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城门,老翁赶着骡子,避开了闹市的拥挤,城中的街巷市况于他而言,简直是了如指掌。

    稍时,骡车驶入一条巷道,巷子不窄不宽,刚好够得车马驶过。

    有孩童在巷道中追逐嬉戏,其母在敞开的门院子里浣洗着衣物。

    院中有一台石磨,有孩子朝磨里扫着豆子,还有一辆驴车停在路边,打着赤膊的青壮从车上搬了许多东西下来。

    老翁一边朝着街坊打着招呼,一边朝林清安说到:“这里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从这巷子里穿出去,可免主街一些拥挤。”

    卸货的青壮见着老翁回来,也招呼道:“余老,你们回来啦,东家找马帮定的货到了,在南城门,我们人手不够,劳您去拉一趟。”

    “好嘞,我们把姑娘送到家里就转过去。”

    青壮的胳膊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疤痕,林清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老媪解释道:“他们是戏班的,身上都是练艺时火星烫的,姑娘不用害怕。”

    林清安点点头,她没有害怕,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条巷子里,住着老翁阿婆和他们的孙女,住着杂耍艺人,住着卖豆腐的人家,还有……应该还有那位受了伤的士兵。

    过了不久,老翁驾的驴车停在了一处蓝漆金字,祥云绕柱的门廊前,上面大写着“长明坊”

    “小姐,从这里进去右拐第三户林府就是您家了,我和老婆子不好进去,就送您到这儿了。”

    老翁夫妇面露惭愧,往常他们也曾替人送货到这贵人住的坊街中来,可是因着穿着简陋破旧,连同送上来的货都被主家的管家嫌弃,给退了回来。

    如今他们若是将姑娘送到家门前,恐是对姑娘名声不好。

    林清安应声下车,临走时打开了包袱,搭在最上面的是一个八角食盒:“老伯,谢谢你们将我一路送到此处,可惜我身上没什么钱物,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分些回去,给妞妞尝尝。”

    食盒打开,里面有好几类点心,有的形似麦穗,有的形似弯月,好不精巧。

    老媪见着新奇,尤是雪青色的一种花样的糕点,惊奇道:“好生精巧的糕点,像是花蕊刚刚盛开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遂州的街市上有卖过。”

    林清安也不晓:“没有吗?这叫藤萝饼,是碧云观的厨娘教我做的,王娘是岭南人,这种点心许是她家乡的做法,味道可好了。”

    说着林清安拿出油纸包裹点心,却被老媪止住了动作:“姑娘快放回去,这是你给家人带的吧?你多年未归家,这是你的一片心意,你爹娘看见定然欣喜,怎么能分给我们呢?”

    林清安道没关系,若是家人喜欢,她可以再做,直接拿出了一半的点心包好塞到了老媪手中:“拿都拿出来了,您和芊芊都尝尝,我这里还有,没关系的。”

    老媪看着手中的点心,想到在家等着他们回来的孙女儿,若是得了这么好看的点心,不知道该有多欣喜,于是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接过。

    与老夫妇告别后,林清安进了长明坊,朝着老翁指的右街走去,眼前的这片街道,平铺着白砖,宽敞整齐,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印着灰土的车辙和马蹄印,两侧的府邸恢弘高大,门前两座石狮,目光如炬,毅然在蓝漆金印的府门前。

    母亲来信中确实说过,家里换了地方住,但她从未想到会是在如此华贵的地方,这与记忆里的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看着眼前的景象,林清安驻足在原地,放下包袱,拿出了母亲寄来的书信,打开后低声读着:“长明坊……真是这里!”

    不可思议间,拐角处有几人争执疾走的声音,林清安正欲转过身,却与来人对撞了一下,那人手中用白绸包裹着的物件瞬时掉落在了地上,细软如流沙的稠面滑落,露出了里面的杏白色的斗篷。

    朱槿见状,大呼了一声,连忙蹲下,将斗篷拿出来翻看,瞧见金缎上用白玉嵌的玉兰花完好无损,这才松下一口气,将斗篷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起身时,看见眼前的人素发青衣,出声咒骂:“都怪你这个乞丐,要饭也不看看地方,这哪是你能来沾污的地方?”

    一旁膀大腰圆的宝玉阁的掌柜见了,喘着粗气儿打圆场说:“朱丫头你消消气,还好小姐的斗篷无恙,你啊,就是走太急了,你慢点,等我跟你一起去见夫人。”

    “谁要跟你一起去,明知道小姐今天要参加簪花宴,却迟迟不把这斗篷送过来,夫人那里我自会交待,用不着你多事。”

    “哎呀,朱槿大丫头,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还不知道你,你那张嘴,白的能说成黑的,谁要是被你交待一番,跳进洛川,那河水都得浑上三天。事关小姐前途,我等怎可能不用心呢,只这次确实事出有因,我今天必须得见着夫人,亲自解释一番,否则我还非就不走了!”

    朱槿不想听他啰嗦,抱着斗篷就往前走,临走时,上下打量了林清安一眼,不爽地冷哼了一声,林清安双手紧紧地抓住包袱的束带,有些不知所措,“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朱槿没理会,自顾自地说:“下次,得给夫人提议,派些人手到这长明坊前守着,免得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进来,真是晦气!”而后才疾步行去。

    林清安看着朱槿远行的背影,她行去的方向正是老伯所指的,是......林家的方向,想到方才那姑娘的话,林清安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驻足在了原地,心中多了几分紧张和不安。

    朱槿走过去没多久,一辆朱璎蓝纹雕饰的马车从高墙后缓缓驶出,朱槿见状快步跑了过去,车夫见人停下了车,朱槿小喘着气,将手中的斗篷递了过去,而后跟车随侍在旁。

    宝玉阁掌柜见着林府的马车刚好驶出,乐开了眼,立马微躬着腰背,跑去车侧,恭恭敬敬地朝着车内之人解释缘由。

    车内,林姚氏面色不悦,打开斗篷细看后,觉着还算满意,这才缓了些神色,没有过多追究:“我林府和宝玉阁来往这么多年,当相信掌柜不是有意,但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发生第二次,否则,我林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掌柜连忙点着头应声,再三保证。恰时,马车驶近林清安,朱槿随侍在车外,见她还没有离开,心生不悦,转头朝车内说道:“夫人,小姐,你们瞧着前边儿,这坊门没设限,使得什么人都进得来,岂不是有落了咱们林府的身份?”

    闻言,姚素娴推开窗牖,就见着了窗外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略有些削瘦的女子,立在路旁,而她的目光也正朝向自己。

    朱槿:“夫人你瞧,这种人估摸着又是哪儿逃灾来的,表面上装可怜被哪户人家收留,实则心里可装着歪心思,妄想勾搭上人家里的公子呢,上回大公子回家时便有这样的人。”

    姚素娴坐在车座内望着这女孩,随着马车越驶越近,总觉着她有些熟悉之感,本动了些恻隐之心,若她真是干净清白,老老实实做事,倒可以收留她到林府为婢。

    但经朱槿一提醒,她又想起了以前勾引自己儿子那贱婢,于是打消了这念头,正拉上窗牖时,窗外的女孩唤了一声:“娘亲!”

    林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看向女孩儿的脸,却见林清安与她对视着,眼中闪烁着水光,再次道:“娘亲,是我,我是夭夭。”

    马车上的人思绪有些混沌,而后马上大声呼着:“停车!给我停车!”

    车夫连忙勒马,放下轿凳,林夫人快步下车,走到女孩面前,声音颤抖道:“你说......你是谁?你再说一遍!”

    车内的林雪晗还没读完《尚书》的内容,本无心他事,但听闻这交谈,也顾不得地扔下了手中的书,双手撑着窗槛,紧紧盯住窗外之人。

    林清安本是想答母亲话,可喉头酸涩,竟是语不出半句,只轻轻的抽泣着。

    姚素娴仔细望着眼前的女孩,柳叶似弯弯的眉眼,与记忆中女儿的模样渐渐重合,无需再说,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分别多年的女儿。

    于是将眼前的女孩拢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哽咽道:“女儿,我的好女儿,这些年你受苦了。以后,为娘一定会好好弥补你。”

    林雪晗看着两人相拥着,柔嫩如月瓷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悦,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一旁的朱槿双目直瞪,不可置信,回过神来后,惊愕中仍带着浓浓的不甘,于是靠近林雪晗道:“小姐你瞧,奴婢可说对了?这二小姐可是个有手段的,夫人老爷虽忘了去接她,可她还不是一日都等不及,自己就想办法来了。”

    说完,朱槿不经意的观察着林雪晗,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后,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伺候了她这么多年,林雪晗在想什么,朱槿不用看都能猜到。

    看着外面母女情深良久,林雪晗忍耐着心中的不快,挤出一抹轻笑朝窗外道:“母亲,簪花宴就要开始了,本来等斗篷送到就拖了些时辰,咱们还不快些走?”

    一听到簪花宴,姚素娴这才回了神,有些慌张道:“对对对,乖女儿,快跟娘上车,我们先上车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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