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家位于城市边缘,小区老破小,周围很多房子都拆了,有些建筑上面印着大红字“拆”,很荒凉,孟夏有点害怕。

    张慧捏了捏她的手,很软很滑,觉得有些害羞,可瞬间又想往外抽回,自己的手上已经有了很多茧子和疤痕,触感肯定很不好。

    孟夏看了看张慧,还是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于是打气般握紧了她的手,到她家后,再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

    走到巷子口,身后有大人的脚步声,很着急的样子,孟夏刚要回头看,就被麻布口袋套住了头,她开始挣扎,袋子里好像有什么,没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只感觉自己被人抗在了肩上,绝望扑面而来。

    三天后,孟夏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醒来,睁眼有些模糊,病床前围满了人。

    全身发疼,她听到奶奶说:“终于醒了,我的夏夏啊,你吓死奶奶了!”孟夏说不出话,只能扯出一个笑。

    出院回家,母亲只说要给孟夏和孟秋转学,两人便转到了一所私立小学。

    “妈妈,那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女生呢?她叫张慧,她怎么样?”孟夏一直很担心张慧,即使知道母亲很讨厌这件事被提起,也还是问了。

    “行了,你还关心别人!我怎么生出你这么蠢的人来,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是吧?”邱棠一听果然生气。

    孟夏不太记得起那三天发生了什么,只能想起令人作呕的臭味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其实回来以后一直都很害怕,可是不敢提,从小被人冠以懂事的称号,她最能看别人的脸色。

    “可是,妈妈……”孟夏想告诉邱棠如果不知道张慧怎么样了,她会一直难受,只是话到一半就被邱棠打断,“回房间去吧,让我省点心!你从小去哪儿干什么都会说的,就和爷爷奶奶待了几年,被惯的不成样子,还不是怪你自己到处乱跑!”

    “我没有乱跑!我有让孟秋……”孟夏慌乱解释。

    “行了行了,我上班累一天了,别想着撒谎,还扯上孟秋了,自己做错了就改。”邱棠按按眉头,打发孟夏走。

    孟夏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孟秋正坐在楼梯上,应该是听到响声,回头对着孟夏笑。

    孟夏冲到她面前,“我不是让你给爷爷奶奶带话了吗,还有我到哪里去的地址,你是不是没有?”

    孟秋拍拍睡裙,站起身,笑的更甜,“是的呢,我没有说哦,纸条啊,我扔掉咯,拿着纸条不方便我吃糖葫芦呢!”

    孟夏想起校门口外公从身后拿出的那一串糖葫芦,孟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想起这些天父母失望不耐的眼神,想起几位老人的欲言又止,有些站不稳。孟夏一手扶着楼梯把手,一手拉着孟秋手臂,“你去跟妈妈说!”

    “你真好笑,说什么啊?绑架你的是张慧爸爸,是你自己朋友的爸爸哦。对了,张慧想带着你跑,你倒是被她送出来了,她却被他爸砍掉了一双腿,哎,好可怜啊,以后都要坐轮椅了。”孟秋可惜般叹口气,眼睛却看着孟夏,期待着她的反应。

    孟夏被吓呆在了原地,眼泪涌出来,不值钱般往地上砸,“都怪你……”

    “怎么呢怪我呢姐姐,是我让你交朋友的吗?”孟秋甩开孟夏手,看到孟夏哭,如愿以偿般回了房间。

    孟夏不知道那天自己哭了多久,也没人来过问,这么多年,她总会想起张慧,起先是怪自己,如果不去送什么东西会不会就没有这些事了?每晚的自责让她睡不着,于是孟夏开始把原因归于孟秋,要是她给了纸条,要是她提供了线索,会不会张慧就能保住双腿?

    以前对孟秋总是抱着期待,如同长辈念叨的那样,她也觉得等她再大一点就好了,从这天起,她只觉得孟秋是个恶魔。

    她不再让着孟秋,打架便还手,抢东西拿不回来便毁掉,家里乌烟瘴气。

    六年级这年,家里噩耗不断。外公外婆和爷爷相继去世,家里的关系网也随之断了不少,又遇到政策变革,家里公司的发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父母焦头烂额,悲伤的情绪来不及收起,就被早出晚归的忙碌打碎。

    孟夏孟秋也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稀疏平常的一天,孟夏放学回家,一家人聚在客厅,父母看着没那么疲惫了,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轻松。

    孟季摸摸两个女儿的头道:“这段日子也很对不起你们两姐妹,爸爸妈妈忙都没好好陪你们。”

    两人都乖巧笑笑,表示没事。

    邱棠接着道:“我和爸爸准备把业务拓展到H城,那边政策好,发展前景广阔,我们还年轻,要能让公司更上一层楼,你们两姐妹也能过得更好。”

    孟夏孟秋年纪不大,但也比同龄孩子懂得多,也不闹,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夏夏,你现在正是重要的时候,初中是人生第一块跳板。”邱棠缓缓开口。

    孟夏不解,还是回道:“妈妈,你放心,过去了我会更加努力的。”

    “H城那边我们还没站稳脚跟,你要是没考好,我和你爸爸很难帮上忙,树德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中学,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C城完成自己的学业,你觉得呢?”邱棠摸摸孟夏的脸,也有舍不得。但想起前几天孟秋给自己看的孟夏日记,还是坚定道:“就这样决定了。”

    希望你……不是你们,孟夏很敏感,抓住了字眼,还是抱着不多的期望问了一句,“那么,你和爸爸两个人去吗?”

    看着孟夏的眼睛,三个大人忽然有些不忍。

    孟秋一脸天真的样子,看看大家,然后开口:“才不是!我舍不得爸爸妈妈,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你们都答应我了的,不许反悔!”说着扑进了邱棠怀里大哭。

    秉持小女儿身体不好的一贯想法,孟夏又顺其自然地被晾在了一边,答案显而易见,孟夏也觉得好委屈。

    奶奶搂过了她的肩膀,同样也是泪眼朦胧,“我的乖乖哟!”

    孟夏的心不停往下坠。

    分开那天,父母、奶奶、陈妈都来敲了很多次门,孟夏将自己锁在房间并不作任何回应。急着赶飞机,孟夏听到母亲交代陈妈照顾好自己,便匆匆下了楼。

    孟夏靠在门上,听着每个人的脚步声远去,看着窗外下不停的雨,她的世界迎来了漫长的潮湿。

    不负众望,孟夏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进了树德。邱棠特意赶回来参加了她的入学典礼,给她置办了很多生活、学习用品。

    初中的孟夏习惯独来独往,除了周末偶尔会和一同长大的连馨、李长赢聚聚。

    但三个人不在一个学校,离得也远,相聚时间也不多。

    一个长相气质出众的姑娘,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可整日学习、食堂、家三点一线,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和邀约,在别人看来就成了傲慢假清高。

    无论对她是否有好感,无论男生女生,从几个人讨厌她变成了全班孤立,心里怎么想不重要,这个年纪的学生最擅长人云亦云。

    孟夏并不在乎,或者是她压根没感觉到。为首的是一个叫龙宇的男生,一进校他就被孟夏吸引,认识一个月不到,就对孟夏示好,被她一句“你谁”堵的死死的。

    关键对方不是嘲讽,是真的好奇,是很认真的在问他,感情这段时间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呗,龙宇只觉得这刀更扎心了。

    表白的时候专门找了一群“兄弟”来给自己撑场面,声势浩大,嗯,现在难堪的程度也挺大的。

    爱面子的他,便到处说孟夏坏话,仿佛越是贬低这个女生,自己的失败就越能显得是上天眷顾。

    一段时间后,班上的同学发现孟夏对此毫无表示,试卷没拿到会找老师要,作业消失找不到就再写一份。

    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于是,变本加厉。

    体育课上集体跑步的时候,总会有人一个接接一个撞她,只要出教室就是敲不开的门,萦绕在耳边的小贱人……各种针对层出不穷。

    孟夏终于是觉得打扰到自己了,想过要跟父母讲,只是每次打过去的电话不是说到一半便被孟秋很快打断,就是父母工作忙根本没时间听。

    母亲一句不耐烦的,“你不理他们不就好了”,彻底打破了孟夏想要求助父母的想法。

    孟夏对此早已麻木,本来也没抱多少期待。

    第二天一早,孟夏装了八千块钱的现金,天没亮就到了学校,四千块钱为一摞,塞进了带头欺负自己的两人桌子里,男女各一个,擒贼先擒王。然后一脸平静地去了食堂。

    那天都很安静,特别是龙宇和万玲,两个人下午不到都多了许多平时不买的东西。

    孟夏做着自己的事,直到晚自习,她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敲了敲门,班主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请进!”看到是孟夏,脸上也多了几分真心的笑,这孩子成绩好又听话,很省心,“孟夏,是来问题吗?”

    孟夏没有一丝犹豫,“老师,我在班里掉了八千块钱。”

    八千不是一个小数目,顾不上问她干嘛带这么多钱来学校,询问了最后看到是什么时候,是在哪里。

    孟夏也没绕弯子,“不知道,我没检查过,但我看到万玲和龙宇翻过我书包,我一回来他们就跑了,我当时没多想,但现在钱没了。”

    班主任觉得头疼,教室没有监控,这事很难办,“你去叫他们两个过来。”

    万玲和龙宇显然的紧张,班主任还没开口问,就觉得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孟夏掉了钱,你们两个最喜欢在班里上蹿下跳,有没有看到过?”两人都是摇头否认。

    不等班主任开口,孟夏便说:“老师,我记得三千块钱就可以立案了,我还是直接报警吧。”

    说着就要走,万玲急忙拉住孟夏,心里慌得不行,嘴上还是不饶人,“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掉了钱。”

    孟夏甩开她的手,“是不是真的,报警不就知道了。”

    班主任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一番威逼利诱,两人都交代了,但都不承认是自己偷拿的钱,都说是一到学校就在自己抽屉里。

    班主任也觉得这事太过蹊跷,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但又一时找不到思绪。

    孟夏看向两人,“都是同学,我也不计较了,这钱是我家里的阿姨让我帮忙取的工资,晚上还要带回去的,你们把钱还我,这事就算了。”

    龙宇两人大手大脚花了一天,又是请客,又是购物,别说全部了,一半都凑不出来。

    班主任看孟夏好说话,也说清了为什么会拿这么多钱到学校,忙道:“快把钱还给孟夏。”

    两人急得哭,吞吞吐吐的交代钱花了一些,随即对着孟夏求情,龙宇和万玲都是普通家庭,八千块钱差不多是父母两个月的工资,不敢往家里说,这钱是还不上的意思

    “不说不是你们拿的吗?正常人会用来历不明的钱?发现了不应该交给老师吗?还说一到学校就在抽屉里,那是谁拿的?这钱不能长脚吧?”孟夏质问,随即眼角含泪,对班主任说:“老师,这钱我是帮阿姨取的,回去拿不出来,我该怎么办?要不然我就报警,要不然就找出来谁从我书包里拿了钱,总得有人赔我。”

    班主任给孟夏递上纸巾,也是为难,不过报警肯定不行,才初中哪能背上案底。

    班主任到班上询问谁碰过孟夏书包,自然没人承认,今天带头欺负孟夏的两个人都没表示,其他人不会主动去找孟夏麻烦,压根没人靠近过她。

    这样当然是问不出来的,班主任在自己垫钱和找龙宇万玲的父母之间犹豫不决。

    孟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多一个班主任讨厌自己也无所谓不是吗?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不想别人袖手旁观,最好的办法是将对方拉下水。

    站上讲台,对着全班说:“我掉了八千块钱,有怀疑对象,但他们说是有人塞到他们抽屉里的,他们现在还不上这钱,总得有人赔我,三千就能立案,没人站出来的话,为了两位同学的清白,也为了我自己,我就报警了。”

    万玲和龙宇没想到孟夏会直接说,这跟直接点他们两个的名没有区别,冲进来就想对孟夏动手。

    班主任喝住他们两个,刚开始拦了孟夏没拦住,确实生气。但看看做错事的两个不知悔改的样子,又看看孟夏微红的眼眶,还是不忍责骂。

    底下顿时闹做一片,八千块钱啊,谁也不想沾染上这事,不知道谁带的头,有人说“难怪他们两个今天请客呢,原来是偷钱了!”“就是就是,万玲平常穿的都是A货,今天去买了一双一千多的鞋呢!”“还好意思炫耀,小偷啊这是。”

    班主任敲敲桌子,“都安静,事情没查清楚乱说什么。”但底下的同学显然是已有定论。

    以班级为单位针对孟夏的霸凌团体瞬间瓦解。

    班主任最终还是告知了双方父母,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孟夏早有应对,陈妈工资是邱棠每月按时打在卡里的,但陈妈会存取钱,却查不来账单流水。孟夏便和陈妈说这个月的工资不打在卡上,用现金给,解释说父母工作忙让她代办。

    陈妈并未怀疑,当老师问的时候 ,得到了和孟夏一样的说法。邱棠知道孟夏说了谎,她看不上这八千块钱,但她害怕孟夏学坏。忍着脾气帮孟夏处理了这件事,对方又是道歉又是说好话,总之万玲和龙宇在孟夏面前是狂不起来了。

    孟夏松了口气,除了觉得对不起为自己操心的班主任,孟夏觉得这事相当圆满。

    晚上,邱棠打电话发难。

    孟夏陈述了这段时间的事情,邱棠只觉得孟夏小题大做,报复回去的手段太阴险,想教育两句,那边孟秋又在找,总归自家女儿没吃亏,心里也有一些愧疚,随意安慰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孟夏当然清楚后果是什么,不是没有所谓更好的解决办法,但她打心里觉得,靠自己,才是最好的,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不需要谁理解。

    往后一段时间里,孟夏自己并不在乎这八千块钱,却有的是人替她在乎,替她出头。好笑得很,施暴者无处不在,他们并非是躲在角落里的阴暗小人,恰恰是自诩道德模范的"精英"。“替天行道”“伸张正义”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出发点,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不会自省,只会自我感觉良好。

    孟夏还是心软了,再有人来旁敲侧击这件事,想从中为替她出头得到认可时,她不在沉默,而是说:“这只是个误会啊,当时我和他们关系不好,所以就怀疑他们两个,钱我在抽屉里找到了,没人拿。”

    万玲和龙宇之前欺负孟夏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孟夏替他们解释,可信度就非常高了。这件事慢慢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事后,龙宇和万玲来找孟夏道了歉,也问她为什么帮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孟夏不想给自己平添负担,也见不惯所谓的“正义使者”。并没有和两人解释,扬了扬头,高傲的像只白天鹅,只说,看你们两个可怜而已。

    初二要分班了,按照初一期末成绩,分了尖子班、重点班和平行班。

    孟夏仍然保持第一的成绩进了尖子班,班主任引以为傲。在班级告别会结束后,孟夏追出教室,然后递给了班主任一个精美的信封,“您很照顾我,我很感谢,这一年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是我想对您说的话,以信的方式。”

    班主任便收下了,心里更是觉得这孩子体贴啊,眼泪也有些止不住,擦了擦眼角,便对孟夏挥手,“走吧走吧,还在一个学校呢,以后遇到别装看不见就行,继续加油啊。”

    孟夏站在原地,看着班主任离去的背影,终于有了切实的伤感。

    那封信里,除了感谢和歉意,孟夏坦白了那八千块的真相。

    又是一年夏天,蝉鸣不止,炎热非常,孟夏做了自己的英雄,她身上没有多余的包袱,轻快的踏上了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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