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夏收拾,李长赢先下了楼,陈妈便要将粥盛好晾着。

    “陈姨,装在保温喝里吧,说不定要血检,先不吃。”李长赢忙道。

    “对对对,还是你想的周到,这孩子从小身体挺好的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陈妈语气担忧,她是看着孟夏长大的,对她的关心不比任何人少。

    “陈姨别担心,您也说了她身体一向好,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或许就是最近比较累。”李长赢笑着安慰她。

    陈妈叹口气,“也是,她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家里……”话没说完止住了,在孟家做了这么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有数的。

    李长赢肯定了心里的猜测,应该就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她这种情况也不会是最近才开始的,应该是以前就有,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有发现。

    孟夏下了楼,陈妈赶紧去装了粥,送两人坐上车才回去。

    到了医院门口,章度对着孟夏两人说:“夏夏,长赢,你们门口等等我啊,我去找个停车位,一会儿就来。”

    培元医院全国有名,慕名前来的患者很多。医院在市中心,占地面积不小,停车位却不多。几人又来得晚,怕是要找上一会儿。

    “章叔,对面有个商场,您在那儿停车等我们吧,这会儿怕是不好找车位,邱阿姨说要带孟夏做个血检,过了时间麻烦,我带着她去就行。”李长赢隔着车窗建议。

    “那怎么行,哪有我到一旁躲懒的道理。”章度觉得这样自己倒是省事,但太不负责了,就想回绝。

    “你放心,要检查什么,邱阿姨也跟我说过,我都记着呢,不耽误。”李长赢说着便碰碰孟夏手臂,朝着医院入口扬了扬头“走吧,夏夏。”

    章度还想说什么,后面的车子已经按响了喇叭,不好再耽误,只能妥协道:“行,有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停好车就过来。”

    李长赢带着孟夏进了医院,不管人工还是机器前面,挂号的地方都排着长队。

    孟夏叹口气,“得排好久了。”

    “我已经提前预约好了,跟我走吧。”李长赢摸摸她头,语气是让人安心的沉稳。

    上了三楼,李长赢带孟夏到了连接两栋楼的长廊处。深呼了一口气,有点紧张,小心的开口道:“孟夏,你愿意去看心理医生吗?我不是说你现在不好,只是这些会引起你的身体不适,比如喘不上气,四肢疼痛……”

    孟夏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李长赢的眼睛,一眼不错。李长赢说不出话了,怕她觉得难堪,怕她不开心,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应该和她商量商量再做决定的。

    阳光从两侧的窗户照进来,似刀似水,刻进长廊,漾进心里,孟夏知道光是抓不住的,只希望,它能停留的久些。

    孟夏终于开了口,“长赢,我想好起来的。”对着他笑了笑,是一种释然放松的笑,带着向往期待,看的人既心疼又开心。

    李长赢牵起她的手,不再是隔着衣袖的手腕,暖意相融,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预约的心理医生名叫安欢,是个知性温柔的女医生,给人一种很包容的感觉。

    安医生笑的很亲切,温声道:“家属门外等吧,孟夏是吧?坐。”

    孟夏确实不想让他在里面,有些话对着他还是说不出口,“你出去吧。”李长赢不再犹豫,转身出去拉上了门。

    核对患者信息后,安医生看着孟夏说:“刚刚是你的男朋友吗?很帅气哦。”

    孟夏连忙摆手,“还不是的。”

    安欢了然的笑了笑,孟夏才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想要解释又觉得掩耳盗铃,脸有些红,却没那么紧张和困窘了。

    安欢道:“你能跟我讲讲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困扰吗?还有就是你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孟夏没回答前一个问题,讲了身体上的不舒服。

    安欢在电脑上敲字,然后道:“可能是已经有了躯体化症状,但也不排除身体疾病的可能,我现在开几个相关的检查单,你去缴费然后检查,报告两个小时后应该能取完,你再拿着来找我,没关系的孟夏,不管是哪里的问题,都能好的。”

    孟夏觉得心里暖暖的,点头应好。

    拿了单子出门,李长赢站在对面,紧紧盯着门,瞬间就迎了上来,“怎么样?”孟夏把单子拿给他看,还要先检查。

    有血检,就在三楼,李长赢让孟夏排着队,自己去机器上缴费。

    回来快要到孟夏,她很怕打针,虽然不疼,但是采血前扎、松压脉带,消毒,就像一场漫长的处刑。

    到她了,李长赢递过单据,孟夏坐在高凳上,捞起袖子伸出手,把头扭向一边紧紧闭着眼。李长赢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又心疼,上前一步将她头按进怀里,孟夏便用空的手拽紧他的衣服。

    六管!抽了六管!孟夏按住棉签瞥了一眼窗口,觉得要晕了。

    章度打了电话来问两个人在哪儿,李长赢只说在检查,具体在哪里含含糊糊的,医院挺大不好找,章度找了一会儿也只能回车上等。

    紧接着就是CT、心电图和胸片一系列检查,和邱棠说要去看的也大差不差,回去说不说实话都好交代。

    检查完,在绿化周围找了个休息的地方,李长赢拿出陈妈熬的粥,很香还弥漫着热气,孟夏觉得胃口大开。

    两个小时过去,期间李长赢给章度拍去了检查的单子又告知了在等出报告,安他的心。又给邱棠发了消息,简述了情况,删去了看心理医生的事情,这是孟夏的隐私,说不说什么时候说,该她自己来。

    拿着报告去找安医生,她一天只放两个号,门前没人,敲门得到同意后孟夏还是一个人进去,李长赢在外面等。

    安欢仔细看了每项报告,“窦性心律不齐,大脑神经无损伤,甲状腺功能正常……大致排除躯体疾病。现在你跟着我做个量表测试吧。”

    量表结果出的很快,重度焦虑和重度抑郁。孟夏放在腿上的手死死攥着,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安欢温和的笑了笑,“没关系的乖乖,这很正常,难道允许胃、四肢生病,就不允许我们的心情生病了吗?都是一样的,没什么特别。你自己有头绪吗?为什么会引起焦虑抑郁?你可以跟我说的,希望能够帮到你。”

    孟夏觉得安医生说话让人很舒服,不会感到鄙夷和不适,自己也希望能够好起来,并不忌讳就医。

    深呼一口气,抬头看向安医生,她也在看着自己,确实没有异样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个需要保护的晚辈,是宽容的,是慈爱的。

    孟夏开了口,“因为家庭原因。”也没什么困难,孟夏歪头想了想,将自己每晚睡不着的纠结缓缓道出。

    那是一段漫长又糟糕的记忆。

    一碗水很难端平,人心本就是偏的。

    孟夏和孟秋只差一岁多,但孟秋是七个月早产。当时邱棠为了公司形象,仗着身体好,怀着孩子去了乡下看望留守儿童、老人,做慈善,回城路上遇到塌方,动了胎气。

    孟秋生下来在保温箱待了一个多月,小小的身体插满针管,很招人心疼,邱棠孟季都觉得愧疚,对这个孩子投入的心力就更多,不说别的什么,就这孱弱的身体,怎么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少不了亲自照顾。

    孟夏是邱棠出了月子后,就交给了陈妈带,现在多了个孟秋,再者孟夏也一岁多了,能走能说,就更没多少心思分给她了。

    孟夏六岁的时候,孟秋早已没了当初体弱的样子,看着十分康健,邱棠也渐渐将重心转回公司。

    那时,一家人都住在C城,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健在,每天都是要来看两姐妹的。两人从幼儿园回来,爷爷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串糖葫芦,孟秋拿着转圈,没一会儿就掉在了地上,于是嚎啕大哭,一家人轮番安慰,不见好转,她是那种哪怕哭的没了眼泪,干嚎也能嚎上一个小时的哭包,怕她上不来气,外婆急得团团转,孟夏站在一旁举着糖葫芦不知所措。

    然后就看见了孟夏还没动过的糖葫芦,外婆伸手拿过,然后温声说:“夏夏,这串先给妹妹好吗?待会儿再给你买。”孟夏懂事的笑了笑,“好哒,外婆!”

    孟秋接过糖葫芦,终于不哭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当然,也没人记住要补给孟夏的糖葫芦。

    孟夏八岁的时候,孟秋开启了她的霸王生涯,她知道全家都宠着自己,没人会舍得对她动气,在家里作威作福。抢孟夏的东西是每天都会上演的基本操作,往往只会换来一句“夏夏,先给妹妹吧,后面再给你买。”从来都没有兑现过,孟夏也习以为常。

    然后发展成孟秋开始动手,只要一不顺心,先是大吼大闹,然后就对着孟夏或是又掐又咬,或是抓脸扯头发,孟秋力气很大,孟夏每次都会被痛哭,她比孟秋高些,是可以压制住她的,但她从不还手,她觉得打人很疼,每每要下手就觉得难受,不太忍心,所以每次只是压住孟秋的腿,抓住她的手,仅此而已。

    家里没人看着的时候都是这么过的,有人的时候孟夏只会更惨,除了在一旁急得上火的陈妈,每个人都是说:“夏夏,你是姐姐,妹妹身体不好,你让着她啊。孟秋,这个打了就不能再打了啊。”“咱们孟夏是个好姐姐,真懂事。”孟夏一点也不喜欢这句话,偏偏这句懂事,这句姐姐束缚她到现在。

    孟夏五年级的时候,她和孟秋彻底闹翻。上小学时,孟秋住在外公外婆家,孟夏住在爷爷奶奶家,两家老人住在同一个小区,两姐妹读隔着一条街的公立小学。

    班上同学家庭都很一般,孟夏从不炫耀自己的家世,长得乖巧,穿得干净漂亮,经常给别人分零食,同学都很喜欢她。

    直到班上转来了一个叫张慧的女生,衣服带补丁,用的铅笔短到只能用两根手指捏着写,听说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父亲酗酒,母亲靠工地上打零工养家,很拮据。

    孟夏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女孩子,她想到自己用不完的学习用品,穿不完的新衣服,觉得难受。

    放学回家后孟夏特意挑了花样不多,胜在舒适朴素的几套衣服鞋子,还有几套文具,装在了一个不透明的包装袋里,又拿了几个袋子装了文具和书。

    第二天很早孟夏就到了学校,张慧一般跟着务工的母亲出门,九点的上课时间,她六点过就在教室了。

    孟夏进教室的时候果然只有她一个人在,走到张慧面前,孟夏递过一个最大的口袋,然后说:“张慧,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给遇到的前五个同学分享好运,你是第一个哦!”

    张慧没想到会有人记得自己名字,刚转来不久,又因为穿着格格不入,她一般都是个小透明。抬头眼里全是惊喜,站起身,双手接过袋子,小声回道:“谢谢,谢谢,还有,祝你生日快乐啊。”

    孟夏笑笑,“不客气!好运就是要分出去,才会越来越多嘛!”

    等孟夏回到座位,张慧小心打开袋子看了看,衣服和文具都好漂亮,很开心,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觉得有些难堪,不禁猜想着孟夏的用意。

    可看到孟夏给接着来的四位同学都送了礼物,好像,真的只是在分享生日好运,于是只剩惊喜。

    但回到家,文具被父母拿给了弟弟,衣服是很明显的女款,就被分成了三份。

    爸爸温和地问她:“你这个同学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父亲已经很久没对自己好好说过话了。其实张慧也不是很清楚,没用过好东西自然也分不出,只觉得孟夏给人的感觉很出众,但她很敏感的感知到如果她说是,并且这个人还对自己很好,父亲会高兴。

    于是张慧听到自己回答:“是,她家里很有钱,她是班上对我最好的人。”父亲果然高兴,拍拍她的头,“我们家慧慧啊,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要和她好好相处知道吗?有空也可以带她来家里玩儿,总不能光占别人的便宜。”

    张慧答应了,并在父亲的催促下,邀请孟夏来家里做客。张慧想着自家破旧脏乱的样子,又清晰的回忆起每天都吃不饱的感觉,她不知道有什么好招待孟夏的,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但终究是不敢违抗父亲。

    走到孟夏桌前,张慧捏着衣角,别扭地开口,“孟夏,今天下午放学,我想邀请你来我家里玩,可以吗?”

    孟夏正和同桌玩五子棋,转头看到是张慧,也有点惊讶,看到她似乎很紧张,生怕自己拒绝。孟夏有些心软,弯了弯唇道:“好呀!”

    张慧觉得孟夏真的是小天使!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她。

    终于放学,孟夏又想起这件事,还没和爷爷奶奶说过呢!他们会担心的,便想着给张慧说明天再去。转头看到张慧期待又紧张的眼神,又有些说不出口,便向她招招手,张慧立即过来。

    “慧慧,你能给我写个你家的地址吗?我让我妹妹往家里带个话,不然爷爷奶奶会担心。”孟夏问道。

    张慧立即点头,只要不是拒绝就好了。在纸上写下了自家的地址。

    两人一起下楼到了孟秋班级,她一向慢,果然还没走。四五年级了,两人都懂事不少,孟秋一般不耍脾气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两人关系虽然不那么亲密,但也还说的过去。

    孟夏把纸条递给孟秋,说明了原因,孟秋答应帮她带话。出了校门,看到身体不太好的外公外婆都等在门口,孟夏知道他们不是来等自己的,中段年级要比高段年级早放十分钟,孟秋动作慢,可他们从不会等孟夏,以往孟夏也会迟点出门,和他们错开,没看到就当做不知道,今天为了送纸条还是撞上了。

    自己去说也好,要踏实些。可显然外公外婆眼里只有孟秋,外公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来一根糖葫芦,孟秋捧场地拍手大笑。孟夏有些不想上前了。

    “孟夏,怎么了?你还去我家吗?”张慧拉了拉孟夏衣角,小心翼翼的。

    孟夏转头不再看,点头答应,“去的,我们走吧。”

    两人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张慧回头看了看,孟秋孟夏是两姐妹,为什么那两个老人只管孟秋呢?原来,孟夏也和自己一样在家里是不讨喜的那个吗?

    张慧仿佛找到了共同点,高高在上的孟夏似乎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狠狠松了口气,试探着牵了孟夏的手。

    孟夏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回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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