不时地游梭在他们之中,欢笑声飘在林中。

    云梅尽夹杂在其中略显尴尬。身子微后倾,没话找话:“聊了好一会儿,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大哥:“牛不言。妹子你嘞?”

    “王美美——听这口音大哥不像雀京人啊?”

    “对,俺老家临冬的,这不闹饥荒,主人逃荒来到雀京,看俺可怜,带俺一块过来了。”

    云梅尽:带一头牛逃荒?怕不是当成干粮。

    大哥眼睛一亮,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王妹子也是临冬滴?”

    云梅尽这里没选择撒谎:“不是,不过对临冬有点了解。”

    牛不言眼神一暗,不过很快又语气兴奋地接着刚刚的话题聊:“王妹子,你知道今夜忽小姐娶的谁吗,你肯定想不到!”

    “娶?”云梅尽加重了声音,挑出这个字重复。

    “我们做妖的,婚丧嫁娶没那么多讲究!”大哥摆摆手,对云梅尽这幅咬文嚼字的老学者做派表示不赞同。

    “她今夜要娶的可是江家之子,江潮枕!”

    闻言,云梅尽整个人瞬间僵住,一时间忘记走路了。被身后的牛不言撞到,才反应过来,频频回头道歉。

    大哥爽朗地笑着,一点不在意这个小插曲。

    也许是讲的兴奋了,没注意。

    他接着说:“妹子,你刚来的不知道啊,那忽小姐十几年前和江家主江辞柯有过一段爱恨情仇。”

    “那时候忽小姐借住在江家,两人暗生情愫,终日卿卿我我,感情好得不得了。忽小姐把江家主哄骗得团团转。什么鼎称玉石,奇珍异宝都不在话下,江家主就差把整个江家拱手送于她了。”

    “可怜那江夫人当时还怀孕在身,孤身一人气得要拿刀斩了这对狗男女。”

    云梅尽没听过这段爱恨情仇,她认识江家的时候,家主已经是风姨娘了,也就是上述的江夫人——风雨兰。

    她暗自感叹:平时幽默的风姨娘竟然早期拿的虐文女主剧本?

    云梅尽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被江夫人打得落荒而逃……没想到十几年一过,她竟然又成功哄骗得江家主的儿子嫁给她……”

    云梅尽现在听老熟人八卦,多少带点怪异感。顺带也十分新奇。

    风姨娘跟云梅尽的母亲是挚友,今夜母亲去闲聊的也是在这位。

    而江潮枕更是跟她熟的不要太熟,从云梅尽穿越到这个世界,他俩就开始打打闹闹了。

    视线逐渐开阔,昏暗褪去,光亮跃入众人眼中。

    他们已然站在了阔大的府苑门前。破败,荒凉,门上的匾额被一层灰尘掩盖,蜘蛛网垂挂在檐匾和雀替之间,两边挂着两顶崭新的荷叶形垂灯,似乎刚买回来挂上的。

    “吱呀——”

    门开了,两排侍女从院子的左右两边款步而来,面如芙蓉花,穿着粉色百迭裙,朝他们微笑。

    “请各位里面入座。”

    坐在厅堂里,云梅尽对着明亮的光线有点晃神。也许在黑夜里走久了,乍一看见光,有点刺眼,那份朦胧的眩晕感朝她袭来。

    恍惚间,她好像还坐在宿舍的床上,扎着丸子头画画。

    她低头,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事实上,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六年多了。

    以前总抱怨学画画太累了,天天熬夜画稿,毕业也找不到工作,现在又很烦,要天天练剑,还老受伤。

    人的烦恼真是无穷无尽啊。

    没等她多想,媒婆的喊声响透整间屋堂。

    “吉时到——”

    门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得尖叫,一路传到屋内,咬住众人耳朵,于是众人纷纷用手捂住耳朵。

    外面整齐地站了两列侍女,似乎还是刚刚迎接他们的那一批。

    新娘一手握着一条红带,两边竟有两个新郎,两人衣服相同,身高也相同。

    偏清瘦的那位头上盖了个红盖头,而另一位则没有。

    没盖的那位,脸暴露在众人眼中。桃花眼中含情脉脉,即使无情也似有情,唇瓣润润的,像含了一汪春水,脸旁轮廓线缓和,是那种多情会撩的长相,一看就觉此人爱情史丰富。

    然而云梅尽知道,对方爱情经验为零。并且他视耍帅为终身大事,每每装逼失败都被她撞见。

    谁叫他们父母太熟,经常撞见呢。

    ——没错,这位就是江潮枕了。

    不过旁边的那位……会是谁呢。云梅尽拖着下巴,他们即使都盖上盖头,也不会有人把他们弄错。

    因为旁边的那位,站得笔直,一举一动都带着僵硬。

    却不显笨拙,举止投足间那股贵气扑面而来。

    江潮枕则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

    牛不言在旁边压低声音,指着没盖盖头的那位:“妹子快看!那就是江潮枕!”

    即使压低了声音,音量仍然很大。

    云梅尽:大哥你是对自己的声音有什么误解吗。

    所幸在场伴随着鞭炮声,吵吵嚷嚷,没人注意到他们。

    但门外的江潮枕听到这话,远远地朝他们望了一眼,猝不及防地猛咳。

    她朝江潮枕挑眉一笑,换了个姿势坐着,打量外面这乱七八糟的成亲状况。

    ——虽然她历史不行,成亲流程具体什么样她也不知道,但常识告诉她,就算接连娶,呸不是,连嫁两个,也是新娘盖盖头……不对怎么连嫁?!这个世界也太疯狂了。

    表情控制崩塌,世界观再次重塑。

    牛大哥,你说的做妖的不讲究这些,这也太不讲究了……

    树雀妖忽小姐听到咳嗽,顿时停下脚步,转身满脸心疼地帮江潮枕拍背。

    “心肝儿你这么了?”

    “没事,被鞭炮呛着了。”

    “真的没事吗?”树雀妖整个人往江潮枕这边倾,手一点点摸上江潮枕的指尖,他吓得猛缩手。

    江潮枕急切地催促:“真的没事,我们快走吧,马上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树雀妖露牙一笑,阴森森地:“好,那就依你。”

    侍女朝他们撒喜糖,一步一步往前走。

    屋内的两个侍女把火盆推到两边,火星子四处蹿动。

    树雀妖因为整个人的心思都在两位新郎身上,压根没注意。她禁不住欲望,又悄悄顺着红带把手往盖盖头的新郎这边伸。

    他还没有所动作呢,江潮枕到是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先动手搭在了树雀妖手上。

    “忽小姐,你看这门口……”他们站在门槛前,他的手指向门口的两个火盆。

    忽青青收回目光,被扰了好事本就心烦,顺着视线一看,眼皮一掀,戾气四溢。

    “谁摆的?”

    屋内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然后是令人不安的死寂。

    忽青青的眼神扫过一圈,停留在两个浑身发抖的丫鬟身上。

    她们禁不住压力,瞬间跪下,慌乱磕头。

    另外侍女看不下去,语气颤颤巍巍带着哭腔补充:“忽小姐,不是要按凡人的习俗来吗,这跨火盆就是其一。”

    “新来的?”

    “……是”

    忽青青未语,在场的氛围更是凝重。

    这位忽小姐,最讨厌火,火盆就是其一。

    忽青青放掉手中的红带,穿过去,轻笑走到说话的丫鬟面前,捏住她的下巴,气息吐在她身上,丫鬟抖得不成样子:“现在你该知道了。”

    抬起尖利的爪子要往丫鬟脖子割,下一秒,丫鬟被另一个布衣朴素的姑娘拽住衣角往后拖,另一只手抬起挡在面前,爪子刺穿了她的胳膊,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流下,像忽然凿开的地下泉水。

    “我叫她们去做的。”那姑娘不咸不淡的开口。

    忽青青脸色非常难看,忽而又是一笑:“哈哈哈,你非要让我不痛快是吧?”她凑近对方,“你以为这样做你自己就会痛快吗?”

    猛地把人甩在一边。

    丫鬟上来双手捧着手帕,忽青青从指尖,到指骨,到手腕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而那位面不改色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忽青青弯唇一笑:“大喜的日子,不想杀生,退下吧。”

    两位手抖地把火盆挪开,搬到一边。

    其他坐在桌前的妖更加瑟瑟发抖了。

    这位疯子,有哪次不杀生的。

    她又重新抬起红带,牵着两位新郎往里走。在条案和山水挂画前停住,引着两位站在她的同一侧。

    媒婆也是身经百战,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

    三个人没人弯腰。

    但四周也没妖有意见。

    媒婆当没看见:“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树雀妖弯腰了。江潮枕也跟着弯腰,而另一位仅仅微微俯身。

    “礼成。”媒婆知晓事情完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树雀妖把两位新郎,安置在长条案桌的前方第二个椅子上,方才想起来庆贺的诸位宾客。

    “上菜。”她面对迫不及待的众人说到。

    云梅尽目光落在那位受伤的姐姐身上,她捂住受伤的手臂,眼神疏离地看着眼前的仪式。

    但云梅尽还是从中品到了一丝杀意,按理来说,应该是对树雀妖的,可她却觉得是对江潮枕的。

    ——因为她正死死盯着江潮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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