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是被鸟鸣声唤醒的,他睁眼,猛地被阳光刺得眯了一会儿,再定神时便见自己躺在一间简陋屋室内。

    这屋子好似少有人来,用品皆是擦拭得干净。

    他疑惑着撑起身,不料扯动肩上伤势“嘶”了一声,下意识去摸,发觉已是被包扎好了。匆匆去瞧那架子上正挂着自己原来穿着的外衫。

    房门吱呀一响,他转头看去,见一抹天青色裙摆荡了进来,顺着看上去,是昨夜见到的“兔子精”。

    原来不是做梦,沈素想。

    扈玉娘端了碗薏仁粥进来,托盘上又配着笋鲊。

    她见沈素已坐起身子,拢了裙摆坐在榻边木凳上,淡淡道:“醒了?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路过,虽然替你简单包扎了下,但还是要找个大夫再看看,你走后自己张罗吧。你刚醒,先吃些垫垫再走也不迟。”

    她神色淡漠,把不想惹事写在脸上,沈素暗想这女娘谨慎得紧,问:“麻烦娘子,这是何处?”

    “杭州。”

    扈玉娘看向他,不知此人是何来历,竟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想来是逃命来的,更不能留了。

    沈素抿抿唇,道:“多谢娘子,娘子不必担心,我绝不给娘子添麻烦。”

    扈玉娘见他识相,点头算是回应。

    她把粥递给对方,那人拿了过来,想是肩上伤势不便,闷哼了声。扈玉娘暗暗叹口气,上前夺过,“我来吧。”

    “这……”

    见她不容置否地把勺子递到唇边,沈素本想推辞几番,但看着她那双眼睛一副不讲情面的样子终是垂头。

    现如今的女娘都是这般吗。

    沈素瞥了她一眼,自认倒霉,不过这饭倒是格外美味。

    ……

    不知道扈玉娘从哪翻出来的旧衣,沈素身量纤长如今穿在身上倒是合适,只不过短了些。

    街头喧闹,吆喝声被路过的车乘碾过又起,沈素叼了根草倚在墙角张望着。

    本想着要费点功夫才到杭州,没想到误打误撞地进来了,可惜那女娘太不近人情,不然卖点可怜还能借宿几日。

    他想起刚刚。

    “不知娘子姓什么?”他似是套近乎般轻声问着,不曾想对方冷硬地回了句,“无名无姓,今后也不会见面了,知道姓名也无用,还望官人从此少些灾祸多平安。”

    沈素摇摇头,连忙把那张素丽却淡漠的脸甩走。

    那人不太会医,只是替他止了血,还不知箭矢上是否淬毒,想到此处沈素眯了眯眼睛,遥遥地望向桥头那处。

    仁寿医馆。

    廖晓燕将新收的药材放进院内,转身便见一位布衣少年进了医馆,一伙计憨厚笑着忙上前去迎。

    少年年岁不大,一头黑发利落束起,更显得飒爽,目黑如漆,眉宇轩轩,若是略去那身衣裳倒更像是哪个大家族跑出来的小郎君。

    “官人是抓药还是看病?”

    “看病。”

    “廖大夫!快来。”

    伙计朝廖晓燕喊。

    虽是看他不疾不徐地踱步而来,但能看出略有飘浮,廖晓燕伸手示意他坐下,随即搭脉问诊。

    “小官人脉象虚微,两尺若无,这是伤精失血所致,不算大碍。”

    “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吗?”

    沈素抬眼看过去,见她摇摇头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小官人伤在何处,我可否看一看?”

    沈素不言,瞄了一眼肩处随后一抚腿面道,“前些日子被捕兽夹夹了腿。”

    “不应该啊……”

    见她摸了摸下巴似是不信,沈素眼睛一转尴尬笑道:“不瞒大夫,说来惭愧,我……”

    “我是从潭州逃难来的,本想来杭州投奔亲戚不曾想他们已经不在此处了,倒是倒霉,被山匪掳去一身钱财不说又添了不少伤。”

    廖晓燕闻言心中一柔。

    “你年纪轻轻的,就遭此劫难属实不易。”她垂眸看着沈素,少年敛目,一双长长的睫毛遮住眸色更显出几分委屈,不由得轻声抚慰。

    “那你今后打算如何呢?听说潭州患了水灾,想来是不能回去了。”

    “是啊……我想着先在杭州住下,再打听打听,如果还寻不到消息的话我就在这找个活计好了。”

    少年神色真诚,一副初出茅庐未经险恶的样子,看得廖晓燕生出一身怜悯来。

    “小官人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先在我家中住下,我家夫君就在街角的书院教书,也是个和善人。”

    “姐姐这可如何使得……”

    “我也是对你一见如故,不若就先做我老家弟弟,将来寻到亲人后再离去也好。”廖晓燕温柔一笑。

    沈素见此不免心中大喜,面上毫不表露地应和着她。

    待过黄昏,一蓝衫男子迈步进了医馆,伙计亲昵地招呼了声随后自顾自地继续忙活着。

    沈素正坐在案前与廖晓燕寒暄着,他长得好看嘴也甜,把廖晓燕哄得止不住笑,见有人来二人顿了顿。

    “夫君,下学了?”

    “来,这位是我老家远亲弟弟阿素,姓沈,来杭州找个营生,我想着家中还有地方就让他先在家里住下,你看如何?”

    廖晓燕上前拉住男人的袖子。

    男人见沈素长身而立暗叹一声,笑道:“原是亲戚,那何必见外,在下柳亭南。”

    “姐夫好,刚刚还听姐姐说呢,我一见便知姐夫与姐姐关系甚好,可见姐夫是把姐姐放在心尖上疼的。”

    沈素伶俐一笑,视线扫着二人牵着的手。

    廖晓燕见他打趣自己,道,“你这小子……罢了,先回家休息。”

    一行人先是去临街买了肉菜,沈素推脱再三还是禁不住廖晓燕夫妻二人的热情,只得揽过大半替他们拎回家中。

    三人转过巷口行至路中,见几步前一纤瘦女娘提了野蔬悠悠走着,沈素只觉眼前的背影熟悉,身侧廖晓燕朝那人喊,“玉娘!”

    那女娘闻声转头。

    扈玉娘今日的发髻梳成一窝丝,扭头间发中竹节钗颤颤而动,她先是一喜,随即瞟见廖晓燕身旁的沈素,不禁蹙眉。

    沈素不曾想在此碰见熟人,眉梢微微一挑。

    她停身待三人走来。

    “嫂嫂?”

    “我说瞧着眼熟,今日正巧碰上你,不如来家里一起用饭。”

    “好啊。”扈玉娘眼睛弯弯,侧目看了眼沈素,道:“这位是?”

    廖晓燕了然一笑,“这是我远方弟弟叫沈素,与你同岁,来杭州寻营生的,在我家中住段日子。”扭头对着沈素介绍,“这是扈玉娘,就住我们隔壁院子,可别看玉娘年纪小,她可是杭州城有名的厨娘。”

    沈素朝她颔首。

    扈玉娘瞧着他,道:“原来是嫂嫂的弟弟,怎么从前从未听说过?”

    几人凑到一处缓步而行。

    廖晓燕稍顿,本想接话却被沈素打断,“本来是不常联系的,只是到了年纪要麻烦姐姐替我张罗做些事,这才厚着脸皮来寻亲,扈娘子未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扈玉娘悠悠地看了一眼他,只见沈素仍是一脸淡然的样子,索性扭头不再看他,搀着廖晓燕二人聊天去了。

    柳亭南见了上前对沈宿解释,“阿素你别介意,玉娘其实心软得很,只不过对着刚认识的人有些冷淡,待时日久了便好些了。”

    “我知道了,多谢姐夫。”

    “一家人客气什么。”

    柳亭南一把揽过他跟在二人身后。

    回了院子,柳亭南扯了一张桌子放到院中,便拉着沈素与他一起坐下来喝茶聊天,扈玉娘二人直直进了厨房。

    临进门前,她回首看了一眼坐在树影下的少年,正笑得粲然,见他瞧过来连忙躲进门内,只留一片裙摆,如滑走的鱼尾。

    “嫂嫂留他住多久?”

    扈玉娘一边低头切着火腿一边问。

    “不知道,先住着呗,等他安定下来再说。”

    廖晓燕正清洗着菜蔬,说着说着抬眼停了动作,对扈玉娘道:“玉娘,我怎么觉得你似乎不太喜欢阿素。”

    菜板磕碰声一停,扈玉娘转身,笑道:“哪能呢嫂嫂,我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见生人总是冷淡些的。”

    “也是,不过你们年龄相仿,阿素性格好得很,来日多走动走动,还能热闹些。”

    “嗯。”

    扈玉娘轻声答。

    屋外。

    “不曾想阿素你有如此文采?”

    柳亭南放下茶盏,看向沈素的视线灼热几分,显出几分惊喜。

    沈素挥挥手,“在姐夫面前班门弄斧罢了,只不过年幼时在书院窗外听过一段日子。”

    “你这话就看低自己了,”柳亭南正色道,“我在书院教过不少学生,你有如此见解实属天赋异禀,只可惜……”

    他面容一变,开始替沈素不公起来。

    “可惜什么?”

    说话间,扈玉娘和廖晓燕端了菜走过来,扈玉娘俯身将两手上的菜一放,问道。

    “没什么。”

    沈素抢先,话罢看了眼柳亭南,他以为沈素怕丢面子索性了然一笑,拍拍他没伤的肩膀。

    案上摆了芋煨白菜,火腿煨肉,元修菜,糟肉,又配一道玉带羹。

    几人分坐桌前。

    沈素朝对面看去,扈玉娘襻膊还未解下,一对藕白的细长胳膊在树影下晃着,他耳尖热了热连忙转开视线。

    廖晓燕好热闹,沈素也生得一双巧嘴,院内言笑晏晏,一时间众人言语往来竟是聊到月亮攀上天际。

    “扈娘子一人住在隔壁?”

    沈素夹了一筷子火腿,不经意一问。

    廖晓燕听了笑容顿了顿与柳亭南对了下眼色,只听扈玉娘淡淡道:“对,原来是和我师父一起的,前些日子去了,也就只剩我一人了。”

    “抱歉……”沈素见他们二人面色不对,想开口找补,不料扈玉娘端坐在对面神色依旧。

    “没什么,大家都知道。”

章节目录

盘中有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申五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申五六并收藏盘中有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