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

    说出“神仙”二字的乔鱼锦未免太过于狂妄,她一个深闺女子,自幼时骄纵跋扈,不学无术。长大后又为情所困,只让父无故卷入皇权的斗争中。

    这样一个胸无斗志的女子,何来本事能做她口中的神仙?

    然而梁左维负手静立,隔着一段距离看向乔鱼锦。

    她简简单单挽着发髻,木簪斜钗,有几分温婉的模样。然而望过来的眼神清冷至极,梁左维莫名地……觉得她真的可以勘察出驿站坍塌的缘由。

    几个壮汉一直观察梁左维的神情,揣测他的心思。

    这位殿下大抵是厌恶乔家女的所作所为的。明明已经退了婚,她还不要脸的拿出玉佩故意和三殿下沾关系。明明那乔尚书畏罪已然入狱,证据确凿,她还想反复勘察。

    这不是明摆着更加惹三殿下恼怒吗?

    他们要趁着三殿下还未发怒,赶紧赶走乔鱼锦。

    眼看几位壮汉又要来赶人了,绣云紧张得快要昏厥过去。

    梁左维突然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笑道:“罢了,乔姑娘既然有信心,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他这一句话,可真是拨开云雾见光明,给了乔鱼锦希望。

    守门人得令打开被封锁多日的驿站。

    领头人一步一个雪中黑漆漆的脚印,领乔鱼锦来到坍塌多日的驿站面前。

    乔鱼锦缓缓走上台阶,手扶在粗壮的柱子上,心想:光看木料的纹路,可称得上十足十的上品,无论是何时都称的上价值千金。

    结实又耐用木材,怎么会无辜让楼宇坍塌呢?

    乔鱼锦心有忧虑的迟疑片刻。

    她围绕着楼宇转了一圈,对照着乔父遗留下来的图纸,逐一查看,却不曾注意站在梁左维背后随行的主事。

    她不认识,但谢雇工一眼便看出此人正是他此前所说的李主事。

    李主事见乔鱼锦好半天都不曾看出什么端倪,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也是,乔鱼锦这小妮子哪里会看工部修缮的图纸,即便是她会看,其实在上面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乔鱼锦确实也看不出异常。

    楼宇用材极佳,算算年限,估计经历风吹雨打还能维持百年。图纸上楼宇结构,处处不曾有一点偏颇,里里外外皆为一个佳字。

    李主事一时幸灾乐祸,得意洋洋。

    “楼宇木材乃是上上品,姑娘不必再看,都是好东西。”

    乔鱼锦注意到了他,微微一笑:“自然,工部运输的东西,采用的材料不曾有一丝差错。”

    李主事得到乔鱼锦一句认同的话,突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姑娘看了也看了,也承认我们用材都是好东西。你已经确定了我们不曾出差池,那这楼宇我看也不必再勘察了罢。”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撵人走了。

    乔鱼锦却不吃他只一套催促,反问道:“既然无差池,那为何驿站会坍塌?大人有些自相矛盾吧。”

    李主事还想说什么,乔鱼锦立即又接着道。

    “您便是李主事吧。”

    李主事眼皮跳了跳。

    “一个建筑,材料、结构、用量,都是密切相关的。你在工部多年,修缮大大小小的古建,参与建筑多少宫宇,这些常识也是铭记于心的。为何只是浅浅的盯着材料好坏不放呢?”

    乔鱼锦看着他还在笑,只是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冷冰冰的,说话没有暴怒,没有问责,更没有任何咒骂。

    可李主事竟然觉得她的一番话,是在痛斥他多年在工部全都是在吃干饭!

    他急了,他看向梁左维,害怕这位三殿下也认为他办事不力。

    乔鱼锦又道:“李主事,我给你一个机会,若此时你能说清驿站为何坍塌,我也不会追说其缘由。你自己能说清,也不至于被我说破后落下难堪。”

    李主事渐渐狐疑起来,心想乔鱼锦莫非是诈他不成?

    原先他可是得知乔鱼锦只是个深闺女子,前些日子为了三殿下寻死觅活,哪里能接触工部事由。可她方才语尽,说的土木修建的方面不像是从未接触的样子。

    李主事心渐渐下沉,但他抱有侥幸,还是不信乔鱼锦能真说出驿站坍塌的原因。

    “乔姑娘,驿站坍塌已经由营造侍郎鉴定,木料都是上好的东西,坍塌那处,是因为你父亲贪污,缺少主梁而造成的!”

    死到临头,李主事还是如此嘴硬,乔鱼锦下定决心,是断断不会再给他面子了。

    乔鱼锦丝毫不怯场,走上前不顾一人拉出一根梁出来。

    绣云见况,赶忙帮自家小姐搬出两处地方的梁。

    乔鱼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这里共有三根梁。”

    她又指了右边。

    “这边的两根是坍塌处的,”乔鱼锦换了左边,“这里的一根是没坍塌的。”

    “请李主事告知我,为何两处的梁用料不均等?”

    李主事用鼻子一哼,不屑道:“姑娘看不出来吗?本来两处都需要两根梁,便是因为你父亲贪污腐败,导致有一边少了一根,因此两处未曾平衡才会坍塌。”

    他言之凿凿,说来确实有理有据。

    一时秀云也分外担忧的看着乔鱼锦。

    乔鱼锦听闻却兀自冷笑了起来。

    李主事阴沉着脸,问:“你笑什么?”

    乔鱼锦道:“李主事,这些话你哄一哄不识数的人便罢,如今殿下在此,你也要撒一个弥天大谎么?”

    她接着说:“两处支撑着的梁,原本皆只用一遍即刻,至于为何坍塌,便是因为坍塌处的梁多用了一根。”

    谢雇工和秀云大眼瞪小眼,不明白为何多用木材的地方反而不牢固。

    乔鱼锦心知他们的疑惑,当即打了个比方:“就像河边搭建起来的乔木,原本只需一根就可以令人通过,但偏偏有人往上增添了三五根,无疑是多此一举,增加了桥的重量。若此时还有人往上走一走,桥面不能再承受多余的重量,只会瞬间断裂,使人掉入河中。”

    乔鱼锦转向梁左维的方向,话虽对着别人说的,但目光却盯向梁左维。

    “梁也如此,多加一根只会增加其重量,并不会使其牢固。”

    她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哗然。

    梁左维只觉得先前一口认定乔鱼锦是深闺女子,怕是自己见识短浅了。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放在乔鱼锦身上,此话一点也不假。

    他再重新打量眼前面容清秀的乔鱼锦。

    之前扬言跟她退婚,此时梁左维竟心生出一股责怪自己有眼无珠的后悔感。

    乔鱼锦今日和他见面无喜无悲,只想着为父平冤。甚至是一点愤怒都没有,当真是对自己之前的袖手旁观伤了她的心。

    梁左维斟酌着要跟乔鱼锦说些什么,然而一旁的李主事却突然发话:

    “殿下——我并不知多添一根梁会致驿站坍塌,请殿下明鉴!”

    李主事的脸由黑变白再变青,但他死不认账,转身跪下向梁左维求情。

    “我只是听从上面的安排。”

    乔鱼锦一听,心中怒火中烧,抢他的话道:“我父亲被冤枉在牢狱之中才要明鉴,你本就是渎职,何来对你也明鉴这一说?”

    李主事狡辩:“不知者无罪,我虽在工部多年只听从上面的安排,难道身为下官的人听从长官的命令也是一种错吗?”

    说来说去,还是暗指乔父有错。就算没有贪污的过错,也有失职的过错。

    事实也正是如此,光凭一根梁,只能说明驿站坍塌的责任不全在乔父身上,但仍然无法澄清乔父贪污的全部的冤情。

    绣云都被说糊涂了,她原本以为自家小姐这一番解释,说不定老爷就会被免罪,没料到李主事死活抵赖,心中的希望燃气又覆灭。

    乔鱼锦也意识到恐怕驿站坍塌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大抵是乔父得罪了什么人,亦或者是背后有人操控全局,要用乔父和乔家的性命去谋划。

    一时,乔鱼锦沉默了下来,李主事还在连连对着梁左维磕头,口中一直诉说自己心中的冤屈。

    二者竟诡异的僵持不下。

    然而,梁左维却突然戳了戳乔鱼锦,将她带到一旁无人之地,压着嗓子小声道:“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乔鱼锦眼中闪过惊讶。

    “不管你信与不信,令尊含冤受屈没有我的手笔。”

    乔鱼锦有些不明不白地望着他,但还是淡淡地向梁左维谢道:“殿下能允我进来驿站查清坍塌的事由,在臣女心中已经感激不尽了。”

    梁左维道:“你的才能可惜了。”

    乔鱼锦一下才正眼好生看向他。

    在她的印象中,梁左维长得俊俏,却是个城府极深的。

    可以说是个不好相与之人。

    没想到梁左维还会欣赏她的才能,这是乔鱼锦万万没想到的。

    乔鱼锦暗想,也许此时便是可以利用梁左维的时候。

    “殿下指的可惜是?”乔鱼锦抬头望着梁左维。

    “身为女子,却无法如同男子在朝中立足。你有土木兴建之能,不能为工部所用,称之为可惜。”

    乔鱼锦故作沉默。

    梁左维对她说出掏心窝的话,是否是在对她怀有一颗愧疚心?

    梁左维一时对突如其来的沉默,竟然感到无措。

    “殿下,”乔鱼锦唤了梁左维一声,“如今我父亲入狱,事发突然,我也不想和你拐弯抹角。”

    “你说你惜我的才能,那么只是说说而已又有什么用?你如果真的爱惜人才,何不帮我一把。”

    梁左维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乔鱼锦不客气道:“账本。”

    “修建驿站的所有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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