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妩很爱看万家灯火,她沉浸在这一炷香的灯火变化之中,头也不舍得转,眼睛也不舍得眨,只用胳膊肘捣捣宁璋:“是不是很美?”

    宁璋闷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好景她无暇看,主要是在专心丈量这个城墙以及守卫布局。

    城墙高七丈,再好的轻功也不能一跃而上,必得借助外力多腾挪几次,可是城墙之上,每十步便有一个哨兵驻守,只要他们不打瞌睡,就凭将离的轻功,很难不被发现。

    除固定的哨兵之外,还有巡查的守卫领队,方才和尚妩打招呼的那个领队,姓甚名谁虽不清楚,可是观其呼吸吐纳及行走之法,武功绝不在将离之下,甚至放在整个江湖都是数得着的。

    祁国皇宫居然有这么藏龙卧虎的人物,虽然意料之外,却也合乎情理。否则若是轻易就叫武林中人翻墙进去了,这皇宫岂不危险得很?

    现在真当是安全,凭将离和南渡北顾他们三个,想进来真难,想来只有唐止、青音那种独步天下的高手,才能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般,还能这么悄没声地教尚远一番武功吧。

    宁璋回过神的时候,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昌安城,目光所及之处,皆灯火通明。

    尚妩以为她看呆了,很得意地站在旁边抱臂炫耀:“怎么样,这个景色,没见过吧?”

    “美则美矣,只是左右两旁都是守卫,很不浪漫。”宁璋耸肩。

    “哎,习惯就好了,把他们当成摆设。反正每回我来这儿,他们也只把我当摆设,只要我不从这城墙楼上跳下去,那么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装聋作哑。”

    宁璋叹了口气,转身看到后头两个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其中一个有点眼熟,仿佛是跟着尚玉的太监小夏子。

    尚妩也认出了小夏子,立刻摆起谱来:“哟,你家主子也来了?”

    小夏子忙弯腰行礼:“见过公主,我们主子和三皇子在半茶亭张罗了一桌好席面,请公主过去呢。奴才找了一圈儿,这才见着公主,公主还请赏脸跟奴才去吧。”

    “噢?为的什么名头?”

    小夏子道:“三皇子说,恭喜公主是有伴读的人了,明儿正式去笃思馆上课,今儿得好好庆祝一番。我们主子也说,要是孟姑娘愿意,也请一同赏脸。”

    尚妩本来爬在最高一层的城楼上,还踮着脚尖攀在墙壁上,很是高高在上地打量了小夏子一番。不想给小五这个面子吧,可是这顿饭又不能不去,要是错过了,还怎么好向他炫耀自己跟宁璋的这般交情?

    于是尚妩嗤笑一声,这才蹦了几个台阶下去,撂了句狠话:“迟早有一天,我得在这儿跟小五决一死战。宁璋,走,半茶亭。”

    宁璋眉头一蹙,就很无语。这句狠话说的真是莫名其妙,用最凶的语气放了句狠话,然后老老实实地跟着小夏子去赴宴了?

    真是恶名在外,其实难副。

    尚远和尚玉的席面就摆在三槐北所的半茶亭,只准备了五道菜,菜色甚至不足宜明宫中午用的一半,但显见得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提升规格了,就连尚妩大摇大摆地过去之后,都对着菜色称赞了一句看来确实有诚意。

    可见这哥俩日子过得着实拮据了一些。

    宁璋过来的时候,尚玉立刻偷偷拉了下尚远的衣角,有些按捺不住:“就是她……”

    卫澜轻轻笑道:“五皇子同宁璋是旧相识?”

    尚远一笑置之:“孟姑娘来宫中陪庄妃时偶然遇着玉儿,戏弄过他一回。”

    “哼。”尚玉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小小声哼出一口气,在后面撅起了嘴巴。

    尚妩远远见着尚玉撅的高高的嘴巴,促狭心起,立刻抓起腰上挂的弹弓,摸了颗石子瞄准了尚玉的嘴巴弹去。她这一下力道不足,准头却够,基本上把尚玉的嘴巴给打肿是不成问题的。

    尚远离尚玉坐得很近,只需轻轻拨开尚玉的脑袋便可免掉此劫,可他并没出手的意思,反而将目光聚焦在宁璋身上,倒要等着看宁璋有什么动作。

    宁璋冷眼看着,觉得肿就肿吧,他们皇家的小打小闹,犯不上出手去救。

    于是不偏不倚,“啪——”的一声,尚玉的左半边嘴巴立刻红了一片。

    尚玉冷不丁挨上这么一下,立时倒吸一口冷气,委屈地呜咽两声,可又不想让尚妩瞧了痛快,于是只呜咽两声,生生便止住,十分气恼地为自己抱不平:“你偷袭,耍赖!”

    尚妩得意道:“兵不厌诈,输就输了,扯什么偷袭耍赖的?”

    尚玉不敌,搬救兵似的看着尚远。

    尚远却没像平常一样哄他,只没事人一样坐着,也不帮忙说项,反倒颇有些兴趣地看宁璋反应。

    不妙。鸿门宴一样不妙。

    宁璋怎么看,都觉得三皇子脸上写满了“我要整你”的意思,不禁一个头两个大,声音干涩道:“五皇子受伤了,看来今日……不如就此散了,帮五皇子传太医瞧瞧有无大碍为好。”

    “不必。”尚远胡乱揉了揉尚玉的头,“他挨打惯了,不在这一次。”

    “哥??”尚玉委屈死了。

    卫澜见到宁璋,心中欢喜雀跃,便站起身迎她入座,宁璋虽对这鸿门宴抵触得很,禁不住卫澜对她的笑,便挨着卫澜坐了。

    尚妩看到宁璋跟卫澜这副相熟的模样,忽然喜上眉梢,拍手笑道:“我发现,孟姐姐跟灵渊哥哥很像。”

    “是么?”卫澜含笑看她。

    尚妩点头道:“嗯嗯,你俩看着对方,都吃了蜜似的高兴。那我要好好问问你们两个,可是入宫之前就认识?可是打小的交情?”

    卫澜与宁璋相识,两人皆忍不住一笑,宁璋一只手背托起下巴,也想听听卫澜怎么说。

    卫澜十分坦荡地笑道:“我们入宫前就认识,卫家与孟家有亲,我姑姑就是宁璋的伯母。前些日子我母亲在别苑设宴请了几家的公子小姐去玩,暮深还扮作姜家的公子,那次他与宁璋也打过交道。”说罢又含笑看向宁璋,“你在这儿见到暮深,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尚远立刻接过话来:“说起来,我与孟姑娘——”

    自然是要说那次也不只是第一次见,自然是要提一提他俩头回见面,是宁璋从歹人手里救的人,自然要将宁璋身怀绝技的事情抖搂抖搂。尚远起这个话头,自然是要宁璋紧张,要看她慌忙拿话遮掩。

    可他略停了停,丝毫不见宁璋有任何要把话堵上的意思。

    宁璋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倒要等他把话说完。

    尚远顿了顿,复笑道:“我与孟姑娘上回好像结下了梁子,今日这顿饭,就当给姑娘赔罪了。”

    宁璋看着尚远,三分讥笑,七分冷淡。她当然知道尚远不可能在弟弟妹妹面前提起自己当时是如何被追杀的事情,这案子当年可是他亲自出面压下去不提的,若当真为了气她翻出此事,那当真枉为文懿皇后长子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间风云拨弄,互相较量。

    尚远遥遥举了杯茶,敬宁璋一杯,宁璋也领了情,在唇边抿了一口便罢。

    倒是尚妩先得意起来:“小五,听说你四处寻孟家姐姐,今儿总算见到了,可惜呀,见是见到了,孟家姐姐的那番本事你却学不到。”

    尚玉鼓起腮帮:“三哥说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现在只是年纪小,等我年纪到了,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是你先磨成针,还是我先功夫深。”尚妩得意洋洋,知道尚玉仰慕宁璋的功夫,便卯足了劲儿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两个斗法,倒把宁璋做成了筏子。

    卫澜有意帮宁璋开解,就向尚玉笑道:“其实三皇子就是骑射的奇才,你若要学射箭,三皇子的本领可比宁璋大得多。”

    尚远眉毛一挑,笑吟吟地看着尚妩和尚玉两个小家伙,显然,他们两个都不信。

    宁璋心想:原来尚远在宫里一直藏锋,他学的这身功夫,显然他们并不知道。

    尚妩显然不知道,甚至觉得自己领教过尚远的功夫,也领教过宁璋的功夫,尚远显然跟宁璋不能比,人家宁璋的身手,就是当朝的武状元也能比的,尚远呢,连大哥二哥四哥都比不过,还好跟宁璋比?

    她把不信挂在脸上,可是也愿意骗一骗尚玉:“是啊是啊,你跟三哥学就行。”

    太蹩脚了,尚玉甚至感觉大家把自己当成傻子,很想嚎啕大哭,可是又怕嚎啕了就是实打实丢三哥的面子,只好又委屈又别扭地哼唧:“我三哥……我三哥当然厉害,当然比孟家这个小女孩厉害!”

    尚妩这脾气,她能为了骗尚玉说尚远厉害,可是尚玉要是真敢这么想,那她不服,于是尚妩一拍桌子,起了哄:“孟姐姐,你跟我三哥比一比,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宁璋立刻认怂:“我可不敢比,若比输了还好,若必赢了,岂不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尚妩以为宁璋故意使激将法逼尚远出手,立刻帮腔道:“孟姐姐,你也忒小看我三哥了,他功夫不行,难道做人还不行吗?你放心,有我在,旁人不敢怎么着你。”

    尚远忍俊不禁:“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看来我不应战,你是不会放了我的。”

    尚妩点点头。

    “说吧,比什么?”尚远到底是少年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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