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下一阵，停一阵。
风雪稍停，林雪意窸窸窣窣地踩着一地落雪，沿着红墙往皇城外走。
不久前发生的事就像梦一样，但是在袖中笼着的敕牒和告身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林雪意只想快些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的人。
但是……告诉谁呢？
她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父亲已经不在了，祖母叔婶本就不待见她，至于她的夫家……
想到这里，林雪意自嘲般扬起了唇角。
她名义上的夫君——明远候府世子晏返，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
她本不愿嫁他，无奈这婚事却是她幼时父亲机缘巧合跟明远候定下的娃娃亲。父亲重诺，明远候又位高权重，她不想让父亲为难。
可她违背心意嫁入侯府那日，那晏返竟然在群芳阁喝了个烂醉，直言她不是他中意的类型。她乖顺规矩了这些年，在外虽无美名，可也无甚恶评，却因他此举一夜之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如今明远候夫妇在封地颐养天年，宴返这个二世祖只会整日花天酒地给她难堪罢了。
天下之大，她竟无处可去。
前方遥遥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林雪意有意避让，低头往红墙边靠了靠，垂落的目光下意识地幽幽打量。
来人脚步愈近，映入眼帘的斗篷和衣袍虽然用色素净，但皆是用料华贵，可见此人身份不凡。再往上是一枚悬于腰间的金丝玄玉，玄玉本就极为稀少，像这样有金丝纹理的玄玉更是世间罕见，在大晋只有皇族才可佩戴……
林雪意正暗自思索，来人却停住脚步，一柄竹伞悠悠然出现在她的头顶，挡住了悄然飘落的雪花。
林雪意讶然抬头，正对上一双温和含笑的凤眼，温润如玉响的语声带着关切。
“意儿妹妹，当心着凉。”
林雪意轻轻一怔，儿时的记忆如此刻飘飞的雪片般纷纷而来，记忆中文质彬彬的少年跟面前这张温文尔雅的脸庞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对方的名字也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殷临。
二皇子殷临。
她和殷临相识的时候才六岁，父亲只说是在巡察途中发现的他，因为他的亲人被盗匪杀害，暂时将他收留在家。
那时的殷临虽然看着落魄，却知书达理，待她也很好。
他在她写不好字的时候一遍遍耐心地教她，为她去摘遥遥开在枝头的海棠花，在她睡不着的时候陪她数星星，还会在她生病苦恼吃药的时候，去街上排很久的队给她带她喜欢的云片糕。
可是突然有一天，从宫里来了许多人，簇拥着把殷临接走了。那时候她才知道，殷临竟是流落在民间的二皇子。当时朝中势力复杂，晋帝为了保护他，便授意心腹将他安置在林家。
那之后殷临出宫来找过她几次，给她带了许多她平时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听她说心里的烦恼，替她出谋划策。
后来，殷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她打听之下才知道他去了封地。她试过给他写信，但是却从未收到他的回信。
再后来，她想明白了。她跟殷临身份悬殊，本就不该再有什么交集的。
被风扬起的雪片刁钻地掉进脖子里，林雪意猛然回过神来，连忙行万福：“见过二殿下。”
殷临微微一怔，继而轻轻叹了口气，落在林雪意身上的目光柔柔的：“意儿妹妹长大了，跟我到底是生分了。”
林雪意垂下目光：“您毕竟是二皇子。”
四周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殷临顿了片刻，转过身往前走，道：“此处路线复杂，我送你出去。”
林雪意跟他错开半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无话，不多时就到了皇城出口。眼见自己的丫鬟正在外头焦急徘徊，林雪意向殷临道了谢便匆匆向外走去。
“意儿妹妹！”殷临却从后面追上来，将手中的伞递给林雪意。
林雪意想要推辞，殷临却轻轻执起她的手，将伞塞进她手里。他小心翼翼地望进她眼里，眼底温热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
“是我不好，是我回来迟了。”
林雪意别开目光：“二殿下不必如此。”
殷临的手却握紧了几分，林雪意几乎能感受到他低沉的脉搏，就听见他缓声道：“林大人遭此劫难，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只是追究此案必定凶险，你大可反悔，一切交给我便好。”
“临哥哥，”林雪意的目光重新回到殷临脸上，就如儿时那般冲他微微笑，“我不后悔。为父报仇，为民请命，我不后悔。”
殷临微微一怔，继而缓缓松开了手，应了句“好”。他就在雪地中看着林雪意转身离去，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雪幕里。
·
林雪意回到明远候府的时候，破天荒地看见许久没归家的晏返正大喇喇坐在厅中，一众仆从众星拱月般把他围在中间。
林雪意视线一凝，发现这二世祖好像伤到了胳膊，几个小厮正替他包扎。他自己倒是没闲着，一边喊疼一边吃茶。
因两人自成亲之后便形同陌路，所以林雪意只当没看到，径直步上回廊，打算回房打点。
“喂，你等等。”晏返却像是找茬一般叫住了林雪意。
林雪意的脚步是停住了，但是却连眼皮也不抬，问：“世子有何吩咐？”
晏返整整衣袖站起身，大雪天里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凑到林雪意的跟前好一顿打量。
他一双星目本来生得极好看，沉黑的眸子仿佛点染了星辉一般亮闪闪的，可眼底却噙着傲慢轻浮。
“林雪意，今早的事，你不打算跟本世子解释一下吗？”
“此事与世子无关。”林雪意转身欲走。
“呵，真是好大的威风！”晏返拦住林雪意的去路，视线扫过她收在手中的伞，唇角勾起一抹笑，“得了二皇子青眼，就是不同了。”
林雪意看他这无赖的样子本不想理，但又担心他胡言乱语给殷临惹麻烦，只能按捺心头怒意：“我跟二殿下没什么，请世子慎言。”
“你还挺关心他。”宴返冷笑着逼近一步，觑着她无甚血色的脸。
他本就高大挺拔，轻轻一俯身，身体投落的阴影便将身形单薄的林雪意如小鸟一般牢牢罩住。
偏他还用手中折扇去勾林雪意的下巴，语气轻佻：“我当你平日里弱不禁风的，怎么突然有这雄心壮志去做什么监察御史，原来是为了去攀二皇子的高枝啊。看来确实是本世子冷落你太久了，否则你也不会这般痴心妄想。”
“够了！”
林雪意用力推开晏返的手臂，饱含怒气的语声在四下堆雪的院落中传得格外远。几个仆从都是一惊，四下里登时鸦雀无声。
宴返吃痛皱眉，正要发作，见到林雪意眼眶通红，不由得喉头微哽。
林雪意气得发抖。
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着晏返，眼底怒意翻涌。她隐忍了一早上的忐忑、惊疑、委屈、怨怼全都在此刻失了控制，眼泪止不住地一颗一颗滚下来。
“晏世子，我自知林家不比高门大户，不能与你侯府相配。你厌我弃我，大可一纸休书休了我，可你休想折辱我！我林雪意即便是身份低微，也不受你的羞辱！
“晏世子你要和离也好，休妻也罢，都请快些，免得日后被我连累。我父亲蒙冤而死，尸骨未寒，我纵是粉身碎骨，也是要为父报仇的！”
她再不想多看这二世祖一眼，说完便夺门而出，径直往林府的方向跑去。
檐下看到方才这场面的仆役丫鬟都十分默契地合上了差点惊掉的下巴，悄悄退到了自家世子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有多远跑多远。世子调戏少夫人碰钉子这种事，显然是见者有难，他们还想活久一点。
宴返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手臂，重新回到厅中坐下，卷起袖子，就见刚刚才包扎好的绷带已经又渗出血水。
“少夫人下手也太重了些。”
身侧突然响起护卫墨云的声音，宴返却丝毫不惊讶他突然冒出来这件事，只淡淡道：“不关她的事，是我一时大意，着了杀手的道。”
他面容俊俏，衣着奢华，与片刻之前并无不同，可在眼下四下无人之时，偏是整个人都沉静下来，如深林古柏，周身泛着一股冷冽，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利落地拆了绷带，往伤口上洒金创药，一边问道：“他们的去向查到了吗？”
墨云的脸色沉了沉：“十三人皆服毒自尽。”
“果然是死士。”宴返对此并不是很意外。
人人都知道他是明远候府世子，但他绣衣署暗探的身份，却是连他老子都不知道的。
今日林雪意上金殿时，他就在晋帝身后的屏风之后。
晋帝听了林雪意那番话授意他去群芳阁探查，他赶到群芳阁还是晚了一步，群芳阁已遭杀手血洗。那是一群亡命之徒，与他缠斗好一阵才放弃遁逃，留下了群芳阁鸨母的一口气。鸨母把账本的位置指给他之后便咽了气，并未留下关于幕后之人的只字片语。
回想起不久前在群芳阁的那场恶战，宴返垂着的目光不由得深了。那群杀手穷凶极恶，下手狠辣不说，光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群芳阁行凶，便知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
“既是如此……”墨云迟疑了一下，打量着宴返脸色，问，“少夫人此去梁州定然危险重重，您作何打算？”
宴返冷笑一声，扫过檐下深雪的视线看向林雪意方才离开的方向，道：“除了跟着她，还能怎样？”
墨云自小便跟着宴返，对主子的脾性还算了解，听出言外之意不由眉头微皱：“是圣上的意思？”
宴返不置可否，只道：“大晋十三州，梁州距京城最远，本就积弊已久。”
晋帝本就有彻查梁州之意，让林雪意去追查毒胭脂不过就是个由头罢了。正好自己如今是林雪意名义上的夫婿，晋帝让他以这层身份一同前去，林雪意在明，他在暗。
呵，表面上是派他保护林雪意，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让林雪意当他的箭靶？
梁州的势力盘根错节，凶险万分，朝中人人心照不宣，他却听见某人信誓旦旦地说要承父亲遗志，简直天真得可怕。
他虽没见过她几面，却也看得出她是个病秧子。平日里迎风欲倒的人，若真是去了梁州，怕要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您是想让少夫人知难而退。您既然关心少夫人，又为何要将她气走？”墨云问。
宴返刚入口的茶差点让墨云这一句给问得喷出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关心她了？”宴返没好气地横过去一眼。
墨云连忙低头：“您很久没受伤了……属下以为，关心则乱。”
宴返知道墨云虽然武功不低，但是说话却是一根筋，他懒得再同他耍嘴皮子，不顾檐外琼珠碎玉般的落雪，起身往外走。
“世子要去哪儿？”墨云以为宴返真的生气了，从边上拿起一把伞急急跟上。
宴返略微低沉的声音就如迎风飘散的雪，散漫的语调中带着一抹微凉的轻嘲——
“她不是说粉身碎骨也要为父报仇么？本世子横竖得让她撑到能跟我和离的时候。”
风雪稍停，林雪意窸窸窣窣地踩着一地落雪，沿着红墙往皇城外走。
不久前发生的事就像梦一样，但是在袖中笼着的敕牒和告身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林雪意只想快些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的人。
但是……告诉谁呢？
她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父亲已经不在了，祖母叔婶本就不待见她，至于她的夫家……
想到这里，林雪意自嘲般扬起了唇角。
她名义上的夫君——明远候府世子晏返，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
她本不愿嫁他，无奈这婚事却是她幼时父亲机缘巧合跟明远候定下的娃娃亲。父亲重诺，明远候又位高权重，她不想让父亲为难。
可她违背心意嫁入侯府那日，那晏返竟然在群芳阁喝了个烂醉，直言她不是他中意的类型。她乖顺规矩了这些年，在外虽无美名，可也无甚恶评，却因他此举一夜之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如今明远候夫妇在封地颐养天年，宴返这个二世祖只会整日花天酒地给她难堪罢了。
天下之大，她竟无处可去。
前方遥遥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林雪意有意避让，低头往红墙边靠了靠，垂落的目光下意识地幽幽打量。
来人脚步愈近，映入眼帘的斗篷和衣袍虽然用色素净，但皆是用料华贵，可见此人身份不凡。再往上是一枚悬于腰间的金丝玄玉，玄玉本就极为稀少，像这样有金丝纹理的玄玉更是世间罕见，在大晋只有皇族才可佩戴……
林雪意正暗自思索，来人却停住脚步，一柄竹伞悠悠然出现在她的头顶，挡住了悄然飘落的雪花。
林雪意讶然抬头，正对上一双温和含笑的凤眼，温润如玉响的语声带着关切。
“意儿妹妹，当心着凉。”
林雪意轻轻一怔，儿时的记忆如此刻飘飞的雪片般纷纷而来，记忆中文质彬彬的少年跟面前这张温文尔雅的脸庞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对方的名字也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殷临。
二皇子殷临。
她和殷临相识的时候才六岁，父亲只说是在巡察途中发现的他，因为他的亲人被盗匪杀害，暂时将他收留在家。
那时的殷临虽然看着落魄，却知书达理，待她也很好。
他在她写不好字的时候一遍遍耐心地教她，为她去摘遥遥开在枝头的海棠花，在她睡不着的时候陪她数星星，还会在她生病苦恼吃药的时候，去街上排很久的队给她带她喜欢的云片糕。
可是突然有一天，从宫里来了许多人，簇拥着把殷临接走了。那时候她才知道，殷临竟是流落在民间的二皇子。当时朝中势力复杂，晋帝为了保护他，便授意心腹将他安置在林家。
那之后殷临出宫来找过她几次，给她带了许多她平时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听她说心里的烦恼，替她出谋划策。
后来，殷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她打听之下才知道他去了封地。她试过给他写信，但是却从未收到他的回信。
再后来，她想明白了。她跟殷临身份悬殊，本就不该再有什么交集的。
被风扬起的雪片刁钻地掉进脖子里，林雪意猛然回过神来，连忙行万福：“见过二殿下。”
殷临微微一怔，继而轻轻叹了口气，落在林雪意身上的目光柔柔的：“意儿妹妹长大了，跟我到底是生分了。”
林雪意垂下目光：“您毕竟是二皇子。”
四周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殷临顿了片刻，转过身往前走，道：“此处路线复杂，我送你出去。”
林雪意跟他错开半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无话，不多时就到了皇城出口。眼见自己的丫鬟正在外头焦急徘徊，林雪意向殷临道了谢便匆匆向外走去。
“意儿妹妹！”殷临却从后面追上来，将手中的伞递给林雪意。
林雪意想要推辞，殷临却轻轻执起她的手，将伞塞进她手里。他小心翼翼地望进她眼里，眼底温热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
“是我不好，是我回来迟了。”
林雪意别开目光：“二殿下不必如此。”
殷临的手却握紧了几分，林雪意几乎能感受到他低沉的脉搏，就听见他缓声道：“林大人遭此劫难，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只是追究此案必定凶险，你大可反悔，一切交给我便好。”
“临哥哥，”林雪意的目光重新回到殷临脸上，就如儿时那般冲他微微笑，“我不后悔。为父报仇，为民请命，我不后悔。”
殷临微微一怔，继而缓缓松开了手，应了句“好”。他就在雪地中看着林雪意转身离去，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雪幕里。
·
林雪意回到明远候府的时候，破天荒地看见许久没归家的晏返正大喇喇坐在厅中，一众仆从众星拱月般把他围在中间。
林雪意视线一凝，发现这二世祖好像伤到了胳膊，几个小厮正替他包扎。他自己倒是没闲着，一边喊疼一边吃茶。
因两人自成亲之后便形同陌路，所以林雪意只当没看到，径直步上回廊，打算回房打点。
“喂，你等等。”晏返却像是找茬一般叫住了林雪意。
林雪意的脚步是停住了，但是却连眼皮也不抬，问：“世子有何吩咐？”
晏返整整衣袖站起身，大雪天里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凑到林雪意的跟前好一顿打量。
他一双星目本来生得极好看，沉黑的眸子仿佛点染了星辉一般亮闪闪的，可眼底却噙着傲慢轻浮。
“林雪意，今早的事，你不打算跟本世子解释一下吗？”
“此事与世子无关。”林雪意转身欲走。
“呵，真是好大的威风！”晏返拦住林雪意的去路，视线扫过她收在手中的伞，唇角勾起一抹笑，“得了二皇子青眼，就是不同了。”
林雪意看他这无赖的样子本不想理，但又担心他胡言乱语给殷临惹麻烦，只能按捺心头怒意：“我跟二殿下没什么，请世子慎言。”
“你还挺关心他。”宴返冷笑着逼近一步，觑着她无甚血色的脸。
他本就高大挺拔，轻轻一俯身，身体投落的阴影便将身形单薄的林雪意如小鸟一般牢牢罩住。
偏他还用手中折扇去勾林雪意的下巴，语气轻佻：“我当你平日里弱不禁风的，怎么突然有这雄心壮志去做什么监察御史，原来是为了去攀二皇子的高枝啊。看来确实是本世子冷落你太久了，否则你也不会这般痴心妄想。”
“够了！”
林雪意用力推开晏返的手臂，饱含怒气的语声在四下堆雪的院落中传得格外远。几个仆从都是一惊，四下里登时鸦雀无声。
宴返吃痛皱眉，正要发作，见到林雪意眼眶通红，不由得喉头微哽。
林雪意气得发抖。
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着晏返，眼底怒意翻涌。她隐忍了一早上的忐忑、惊疑、委屈、怨怼全都在此刻失了控制，眼泪止不住地一颗一颗滚下来。
“晏世子，我自知林家不比高门大户，不能与你侯府相配。你厌我弃我，大可一纸休书休了我，可你休想折辱我！我林雪意即便是身份低微，也不受你的羞辱！
“晏世子你要和离也好，休妻也罢，都请快些，免得日后被我连累。我父亲蒙冤而死，尸骨未寒，我纵是粉身碎骨，也是要为父报仇的！”
她再不想多看这二世祖一眼，说完便夺门而出，径直往林府的方向跑去。
檐下看到方才这场面的仆役丫鬟都十分默契地合上了差点惊掉的下巴，悄悄退到了自家世子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有多远跑多远。世子调戏少夫人碰钉子这种事，显然是见者有难，他们还想活久一点。
宴返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手臂，重新回到厅中坐下，卷起袖子，就见刚刚才包扎好的绷带已经又渗出血水。
“少夫人下手也太重了些。”
身侧突然响起护卫墨云的声音，宴返却丝毫不惊讶他突然冒出来这件事，只淡淡道：“不关她的事，是我一时大意，着了杀手的道。”
他面容俊俏，衣着奢华，与片刻之前并无不同，可在眼下四下无人之时，偏是整个人都沉静下来，如深林古柏，周身泛着一股冷冽，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利落地拆了绷带，往伤口上洒金创药，一边问道：“他们的去向查到了吗？”
墨云的脸色沉了沉：“十三人皆服毒自尽。”
“果然是死士。”宴返对此并不是很意外。
人人都知道他是明远候府世子，但他绣衣署暗探的身份，却是连他老子都不知道的。
今日林雪意上金殿时，他就在晋帝身后的屏风之后。
晋帝听了林雪意那番话授意他去群芳阁探查，他赶到群芳阁还是晚了一步，群芳阁已遭杀手血洗。那是一群亡命之徒，与他缠斗好一阵才放弃遁逃，留下了群芳阁鸨母的一口气。鸨母把账本的位置指给他之后便咽了气，并未留下关于幕后之人的只字片语。
回想起不久前在群芳阁的那场恶战，宴返垂着的目光不由得深了。那群杀手穷凶极恶，下手狠辣不说，光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群芳阁行凶，便知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
“既是如此……”墨云迟疑了一下，打量着宴返脸色，问，“少夫人此去梁州定然危险重重，您作何打算？”
宴返冷笑一声，扫过檐下深雪的视线看向林雪意方才离开的方向，道：“除了跟着她，还能怎样？”
墨云自小便跟着宴返，对主子的脾性还算了解，听出言外之意不由眉头微皱：“是圣上的意思？”
宴返不置可否，只道：“大晋十三州，梁州距京城最远，本就积弊已久。”
晋帝本就有彻查梁州之意，让林雪意去追查毒胭脂不过就是个由头罢了。正好自己如今是林雪意名义上的夫婿，晋帝让他以这层身份一同前去，林雪意在明，他在暗。
呵，表面上是派他保护林雪意，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让林雪意当他的箭靶？
梁州的势力盘根错节，凶险万分，朝中人人心照不宣，他却听见某人信誓旦旦地说要承父亲遗志，简直天真得可怕。
他虽没见过她几面，却也看得出她是个病秧子。平日里迎风欲倒的人，若真是去了梁州，怕要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您是想让少夫人知难而退。您既然关心少夫人，又为何要将她气走？”墨云问。
宴返刚入口的茶差点让墨云这一句给问得喷出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关心她了？”宴返没好气地横过去一眼。
墨云连忙低头：“您很久没受伤了……属下以为，关心则乱。”
宴返知道墨云虽然武功不低，但是说话却是一根筋，他懒得再同他耍嘴皮子，不顾檐外琼珠碎玉般的落雪，起身往外走。
“世子要去哪儿？”墨云以为宴返真的生气了，从边上拿起一把伞急急跟上。
宴返略微低沉的声音就如迎风飘散的雪，散漫的语调中带着一抹微凉的轻嘲——
“她不是说粉身碎骨也要为父报仇么？本世子横竖得让她撑到能跟我和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