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远斋的前院里一片热闹,孟母、卫、姜、颜四人骨牌抹得飞起,时时嬉笑怒骂,整个堂屋都关不住她们的笑声。偶有几缕隐隐约约飘到云远斋后院,容璋充耳不闻,只自己坐在院中躺椅上看书。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容璋原本很耐不得凉风的,每当风起时总要刻意避着,可她今日却一副惫懒,任由风吹着。

    小笙白劝也要劝:“姑娘当心些吧,这样坐一晌,明日恐怕又起不来了。”想想方才宁璋对当归的称赞,又添了句,“当归的医术咱们还未见识呢,可不能现在就高枕无忧了。”

    容璋只若未闻。

    虽然她没做表情,可小笙隐约也能品出来,她大抵是要说“和当归有什么相关,我本来就要这么着”。

    小笙只好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了。毕竟跟了容璋这么些年,多少也知道她的脾气,她表面看最是温柔,可是主意一向定得很,若是想定的事情,根本不会听劝。能看出她心情不好,可是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能这么吹啊!

    小笙担心得无可无不可,恨不得在院中滴溜溜地转,转了好一阵子,见邵姨娘推门进来,便赶快迎了上去:“姨娘来了——”

    邵姨娘兰心蕙质,见她这样着急,又见容璋在风口处看书,便笑道:“姑娘怎么在外头躺着看书?被风吹着可不是玩的。有些话找姑娘说,咱们进去说罢。”

    “只是看会儿书,哪里就这么禁不住了。”

    容璋嘴上如此说,却还是放下书进屋内说话。

    邵姨娘从前是孟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丫鬟,一向怕孟老夫人几分,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必是有事要说。容璋于是打发了其他小丫鬟,只叫小笙在跟前伺候。

    邵姨娘笑道:“姑娘是最伶俐体恤的,若是你三妹妹有你半分聪慧,也不必叫我时时替她操心。”

    容璋道:“各人的命数罢了,姨娘当时体恤我身体不好,就没带我去兴州,而是留给老太太养,这才叫我学了些规矩,身子也好些了。妹妹自小跟着父亲和姨娘在兴州长大,规矩虽差些,却是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若我们易地而处,只怕此时便是我不如她聪慧了。”

    邵姨娘道:“这便是你的周全了。听说今日卫府的两个公子哥儿来了,正和你妹妹她们一起逛园子呢。方才我来前听小丫鬟说,乐璋和六姑娘又当着外人拌起嘴,乐璋在卫家几个公子面前好一顿说,把六姑娘气哭走了。那六丫头口齿伶俐,她俩拌嘴从来都是不相上下的,岂有她说不过乐璋的?也不知乐璋怎么开罪了她,不知她要怎么跟老太太告状呢。”

    小笙见邵姨娘面色尴尬,容璋又一反常态的冷淡,便帮了句嘴:“奴婢瞧着,六姑娘年岁还小,许是想在卫家两个哥哥面前留下个好形象,方才在前院时她便坐得笔直,恐怕三姑娘和六姑娘像往常一样闹笑,坏了她近日留下的好形象,六姑娘便恼了。”

    “你不必替她遮掩。”容璋语气冷淡,“你若能看出令璋要面子,自然也看得出乐璋对卫澜的意思。乐璋动辄要掐尖出头,知道卫家两兄弟在昌安的名声,指望在他面前露个脸呢。卫澜是何许人,公侯家有几个似卫家这般争气的?一水的文采谋略两袖清风,瞧着没什么势力,却是皇上的股肱耳目。前些年清禾长公主瞧上了卫泱,皇上生怕他做驸马埋没了人才,硬是没点头。昌安城中多少贵女爱慕卫泱,只因清禾长公主至今未嫁出去,也都不敢去卫家提亲。姨娘想想看,连公主都娶得的人家,轮得上我妹妹一个庶女?”

    邵姨娘将手帕绕着绞了一圈又一圈,犹豫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话又说回来,皇上既然不让公主嫁,那除了公主,其他不外乎是些公侯人家,从前我是不敢想的,可你父亲如今封了正三品昭勇将军,咱们的门第也不算低了。我原想着卫家同咱们家一向亲厚,你与大公子年岁相近,乐璋与二公子年纪相仿,若是你两个由姐妹做了妯娌……”

    容璋脸色铁青,坚决反对:“姨娘再不要说这个,即便卫家两兄弟千好万好,自有千万只眼睛盯着,人说树大招风,姨娘这些年难道见的还少吗?”

    “我就是因为见识了太多算计,才一心想为你和乐儿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家啊。那卫家清流门第,文治侯夫人又是文懿皇后的妹妹,姜家满门都是最不争不算的,他们外不争皇权,内无家宅斗争,你和乐儿过去了,才能一世无虞啊……”

    容璋也有些着急,打断了她:“可惜他们兄弟两个太出挑,岂知红颜祸水只有女儿家能做得?这些年但凡有哪家人敢去卫家提亲,都吃了一门子官司还无处申诉,总有人得不到也见不得别人得到,恐怕姨娘真有了这谋算,我和乐璋还没等到一世无虞的机会,就先一命呜呼了。姨娘,我听闻从前在将军府时你是极小心谨慎的,怎么如今到了昌安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你却越发绷不住呢?”

    容璋两拢翠眉深蹙着,只觉得心力交瘁,眼前晕乎乎的一片。

    小笙赶快给容璋按摩,邵姨娘也不敢多说,只提着心耐心等着她好转。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容璋方才好转过来,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将军府小心经营的日子,一朝来了昌安全变了天,你就急了、慌了。可是你需分辨清楚,我这身子是不中用的,乐璋也不能指望,这高门深户的,一是伺候父亲,二是笼络人心,三是再莫和二太太冲突,安生些过活,才有您往后的日子。在兴州时二太太是没援手,可昌安却是她的天地。说句不好听的,她若是起了心闹出人命官司,颜家和孟家都能压得下去。”

    邵姨娘听进了容璋的一席话,更担忧乐璋在园子里的情况,叫身边跟着来的婆子再去打听打听。那婆子答应着去了,往东边园子里寻了半晌却不见人,又抓着路过的丫鬟们问,才知姑娘少爷们早出了园子,那婆子又一路问着寻过去,终到了玉溪堂外,听人说三姑娘给颜夫人叫去训话了。

    婆子慌慌着跑回云远斋要去给邵姨娘报信,到了才知邵姨娘早回了玉溪堂了。

    颜夫人处置小辈的脾气和手段随着她回昌安的时日愈久而越发厉害。邵姨娘赶到时,先听见玉溪堂中传来乐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寻进去看时,见乐璋身上已挨了两棍子,颜夫人亲自拿着棍子追着她打。

    一见邵姨娘,乐璋如见了救星,哭喊着爬到邵姨娘脚边:“姨娘救我!太太要打死我!”

    邵姨娘牢记容璋方才说的话,即便再心疼乐璋,此刻也只是低眉冷眼看着她:“太太是最秉公执法的人,必是你做了伤天害理的缺德事,才会对你动用私刑。你不必求我,伤天害理,神仙也难救你。”

    “我从未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姊妹间拌了嘴,太太就要将我打死!太太原是早看我不顺眼了!”乐璋这时倒是立刻就明白了邵姨娘话里的意思,赶快顺着话茬哭喊。

    颜双仪被邵筝儿一句“最秉公执法”架到了高处,再听乐璋将此事只用一句姊妹拌嘴含混过去,不禁横眉怒目道:“你一个伯府的姑娘,在外姓少爷面前尽说些不知羞耻的话,将我们孟家的脸面丢尽,你几个姊妹还活不活,庄妃的脸面还要不要,你爹和大伯的前程还要不要?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全家,我打死了你,反而干净!”

    乐璋声泪俱下:“我如何不知羞耻了?太太就是要我死,也让我死得明白一点,别蒙了不白之冤。”

    邵姨娘见状柔声劝道:“三姑娘这样委屈,还是分辨个清楚得好,若不分青红皂白一锤子定死了,恐怕难以服众。”

    暮秋冷笑一声:“姨娘既然来了,想也是听到风声,知道三姑娘把六姑娘气哭了,整个玉溪堂的人都看见六姑娘哭着跑回来,如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难道这都不算清楚,还要怎么才算清楚?”

    邵筝儿缓缓喘了口气,才笑道:“姑姑既然如此说,便容我问几个问题。其一,姊妹之间拌嘴,是只有赢的那个算错,还是两个人都算错呢?其二,既说不知羞耻,谁又听到说了什么,哪一句不知羞耻?第三,老祖宗一向教导咱们孟家同气连枝俱荣俱损,那么倘若两个姑娘拌嘴,五姑娘在旁边袖手旁观,是否一并要罚?”

    她这三个问题都问到了关节处,将暮秋问的哑口无言,瞬间想起了之前在将军府上被牢牢压制的阴影,立时打了个寒噤,想着无论如何要争一口气,便粗着脖子力劝颜夫人将宁璋也叫回来一起发落。

    颜夫人好容易在邵姨娘面前发挥出主母的威严,怎么可能甘心被她制服,当即大手一挥去叫宁璋。

    等宁璋的功夫,玉溪堂中挤着的人也不闲着,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这个说“我听到了”,那个说“就是三姑娘个人在说,我们六姑娘才不会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一时有说“分明是两个人拌嘴,怎么能算三姑娘个人说的呢”……

    邵筝儿自入了昌安,将管家理事权全交了出去,一向不敢插手内务管理,只是此时涉及乐璋,又不清不楚地掰扯了这么半天,她不胜其烦,便忍不住喝止了众人,将场面主持起来:“都别吵嚷。跟着姑娘去了园子里的都有哪些?”

章节目录

宁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姜一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姜一束并收藏宁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