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娘子！”
“这猪油怕是用不成了呀。”
布衣婆子端着罐冻猪油急匆匆跑到扈玉娘身旁，许是前几日大雨，婢子无暇顾及厨房角落，这一罐冻猪油硬生生被雨糟了去。
她一脸急色，碧槐闻声凑了过来，哎呀一声，“玉娘，这可怎么办，没了冻猪油这空心肉圆就完了。”
“那就换一道。”
屋内菜板嘈杂声停下。
扈玉娘放下手中菜刀把瓦罐拿到眼前一看，“做八宝肉圆吧，正巧刚剁好肉酱。姜婆子，去备松仁、香蕈、笋尖、荸荠，然后斩成细酱。”
“好。”
姜婆子领了意思唤走几个婢子去备菜，案前只剩扈玉娘与碧槐二人。
“这时候还来得及吗？”碧槐抬头瞧了瞧窗外上菜的一众婢子，她们正脚步匆匆地端着菜赶去堂内。
“来得及，你去帮我把纤粉拿来。”
碧槐闻声扭身去寻纤粉，回来时姜婆子已是斩好了细酱。
扈玉娘接过后把肉酱与其放在一处，又加纤粉和捏成团，不久便团出几盘。
“甜酒，秋油。”
一个打下手的小女孩听后连忙将其倒入盘中，几人端着置办好的盘子架上蒸锅。
扈玉娘净了手，一脸正色地盯着灶下火候，这道八宝肉圆是最后一道菜，这席宴能不能成全靠它了。
她下巴尖细，生得素净，一双细眉浅浅蹙起如远山弓背。
边叮嘱着烧柴的婆子不要急性，火烧得太旺便毁了一锅菜，边侧头去看一旁忙活着其它菜品的碧槐。
扈玉娘开口道：“碧槐，让她们备着吧，可以出锅了。”
碧槐忙着应声，额角有几滴汗珠，“你们几个，快些送去前堂。”又瞥了另外几个婢子，“没听见扈娘子说吗，去盛肉圆来。”
一顿慌忙后，屋内可算清净下来。
碧槐将扈玉娘领到隔间，替她斟了盏茶水，“可算有惊无险，快喝杯茶润润。”
“多亏今天提前让姜婆子去看了眼，不然还不一定怎样呢，等闲下来我可要管管这群丫头了，一罐猪油都看不住。”
她扇着蒲扇，不知是气的还是忙的，脸上晕着一片红意。
“你是该好好管管她们了，”扈玉娘搁下茶盏，“今天我看那刀都有些钝了。”
“一群好吃懒做的！”
碧槐将扇子一拍，顿了顿，扭头去看扈玉娘，“还是你伶俐，不然这顿宴若是砸了，大娘子止不住怎么罚我呢。”
扈玉娘一笑，道：“大娘子请了我来做宴，自是信我的，我又怎会让她在各家娘子面前出糗。”
“那可不是，大娘子是最喜欢你做的菜了，若不是你不愿，早就被聘到我们府上做厨娘了。”
“我最喜洒脱，你又不是不知道，真叫我箍在一处那还不如让我一头扎进西湖里呢。”
碧槐见她如此，打趣道：“我看你就是倚仗自己一手好厨艺，跟你师父扈婶子一个模样。”
扈玉娘眼角勾了勾，那张淡意的脸多了几分俏皮来，“我可比不上我师父，我师父可曾是司膳司的女官，我才到哪里？”
“我看杭州城都快装不下你了。”
二人说笑间，隔间外走进个妇人。
那人着青色直领对襟短衫，衣料比起碧槐她们好上不少。
只见碧槐起身去迎，一脸笑意道：“唐妈妈，您怎么来了？”
扈玉娘在旁朝唐妈妈一福。
唐妈妈是大娘子贴身女使，是随大娘子一同嫁进刘家的，被大娘子视为心腹。
“扈娘子，老太太要赏你呢。”
碧槐朝她看过来，面上喜色尽显，扈玉娘理了理衣冠，道：“劳烦妈妈跑一趟了，我这就来。”
屋外春意阑珊，几只鸟雀绕过院内树枝，落下几声鸣叫来。
扈玉娘跟着唐妈妈穿过廊下，几步便到了堂外，她颔首等着唐妈妈进去让人通报。
“老太太，大娘子，人带来了。”
“哦？快进来。”
闻声，扈玉娘提了裙摆跨门而入。
一进去，便见满堂春色，众女眷饭后分坐两旁，个个身着鲜妍面若桃花，她走上前行礼，见老太太端坐堂前笑得慈祥。
“母亲，这便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扈厨娘，别看她年纪轻轻，这厨艺可是杭州城有名的。”
刘大娘子笑道，耳垂上的荷叶金耳坠随动作晃着。
“可不是，前些日子扈厨娘的一道酥琼叶我现在都想念的紧。”座间一身着桃红褙子的娇俏女娘接过话，此人便是刘府的三姑娘刘若萱。
“萱姐儿这张嘴是最刻薄的了，能被她夸赞的厨子可少之又少，可见你确是有功夫的。”
刘若萱听了娇嗔一声“祖母”，惹得堂内女眷不由得笑了起来。
只见老太太打量几眼扈玉娘，问道：“不知多大年岁了？”
“回老太太的话，十七了。”
“哎呦，那可是苦了你了，难为你小小年纪……”
刘府老太太常年吃斋念佛，最是一副菩萨心肠，她捻着菩提串眉眼间隐有怜惜，身旁婆子见状递给扈玉娘赏钱。
“谢老太太的赏。”
扈玉娘接过后轻轻一掂量，不由得笑得更深，这刘府果然出声大方。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讨得满堂欢喜这才退了出去。
刚出了门，唐妈妈便领了意出门来送，遥遥地朝扈玉娘喊了声。
“妈妈？”
“娘子走得急，可叫我好赶。”
她疾步凑到扈玉娘身前，“大娘子说娘子这席宴做得极好，今日还要忙着应酬，不然肯定是要当面赏的。”说着又拿出份赏银来。
扈玉娘见了，忙推辞道：“妈妈这是做什么？”
“娘子不必客气，我们大娘子说了，老太太赏的是老太太的，不做数，过些日子我们大姑娘回门还要麻烦娘子来呢。”
“这好说。”扈玉娘见推脱不过便收下了赏银，又道：“大娘子信我，我是最欢喜不过的，还望妈妈替我向大娘子道声谢。”
“这是自然。”
……
扈玉娘住在城边的一户一进院里，此处临座矮山，原是她师父扈半角离宫后置办的住所，去年扈半角去世，这院子里便只剩她自己了。
院外檐下挂了两只灯笼，那是幼时扈半角怕她出门玩闹太晚特意挂上去照亮用的，如今灯笼仍在人却已逝。
她立在门外许久，望着那双灯笼不语，似是叹息一声拢裙进了院子。
今日是扈半角的祭日，白天忙了一天，如今才得空收拾着东西去那矮山上看她。
这人爱赌爱吃，就算赌最后还是落在一个吃上，扈半角常与玩的来的几个厨子打马，输了便做上一桌拿手好菜，扈玉娘小时候没少跟在她身后去蹭饭吃，许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学厨后的技法又是糅了好几个人的特点，扈半角看了就拿着根萝卜敲敲桌面，朝他们喊：“哪个王八羔子又偷摸教我徒弟！想教自己去认个徒弟！”
思及此处，人已是到了坟前。
扈玉娘将那香烛点了起来，两点火光照破一片昏暗，她借着光把那包着卤鸡的油纸敞开。
“师父，看看我今天带什么来了。”
“卢老头的卤鸡，你不是最爱吃了吗，这还是我磨了他好久才让他给我做的呢。”
风吹的烛火晃晃悠悠的。
她捻了捻指尖上的油，又道。
“知道你不高兴，我今早去刘府做宴耽搁了，不然肯定是要早早就来陪你的，”扈玉娘对着碑一眯眼睛，“看在我拿卤鸡赔罪的份上，别生气了。”
语末，林间寂静一片。
没人再回她的话了。
一年了，她还是放不下扈半角的死，明明前天还活蹦乱跳的，一睡去就入了地府，旁人说人在睡梦中走的是喜丧，可她还年轻呢。
扈玉娘坐在坟前，一抬头，一轮明月孤照。
虽说是春天，夜里还是凉，她走得急，身上仍穿着白日那身单薄的衣裙，几番下来已是鼻尖被寒气惹红了。
她吸吸鼻子，“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起身间，好似隐约听见声响，扈玉娘顿了顿身子去张望，可这林里起了雾，一提灯笼属实是照不出太远。
许是哪个牲畜踩到捕兽夹了，她想。
于是小心踩着路面走远。
这座矮山上偶有野鸡野兔，四周的农户喜欢放些捕兽夹，运气好了就能给自己肚子里添些荤腥。
她小时候就被这捕兽夹伤过，还是路过的猎户帮她解开的。
等再走几步，一股血腥味直直地冲进鼻子里。
扈玉娘身形稍滞。
一束月光撒下，她侧头看去，树旁倚着个男人。
大惊。
还未等扈玉娘撒腿就跑那人先是摇摇欲坠地晃了几晃，终是一声倒地，闷哼声与金属咬合声随即而响。
一时间林中只听风穿叶。
“喂……？”
扈玉娘见他没了声音，小声喊了句，可惜那人依旧不做声，只见脸窝进杂草里看不清面容。
又想到刚刚捕兽夹的声音，扈玉娘捏了捏提灯笼的竹柄。
这四处无人，等到明天这条腿怕是要废了。她暗想。
思忖间她将腰间的香包扯了下来朝那人狠狠砸去，依旧没有反应。扈玉娘想，就做一次活菩萨好了。仍是提着裙摆小心挪了过去。
待凑近了才看清这人伤得极重，最深的还属肩上插着的一支羽箭，晕出大片血色。他许是先前掰断了，半支箭落在身侧。
扈玉娘皱了皱眉，放了灯笼去摸他的右腿，上面赫然咬着一只捕兽夹。
她拿了根树枝竖叉进夹隙里，又用石头一个劲地砸着，这是救她的屠户教的，不料竟用到今日。
沈素清醒过来时便模糊着看见一个女娘蹲在腿边敲敲打打，扈玉娘见他动了动，道：“我弄痛你了？忍着点吧，不然时间长了这条腿会废的。”
他咽了咽口水，浑身酸痛，就连对方说话也像飘忽在天际般，一时竟分不出是现实还是异想。晃神间看见了少女的鼻尖，红红的，像兔子。
真是伤糊涂了，现在也能碰见兔子成精了？
未等再细想，倒头昏死过去。
“这猪油怕是用不成了呀。”
布衣婆子端着罐冻猪油急匆匆跑到扈玉娘身旁，许是前几日大雨，婢子无暇顾及厨房角落，这一罐冻猪油硬生生被雨糟了去。
她一脸急色，碧槐闻声凑了过来，哎呀一声，“玉娘，这可怎么办，没了冻猪油这空心肉圆就完了。”
“那就换一道。”
屋内菜板嘈杂声停下。
扈玉娘放下手中菜刀把瓦罐拿到眼前一看，“做八宝肉圆吧，正巧刚剁好肉酱。姜婆子，去备松仁、香蕈、笋尖、荸荠，然后斩成细酱。”
“好。”
姜婆子领了意思唤走几个婢子去备菜，案前只剩扈玉娘与碧槐二人。
“这时候还来得及吗？”碧槐抬头瞧了瞧窗外上菜的一众婢子，她们正脚步匆匆地端着菜赶去堂内。
“来得及，你去帮我把纤粉拿来。”
碧槐闻声扭身去寻纤粉，回来时姜婆子已是斩好了细酱。
扈玉娘接过后把肉酱与其放在一处，又加纤粉和捏成团，不久便团出几盘。
“甜酒，秋油。”
一个打下手的小女孩听后连忙将其倒入盘中，几人端着置办好的盘子架上蒸锅。
扈玉娘净了手，一脸正色地盯着灶下火候，这道八宝肉圆是最后一道菜，这席宴能不能成全靠它了。
她下巴尖细，生得素净，一双细眉浅浅蹙起如远山弓背。
边叮嘱着烧柴的婆子不要急性，火烧得太旺便毁了一锅菜，边侧头去看一旁忙活着其它菜品的碧槐。
扈玉娘开口道：“碧槐，让她们备着吧，可以出锅了。”
碧槐忙着应声，额角有几滴汗珠，“你们几个，快些送去前堂。”又瞥了另外几个婢子，“没听见扈娘子说吗，去盛肉圆来。”
一顿慌忙后，屋内可算清净下来。
碧槐将扈玉娘领到隔间，替她斟了盏茶水，“可算有惊无险，快喝杯茶润润。”
“多亏今天提前让姜婆子去看了眼，不然还不一定怎样呢，等闲下来我可要管管这群丫头了，一罐猪油都看不住。”
她扇着蒲扇，不知是气的还是忙的，脸上晕着一片红意。
“你是该好好管管她们了，”扈玉娘搁下茶盏，“今天我看那刀都有些钝了。”
“一群好吃懒做的！”
碧槐将扇子一拍，顿了顿，扭头去看扈玉娘，“还是你伶俐，不然这顿宴若是砸了，大娘子止不住怎么罚我呢。”
扈玉娘一笑，道：“大娘子请了我来做宴，自是信我的，我又怎会让她在各家娘子面前出糗。”
“那可不是，大娘子是最喜欢你做的菜了，若不是你不愿，早就被聘到我们府上做厨娘了。”
“我最喜洒脱，你又不是不知道，真叫我箍在一处那还不如让我一头扎进西湖里呢。”
碧槐见她如此，打趣道：“我看你就是倚仗自己一手好厨艺，跟你师父扈婶子一个模样。”
扈玉娘眼角勾了勾，那张淡意的脸多了几分俏皮来，“我可比不上我师父，我师父可曾是司膳司的女官，我才到哪里？”
“我看杭州城都快装不下你了。”
二人说笑间，隔间外走进个妇人。
那人着青色直领对襟短衫，衣料比起碧槐她们好上不少。
只见碧槐起身去迎，一脸笑意道：“唐妈妈，您怎么来了？”
扈玉娘在旁朝唐妈妈一福。
唐妈妈是大娘子贴身女使，是随大娘子一同嫁进刘家的，被大娘子视为心腹。
“扈娘子，老太太要赏你呢。”
碧槐朝她看过来，面上喜色尽显，扈玉娘理了理衣冠，道：“劳烦妈妈跑一趟了，我这就来。”
屋外春意阑珊，几只鸟雀绕过院内树枝，落下几声鸣叫来。
扈玉娘跟着唐妈妈穿过廊下，几步便到了堂外，她颔首等着唐妈妈进去让人通报。
“老太太，大娘子，人带来了。”
“哦？快进来。”
闻声，扈玉娘提了裙摆跨门而入。
一进去，便见满堂春色，众女眷饭后分坐两旁，个个身着鲜妍面若桃花，她走上前行礼，见老太太端坐堂前笑得慈祥。
“母亲，这便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扈厨娘，别看她年纪轻轻，这厨艺可是杭州城有名的。”
刘大娘子笑道，耳垂上的荷叶金耳坠随动作晃着。
“可不是，前些日子扈厨娘的一道酥琼叶我现在都想念的紧。”座间一身着桃红褙子的娇俏女娘接过话，此人便是刘府的三姑娘刘若萱。
“萱姐儿这张嘴是最刻薄的了，能被她夸赞的厨子可少之又少，可见你确是有功夫的。”
刘若萱听了娇嗔一声“祖母”，惹得堂内女眷不由得笑了起来。
只见老太太打量几眼扈玉娘，问道：“不知多大年岁了？”
“回老太太的话，十七了。”
“哎呦，那可是苦了你了，难为你小小年纪……”
刘府老太太常年吃斋念佛，最是一副菩萨心肠，她捻着菩提串眉眼间隐有怜惜，身旁婆子见状递给扈玉娘赏钱。
“谢老太太的赏。”
扈玉娘接过后轻轻一掂量，不由得笑得更深，这刘府果然出声大方。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讨得满堂欢喜这才退了出去。
刚出了门，唐妈妈便领了意出门来送，遥遥地朝扈玉娘喊了声。
“妈妈？”
“娘子走得急，可叫我好赶。”
她疾步凑到扈玉娘身前，“大娘子说娘子这席宴做得极好，今日还要忙着应酬，不然肯定是要当面赏的。”说着又拿出份赏银来。
扈玉娘见了，忙推辞道：“妈妈这是做什么？”
“娘子不必客气，我们大娘子说了，老太太赏的是老太太的，不做数，过些日子我们大姑娘回门还要麻烦娘子来呢。”
“这好说。”扈玉娘见推脱不过便收下了赏银，又道：“大娘子信我，我是最欢喜不过的，还望妈妈替我向大娘子道声谢。”
“这是自然。”
……
扈玉娘住在城边的一户一进院里，此处临座矮山，原是她师父扈半角离宫后置办的住所，去年扈半角去世，这院子里便只剩她自己了。
院外檐下挂了两只灯笼，那是幼时扈半角怕她出门玩闹太晚特意挂上去照亮用的，如今灯笼仍在人却已逝。
她立在门外许久，望着那双灯笼不语，似是叹息一声拢裙进了院子。
今日是扈半角的祭日，白天忙了一天，如今才得空收拾着东西去那矮山上看她。
这人爱赌爱吃，就算赌最后还是落在一个吃上，扈半角常与玩的来的几个厨子打马，输了便做上一桌拿手好菜，扈玉娘小时候没少跟在她身后去蹭饭吃，许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学厨后的技法又是糅了好几个人的特点，扈半角看了就拿着根萝卜敲敲桌面，朝他们喊：“哪个王八羔子又偷摸教我徒弟！想教自己去认个徒弟！”
思及此处，人已是到了坟前。
扈玉娘将那香烛点了起来，两点火光照破一片昏暗，她借着光把那包着卤鸡的油纸敞开。
“师父，看看我今天带什么来了。”
“卢老头的卤鸡，你不是最爱吃了吗，这还是我磨了他好久才让他给我做的呢。”
风吹的烛火晃晃悠悠的。
她捻了捻指尖上的油，又道。
“知道你不高兴，我今早去刘府做宴耽搁了，不然肯定是要早早就来陪你的，”扈玉娘对着碑一眯眼睛，“看在我拿卤鸡赔罪的份上，别生气了。”
语末，林间寂静一片。
没人再回她的话了。
一年了，她还是放不下扈半角的死，明明前天还活蹦乱跳的，一睡去就入了地府，旁人说人在睡梦中走的是喜丧，可她还年轻呢。
扈玉娘坐在坟前，一抬头，一轮明月孤照。
虽说是春天，夜里还是凉，她走得急，身上仍穿着白日那身单薄的衣裙，几番下来已是鼻尖被寒气惹红了。
她吸吸鼻子，“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起身间，好似隐约听见声响，扈玉娘顿了顿身子去张望，可这林里起了雾，一提灯笼属实是照不出太远。
许是哪个牲畜踩到捕兽夹了，她想。
于是小心踩着路面走远。
这座矮山上偶有野鸡野兔，四周的农户喜欢放些捕兽夹，运气好了就能给自己肚子里添些荤腥。
她小时候就被这捕兽夹伤过，还是路过的猎户帮她解开的。
等再走几步，一股血腥味直直地冲进鼻子里。
扈玉娘身形稍滞。
一束月光撒下，她侧头看去，树旁倚着个男人。
大惊。
还未等扈玉娘撒腿就跑那人先是摇摇欲坠地晃了几晃，终是一声倒地，闷哼声与金属咬合声随即而响。
一时间林中只听风穿叶。
“喂……？”
扈玉娘见他没了声音，小声喊了句，可惜那人依旧不做声，只见脸窝进杂草里看不清面容。
又想到刚刚捕兽夹的声音，扈玉娘捏了捏提灯笼的竹柄。
这四处无人，等到明天这条腿怕是要废了。她暗想。
思忖间她将腰间的香包扯了下来朝那人狠狠砸去，依旧没有反应。扈玉娘想，就做一次活菩萨好了。仍是提着裙摆小心挪了过去。
待凑近了才看清这人伤得极重，最深的还属肩上插着的一支羽箭，晕出大片血色。他许是先前掰断了，半支箭落在身侧。
扈玉娘皱了皱眉，放了灯笼去摸他的右腿，上面赫然咬着一只捕兽夹。
她拿了根树枝竖叉进夹隙里，又用石头一个劲地砸着，这是救她的屠户教的，不料竟用到今日。
沈素清醒过来时便模糊着看见一个女娘蹲在腿边敲敲打打，扈玉娘见他动了动，道：“我弄痛你了？忍着点吧，不然时间长了这条腿会废的。”
他咽了咽口水，浑身酸痛，就连对方说话也像飘忽在天际般，一时竟分不出是现实还是异想。晃神间看见了少女的鼻尖，红红的，像兔子。
真是伤糊涂了，现在也能碰见兔子成精了？
未等再细想，倒头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