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先喊了门,里头丫鬟听是当归,便开了个口子,结果被宁璋伸了一脚进去,绛玉轩的小丫鬟赶紧阻止,说二小姐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不好见人的。

    宁璋也不啰嗦,一脚把门踹开,说:“你们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我?我们当归天天过来给她调理,要是真过了病气,我们青天外还能逃过一劫?少废话!”

    她这土匪脾气倒真能把绛玉轩一群讲文化的人吓住,于是一群小丫鬟也不敢再拦,只好跟在后面惴惴不安地看她进去。

    宁璋看到容璋的时候,很惊讶,想不到几天不见她居然消瘦至此,看来老太太不让她出去见人是对的,要是这幅样貌出去见人,那恨不得就是在脸上贴了张纸——“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宁璋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二姐姐,你既然讨厌外头的人胡说,为什么还偏偏中了外头那些小人的算计。”

    容璋神色恹恹地半躺在床上,已经入伏的天气,她还是盖了一层厚厚的兰花缂丝水绸被子,后背垫着个又大又软的月灰色团纹剪绒软垫,宁璋看着都热,可容璋的脸色却无半分血色,说话的时候也气息不足:“妹妹多虑了,我不过是病去如抽丝,同旁人什么相干。嘴长在她们身上,由得她们说去。”

    宁璋点点头:“有些事情确实由得她们说去,可是有些事□□在人为。我当初既然让当归过来帮二姐姐调理,便不能见二姐姐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可别跟我说什么病去如抽丝,你的病究竟是什么因抽的丝,我姑且不论,我今日横竖是带了一副心药来治你。”

    容璋忍俊不禁——虽然没力气,还是忍俊不禁。宁璋一向调皮,只有在老太太那里不太敢说话,因为一说话就会惹人生气,可是每每与她单独接触,便知道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糟糕,反而很有识见。倘若容璋没那么聪明,便会觉得这家伙不容小觑,可惜容璋聪慧太过,只觉得她这样的反差倒挺可爱,却远远说不上足为惧。

    “好了,看来你已经知道我带来的是什么心药了。那你就赶快好起来,否则……”

    “我不知道。”容璋无奈地澄清,“我只是……看你好笑。”

    “……”

    宁璋的脖子梗了梗。

    “行,不治了。我看还是让你接着生病吧。”

    宁璋作势要走,容璋就笑,这回倒是有了一些精气神儿,她轻轻拉着宁璋的衣角,柔声道:“好啦,我同你开玩笑的。姐妹里头就你惦着我,今儿你能来看我,我心里也宽慰些。”

    宁璋也没什么好气:“我可不一定是最惦着你的。只是我比较凶,她们拦不住,只能放我进来罢了。”

    容璋说:“那也很好,跟你说这几句话,我都有些精神了。你刚才说给我带了心药,是什么?”

    宁璋发现,一个人要是聪明起来,连开玩笑都能掌握气人又没气死的程度。宁璋现在被容璋气到了,不能跟她比玩笑,只能板起脸来正经说话,防止自己又掉到她的圈套里:“哦,差点正事忘了。这阵子的事,你别灰心,这个局面要不了多久,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一定会变。你必须得提起精神来应对,否则以后他们拿你这阵子的状态臆想揣测,到时候你会更头疼。”

    “这算什么心药。”容璋温温柔柔地叹了口气,“你这法子我早知道。再大的事,也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失。过不了一年半载,大家忘了这个话茬,我自然就好了。”

    “不不不!我说的这个好,是要比大家忘了还好上千百倍的好。到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替你记得的。”

    容璋觉得纳闷,她主要是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好事被大家记得,也想不到有什么事是宁璋知道而她想不到的。若论未卜先知,或是掐指能算,容璋也很有自信该是自己更懂些,宁璋这个关子卖的可以。她好奇问:“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不说清楚,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宁璋认真严肃道:“此事不能由我来说清楚,必定是其他人来告诉你。总之你得记住,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今天嘲笑你的那些人,以后一定会觉得今日自己之可笑。而那时候你也得回头过来感谢我,这会儿肯跟你说这番话,让你避免以后真留下点什么令人臆想的证据去。”

    宁璋虽然说的语焉不详,但状态很足,志在必得。容璋莫名地愿意相信她,甚至因为这番奇奇怪怪的话而真的有了精气神。虽然宁璋这番话什么具体的事情都没说,可是容璋真的开始期待半年之后的那个改变。

    现在的容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宁璋所说的这个改变,往后会是卫泱带来的。

    宁璋见她情形好转,也就没再啰嗦,带着当归走了。

    这些日子宁璋都在孟家扮演一个心不灵手不巧的笨蛋,别人当她总是搞砸,也就不对她费心计算,而她由于总是搞砸,自然也总是流露出一副怕挨骂的怂包气质。但她今日雄赳赳气昂昂跟容璋说的这番话,实在与她这些日子塑造的形象大相径庭。

    当归略有些担心,感觉她露馅了。

    宁璋却不以为然道:“你觉得我在容璋面前用装吗?她不是看不透我,只是很多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你还记得上次香囊事件吧,她唯一对我试探的一次,也是因为怕我对她不利,而我三缄其口且顺利化解之后,她全当没发生过似的。”

    当归点头道:“这便是二姑娘的厉害之处了。我看的那些话本子里,聪明人往往死于话多,可是这个二姑娘呢,聪明又谨慎,也亏是这种成长环境里长大的了。”

    宁璋笑了笑,她脚边有个石子,看左右无人,一脚飞踢到河里。

    石子打了三十多个水花,又蹦到了对岸。

    她和容璋至少现在还不能做敌人,可是也确实成不了朋友,那么只能选择一些恰当的机会留下一点牵绊,至少这些牵绊可以给容璋一个信号,希望以后容璋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可以记得,她们是友非敌,虽然话不投机。

    不过即使宁璋解释清楚了这个事情,当归看上去也不大开心。

    “你这法子真能有效吗?我堂堂一个医者,难道还不比你这小道手法?”当归有点不爽,“而且你为什么跟她以半年期限做约定,到底是有什么事,还语焉不详的,难道只是为了骗她?”

    “诶,你……”

    宁璋这才想起来,那天从卫府别苑回来忘记给当归讲卫泱和清河长公主的事了,失策失策,居然忘记给身边八卦消息最灵通的话本大家传递这个消息。

    不过她看当归不服气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有趣,倒更想吊足了她的胃口,反而更闭口不言,故弄玄虚说:“哈哈,就是为了骗她呀,事缓则圆。你知道,反正还有半年时间,先把她这半年的精神提起来,等到时候还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呢,时移事易,很多事情都有转机嘛。”

    当归有些震惊,她没想到宁璋竟敢在她面前搞班门弄斧这一套,而且还真被她搞成了,看容璋那样子,好像还真的很吃这一套。

    啊!野狐禅!何等的野狐禅!

    宋国那个擅长治疗心疾而赫赫有名的大夫,不会也是凭这起子野狐禅的手段声名鹊起的吧!

    当归扼腕叹息,十分抑郁。

    宁璋乐在其中,全然忘了自己一开始过来开导容璋的初衷是为了让当归不抑郁。

    ……

    宁璋去过绛玉轩后,容璋的身子果然有了起色,绛玉轩也不再大门紧闭,对外只说二姑娘大病初愈了。

    邵姨娘去看过容璋,心里的一颗石头这才放下。起初容璋生病,她也慌了神,又是听着外头说那起子糟心的八卦,又是看容璋一日日消沉,横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管四方八路神仙佛祖一起拜,寄希望于天命。容璋好转后,邵姨娘的精气神儿也跟着回来了,横竖得帮自己女儿出一口恶气。

    王辰和容璋的事情,她说不准到底是外头胡传,还是颜双仪抖搂出去了些什么,总之这回邵筝儿恨毒了颜双仪,可是看颜家这伺机而动雷厉风行的手段,又不像颜双仪一个人能张罗起来的,后头必定有万棠出谋划策,这两个人狼狈为奸,都不是好鸟,等着她一个一个收拾呢!

    小舟也跟着帮腔:“早就听说万大娘子是个有手段的,把自家后院收拾的服服帖帖,手又伸到了咱们这里,别叫人讲出什么好话了。自称清流门第,竟然教唆自家女儿抢别人的郎君,呸呸呸,真不要脸。”

    邵姨娘眉头一皱,不耐烦道:“现在哪里是说这些的时候,横竖再不要脸的事也都做了,你啰嗦这些,能改变什么?”

    邵筝儿宅斗这么些年,最瞧不上的就是关起门来自怨自艾的行为,背地里的抱怨不能改变任何局势,她必须得把事情做到关节上才行。本来邵筝儿就不太中意王辰的身家,没想到她们都给脸低就了,王家给脸不要脸,那行,她会亲自把他们的脸面给撕下来。

    邵筝儿先指使施眉在外头雇了个话本先生,连夜写就了一个颜丹阳和王辰私相授受勾结私通的故事,明面上说的是大家闺秀不怕世俗的眼光勇敢追爱,实际处处违背伦理纲常偷鸡摸狗,表面上未指名道姓,可是任何一个听这说书的人都能知道这就是新科进士和颜家嫡女的故事。

    除了爱情故事之外,还特意往里添加了点腐败元素,很有深意地埋了个暗线,让人忍不住去探究这话本子的主人公究竟是怎么中的进士,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暗箱操作?

    这个话本子巧妙融合了悬疑和爱情两大热门话题,总之怎么离谱怎么来,怎么抓人眼球怎么来。一经问世,就有中间人挨着递给了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高价雇他们每日循环讲这个故事。

    邵筝儿这一把火,把一个不见光的谈资从高门大院推入了寻常百姓家,百姓们对高门大院对八卦故事最感兴趣,不用任何人再去专门煽风点火,他们凭借自己对官员贵族们蛛丝马迹的掌握,很快就猜出来这事儿恐怕就是颜家和王家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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