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璋在垂华堂用午餐时,就听长夏惟妙惟肖地转述了这个话本子。她们其实不知道万大娘子和王辰的那番对话,听到这话本子的时候,还觉得颇为滑稽。

    “百姓们闲得很了,难免要编排咱们,这东西只当听一乐,不值得到外头跟别人议论去。”卫夫人说。

    长夏笑道:“虽然知道是他们瞎编乱造的,但我听着还真觉得有些意思呢,有些事情倒很像真的一样,难怪这是如今昌安城里最卖座的一个话本子,我讲的这个是平常版本,有些地方嫌这太平常了,还编了些怪力乱神进去,那才叫好笑呢。”

    卫夫人道:“都是你们这些爱看热闹的小蹄子,前些日子外头也有人编排容璋,兴许很多人家也是这么看咱们家的。那会子你既嫌别人多话,这会子自己也忍耐些。”

    长夏想想果觉有理,便低头柔声认错。

    宁璋却轻笑了一声。

    卫夫人吊起一支眉毛斜睨宁璋,问她笑什么。

    宁璋说:“我觉得这个话本子写的很巧妙。本来嘛,讲颜姑娘和王二少的故事,左右总能扯到二姐姐身上,可这个话本子丝毫不沾孟家,写这个话本子的说书先生,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卫夫人爽朗一笑,然后刮了刮宁璋的鼻尖,目光却是了然。

    没过多久,这事也传到了颜家。

    万大娘子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她气得火冒三丈,又怕颜丹阳听到这些没羞没臊的话之后心里难过,赶紧叫家里人都把嘴巴闭牢,谁也不允许到颜丹阳面前说三道四,有一个算一个,被她知道就打死了算。颜家家风严谨,万大娘子的话也算掷地有声,于是颜丹阳被保护得很好,对此事是一概不知的。

    但万大娘子武将世家出身的,咽不下这口气,也一直信奉能动手绝不动口以及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道理,直接带着两队家丁,冲向昌安城最鼎沸的四通客栈,抓着里头正演讲的说书先生好一顿打,将他肋骨打断了四根,满口吐血,并放话出去,再听见谁还敢议论这出捕风捉影的话本子,一律比这回打的更狠。那两队家丁在四通客栈打完以后也没闲着,又挨个茶楼去检查,看谁家还在讲故事,但凡见了,立刻上去一顿胖揍,不打掉一排牙打掉不算结束。

    这顿雷厉风行的整治也很有效,昌安城中就像刮过了一阵风,一夜之间这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又是一夜之间,大家噤若寒蝉。

    小舟耳报神灵通,知道之后赶紧给邵姨娘通风报信。

    邵姨娘不怒反笑:“我早知万棠是这种性格,这种刚烈的性子难道还少见吗?这个万棠,既没有先陆夫人那般杀伐决断摧枯拉朽的气势,也没有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魄力,只不过是个没脑子的悍妇罢了。我就等着她出手呢,必须得她出了手,咱们才能借题发挥。”

    邵姨娘手握一颗白子,摇摇晃晃,来回运筹。

    她不愧是宅斗界的一把好手,不愧能在兴州将军府稳坐治家的第一把交椅数十年,不愧生得出容璋这么个聪明脑袋。客观的说,只要涉及宅斗,只要危害到她的切身利益,她真能生出非同寻常的智慧来。

    此事往小了说,是万棠抢了孟老太太看上的女婿,可邵筝儿没看上,她原本应该乐得甩手的,但往大了说,此事就是万棠联合颜双仪给她的一把下马威!事实上,这件事给了邵筝儿一个极大的下马威,这至少释放了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那就是一旦万棠和颜双仪两人联手,那么邵筝儿恐怕就要被她们算计了。

    邵筝儿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这是她来到昌安以后,真正要为自己打的翻身仗。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来的,毕竟八卦故事常有,今日她们说容璋,明日议论颜丹阳,后日不定又是哪个世家的小姐,这种话说过便过了,未必能有实际的影响。她要做的,是要在万棠和颜双仪最器重的地方给出致命一击——你们不是看中了王辰进士出身、仗着颜阁老的阁老之名吗?那好啊,我倒要看看经此一役,这些东西是否还能保得住。

    所以从一开始邵筝儿要人写话本子,重点根本就不是这爱情故事多么曲折动人,而是她塞进去的那条暗线——王辰的进士出身是否由颜阁老出手运作而来?这故事只要传播得够广,只要她把刀递出去,一定会有人的利益为之动摇。

    而万棠带人去打闹,就是她算的第二步。

    邵筝儿算准了万棠一定会用暴力手段快速终止这一切,只是一开始没想到她做的这么光明磊落,邵筝儿甚至想好了怎么把脏水泼到万棠身上,指使别人去指认她,这下好了,万棠自己跳到了陷阱之中。

    邵筝儿运筹帷幄道:“施姐姐,你让施昀找个硬骨头去昌安府的衙门状告万棠,说她滥用私刑鱼肉百姓。然后再找那些挨了打的人,就说会根据他们受伤的轻重程度给他们赔钱,然后带着大夫一个一个上门取证据。”

    小舟有些担心:“可若是那群说书先生见了旁人,再把我们抖搂出来,那当如何?”

    施眉道:“这个可以放心,前头运作的这些事,都是我那当家的在庄户上找的个用熟了的小厮,这小厮从没进过伯府,那些说书先生认不出他是咱们府上的人。”

    邵筝儿心更宽:“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那话本子没指名没道姓,平白讲个故事,难道万棠还有脸说讲的就是她们家的真事吗?大祁哪个律法不让讲故事了?反倒是朝廷五品官员家眷滥用私刑,朝廷的言官们参不死她?准备好状纸,第一日去敲昌安府衙门的鼓,若是他们不理,第二日就把状纸送到督察院。”

    小舟笑道:“就是,咱们二爷就在督察院任职,实在不行就直接把状子递给二爷,让他去办。”

    邵姨娘眼睛一横,施眉赶紧打断小舟的说话:“这事儿咱们家可不能掺和,要是孟家掺上了一丝一毫给外头发现,再被万大娘子倒打一耙再把屎盆子都扣到我们头上,那可不上算。”

    邵筝儿冷笑一声:“记得在昌安府衙门口安插上咱们的人,等那硬骨头去击鼓的时候,就在人群中怎么难听怎么说,务必让衙门觉得这是一群刁民,越不愿意理越好。”

    施眉有些不解:“若是这样,这第一天状纸可未必递得进昌安府衙门啊!”

    “就是这么着才好,等到督察院接手的时候,你道他们会怎么想?这昌安府尹啊……可是王家人。”

    ……

    到第二日,宁璋照例来垂华堂蹭饭。

    其实最主要是卫夫人喜欢藏冬那一手好厨艺,动不动叫藏冬过来开个小厨房。宁璋也好这一口,既然垂华堂开了小厨房,那她不蹭白不蹭,所以无论是去汪老先生的私塾上课回来,还是居家无事的那天,宁璋都能恰到好处地赶在饭点到垂华堂。

    这回正赶上孟肇和早散衙回家和卫夫人一起吃午饭,所以藏冬做饭比平日又添了两道,除了宁璋和卫夫人平日爱吃的两荤三素一汤之外,又加了孟肇和爱吃的千里脯和江瑶清羹,甜食也换上了煮得正好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

    宁璋一见这席面,恨不得垂涎三尺,眼巴巴地等着大伯父盥手换外衫之后开席。

    孟肇和偶见宁璋这眼巴巴地模样,不禁大笑:“倒少见她这副模样,看来藏冬平日里没有尽露一手,什么时候我回来才张罗些好的,还是我好福气呀!”

    卫夫人幽幽笑道:“究竟是你少见多怪,藏冬的手艺每日都有些新鲜花样,你难得赶上回来吃一顿,还当自己是贵客呢。”

    孟肇和更是爽朗大笑,走到卫夫人身旁揉了揉她的肩膀,哄道:“我自然知道夫人才是藏冬心里一等一重要的,是我跟着夫人才蹭了些好的。只是也要容我哄一哄自己嘛。”

    卫夫人笑着给他喂了一块肉,堵住了他的嘴。宁璋也赶快坐到桌边,快乐地开吃。

    食已过半,孟肇和一饱口舌之欲,便讲起了今日趣事:“最近昌安城中出了些热闹,夫人可知道?茶馆客栈里不知讲了什么故事,惹到了万大娘子,她带人把几个说书先生狠狠打了一顿。”

    “竟有这等事。”卫夫人忍俊不禁,“我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坊间传闻,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影□□家和新科进士王辰,原想着不过是捕风捉影的瞎说,却没意料万大娘子真能带着人去收拾他们。她这性格啊,果真是豪爽有余,沉稳不足。”

    宁璋有些好奇问:“跟这些不讲理的人,难道不是以暴制暴来的更快吗?”

    卫夫人道:“以暴制暴固然好用,前提是你面临的对手就是个穷兵黩武的草莽,而有些算计披着暴力的外衣,是等着以暴制暴的人往里钻呢。”她说完顿了顿,又问孟肇和,“想来,万大娘子打人的事应该有人拿去衙门状告了吧?”

    孟肇和正细细品着沙糖绿豆甘草冰,听见这句,不禁露出了些笑意:“夫人真是神机妙算。万大娘子前脚在四通客栈掀了桌子,后脚就有人去昌安府尹击鼓鸣冤,状告颜家仗势欺人鱼肉百姓。若真是这样还倒罢了,府衙外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将那话本子里胡说的话翻出来,还叫嚣着要把颜阁老弄权之事也状告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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